两生缘

作者:有桃九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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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星河长明,草木葳蕤,小亭中孤灯一盏,风吹草动,明明暗暗。

      程思绵透过小窗的一隅,看到了亭子里的男人,一身单薄罗衣,手中摇摇晃晃的,像是弯嘴的白玉壶。

      他在喝酒。

      她随手找了件披风,往外面去,离亭子越来越近,看清了赵观棋穿了身从未见过的白,他向来不着素色。此时正背对着她,该是没有发觉她的到来。

      他的住房并不在晴水阁,想必是要过来寻自己,不知怎么的在这喝上了酒。程思绵心中忐忑,紧了紧披风轻手轻脚过去。想到他近日来烦心事缠身,想必是在借酒消愁。

      她不知道他下一步作何打算,可他既有能力除了先皇与太子,那么复兴长景,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他又说会带自己回江淮,那他对于皇位又并不是志在必得……刹那间,她仿佛知晓他在为什么而纠结痛苦了。

      “观棋……”她慢慢走近了他。

      微风拂乱了他额前的发,一张面若刀裁的净白脸上,平白多了几分可爱的红晕,与那眉宇间傲寒的英贵之气两厢对比,突兀又喜人。自上而下看去,他的睫毛又密又长,眼圈微微泛红,薄唇红艳了许多,沾了酒水的缘故还湿漉漉的。

      赵观棋瞧见是程思绵过来,心中没有多生防备,反而有一瞬间的懵懵然,傻傻笑了一声。察觉自己失态又赶紧敛了笑意,正襟危坐,用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道“坐!”

      程思绵看了他醉酒的憨态,内心有些窃喜,又不好表现得刻意,只是关切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好么?怎么喝这么烈的酒。”

      赵观棋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别碰我,出了汗,脏。”

      程思绵怎么会介意这个,当即就去找自己的帕子“我给你擦擦。”

      她轻柔的用手为他拭去薄汗,看着他不曾真正舒展的眉,为他心累。大冷天的出了这许多汗,一个不注意就得卧病在床了。

      “我去为你煮点热汤吧。”她商量似的哄着他。

      赵观棋又仰头饮了一口,默不作声,程思绵就要去了,他忽的扔下了酒壶,站起身来。

      他比她高出了许多,将她环在怀里时,程思绵也就只到得了他的胸口。

      “你先别走,皎皎。”他语气缠绵低哑,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想到他此时此刻定是需要陪伴的,程思绵便在他怀中回转过身来,将脸埋进了他的身前,倾听他的心跳声,温柔道“好,我不走。”

      他轻轻的垂下头来,埋进她的脖颈,程思绵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酒香,感受到他呼出的滚烫热气。她如同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他宽厚的背,希望他的心情会好些。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松开了些。将个子娇小的她抱上了石凳,与她相对望着。程思绵只觉得自己被他这样平视盯着瞧着,十分不好意思。

      “你这是做什么?”她别开了脸。

      “皎皎。”他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她问。

      “皎皎。”他又喊。

      “你说。”她回答。

      他的脸朝她慢慢靠近,程思绵大体也知道了他想做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回绝,主动迎合上了他。

      一阵风过,唯一的一盏燃灯熄灭,与白玉壶零落一处。落叶在凉风催动下此起彼伏,晴水阁的门开了,高大的男子怀抱着他心爱的女子往帐围缓缓而行。

      --

      虽不舍软骨缠绵,可事情终归是需要有个了断。赵观棋望着心爱之人安眠的侧颜,为她掖了掖被角,于锦鲤绕荷的白瓷盆舆边上燃了一片助眠安睡的木樨香。他轻轻合上门的瞬间,不知程思绵早已清醒,这时间睁开眼定定地盯着那燃香,心中思索片刻,又弯唇一笑闭眼安睡了。

      赵观棋是主动请求觐见的,宋书胤却以朝臣议事推拒了许久。姚文清也没办法,同他守在外面,摇头笑笑“他并不信任我,空壳宰相。”

      日暮西沉,黄昏近尾,程思绵百无聊赖做好了一桌菜肴,与陈元吉大眼瞪小眼。直到月上枝头,宫里才来人打破了这份不安的守望。是皇后身边的女使,与护卫军,浩浩荡荡守在赵宅外,只为将程思绵带去。

      陈元吉本是要奋起反抗一番的,直到那女使说道“赵观棋已入台狱。”

      程思绵心中一沉“果然宋书胤是不会放过他的。”

      她知晓赵观棋若是为了她,八成是要将权柄逐一归还的,她没有低估赵观棋的情义,却还是高估了宋书胤与吕姒卿。

      “带我去见皇后。”她迈出一步,向那女使要求。这堆人摆明了就是要来捉拿她的,听她所言,女使反而笑了,侧身将她让上了马车。

      程思绵没想到吕姒卿会认出她。

      当已经成为皇后的吕姒卿满头金贵,腆着肚子,笑着看她时,她是有一瞬间的恍惚的。若她还是曾经吕姒卿,那程思绵此时此刻应该是跪倒在地遭受刑罚折磨的,可她此时不知是因为高居后位,还是因为不想为腹中胎儿造下恶孽,甚至给程思绵派了软垫。

      吕姒卿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很平静地说道“你很像本宫的一位故人,那一双眼睛。”

      程思绵顿了顿,微微笑了笑“娘娘言重了,一介草民罢了,怎配得上是娘娘的故人。”

      吕姒卿抚着肚子,也只是笑笑,伸手去拿那一碗安胎的热汤。“是吗?”她喝了一口热汤,轻声说了一句。

      程思绵不作回应,只是问道“娘娘将我的夫君关去了哪里?”

      吕姒卿脸上阴与明交织,最后却笑了,笑得很痛快,很爽朗。一旁的丫鬟为她小心扶了扶身子,接过玉碗。

      “他死了。”吕姒卿不咸不淡的开口,眼中没有一丝感情“说假话,还敢与本宫讨价还价的人,都该死。”她又说道“你说得对,你们是草芥,你们不过是贱民,你待会儿就可以去黄泉路上与他作伴了。”

      此话犹如雷霆,可程思绵怎会轻易相信,赵观棋那么厉害的人,覆手便是一个王朝。她只是平淡笑笑“那娘娘现在就处死我罢。”

      “苏皎。”吕姒卿看着她的眼睛,如同疯魔“我永远会比你更高一等,永远。”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不由得让她心头一震。

      “娘娘现在就是人上人。”

      吕姒卿冷眼看她“那你便与他一道去阴曹地府罢。”

      扬手间,便有身穿甲胄的亲兵要上来押人。

      就在这时,小太监撕扯这嗓子喊话着,官家到。

      很快,小小的皇后偏殿便乌泱泱来了一堆人,要动手的亲兵也迅速收回了手。

      “姒姒。”

      宋书胤是火急火燎赶过来的,他十分惶恐,看见吕姒卿要杀人。看到伏坐在软垫上的程思绵,他愣了一愣,说道“这件事交给朕来处理就是,你好好养胎,不要再动气了。”

      “官家,你才是天子。”吕姒卿沉着气,愤怒道。

      “朕是天子,所以你听朕的。”宋书胤也说。他显然也是疲惫极了。

      程思绵是被宋书胤带走的,她很惊讶,从前一个如玉如琢的翩翩公子如今身上倒是多了几分沧桑感。

      “官家,你们将赵观棋带去了哪里?”她忍不住探问。

      宋书胤不过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路过御花园时,只见月光下,冷天里,衣着单薄暴露的女子在百花间翩然舞动着,那人是花吟昭。

      “官家,花太妃又犯病了。”小太监上前回禀道。

      宋书胤长吁口气“关回去罢,好生照顾着,再多派两个人守着,把那群懒散的人撤换了。”

      一直走了许久,直到高台,大风呼啸处。宋书胤才悠悠道“小赵他,让朕杀了姑姑。”

      他转身就那样看着程思绵,眼中满是痛苦与忧虑,风带不走他的哀伤“朕为了这个位置,为了这条命保留,已经没了父亲与兄长。如今,他又让朕再杀一个血脉亲人。你说他到底是不是为朕好呢,朕也很纠结。他帮过朕很多,可如今朕不愿意再做他的提线木偶了。”他停顿了许久,继续道“既有了这权力,那么,这天下,也该由我来主宰了。”

      程思绵看着他一双哀凄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对权力的渴望与贪恋,只是混沌与迷惘。

      “他在哪里?”程思绵只关注这个问题。

      宋书胤并没有看她,仍在自说自话“朕不会再听他的。他想诛我宋氏一族。”再看她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寒意“就像你,他其实瞒了我太多太多,我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过。”

      她知晓,宋书胤应该是都知道了,如今,一切都不再有回旋的余地,这让程思绵心生畏惧。

      可她不知,宋书胤下一句要说的,是:他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留在这九重宫城。

      那一日,皇城上的众人也不知,那名身子单薄的女子,看似娇弱无力,实则身手敏捷。尖刺没入青年帝王胸口,转瞬之间,一切已是无可挽回,城头顿时兵荒马乱,那女子想也不想的一头扎进了下方的河水里。宋书胤看着扎进心口的兵器,钻心的痛,眼中尽是悲凉。他在众人挤攘中强撑着坐着,回望着凤仪宫的方向,是不舍与绝望。

      程思绵是被雨水打醒的,她没被河水淹死,而是被冲到了不知何处的地方,四处是污泥,不过好在生了许多的芦苇,青翠的干枯的都长得高大,是一个好的藏身之所。她软弱无力的躺在那里许久,看着星空,只想着此时此刻,定是许多追兵要来取她性命,找寻她的尸首的。

      她做事总是顾头不顾尾的,此时此刻才开始后悔起来,只是她那时候是真的害怕,她只怕晚一步宋书胤会下令对赵观棋做什么,只有她先一步动手,再想办法寻到赵观棋,与他一同逃离,这一切的一切方才会了结。赵观棋做不到的事,她肯替他完成。

      只是此时此刻,她能去哪里找到赵观棋呢。她只知道,赵观棋应是不在宫中,更不会在什么台狱的。她与吕姒卿相熟那么多年,怎会不知她的心性,若是她真的杀了赵观棋,那尸体是一定要摆到自己面前的。见到自己痛苦难受她的心里才会好受的人,怎么会一直与自己浪费空口白舌呢。

      这水湾是隐蔽安全,但还是太臭了些,总有股腐烂的腥气味断断续续传来撞击着她的脑袋,令她作呕想吐,她曳住苇杆奋力起身,凝神听了许久外面的动静,除了鸟雀与虫鸣发出的声音,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声。确保安全以后她才为自己摸索出路。

      如今赵宅是不敢回了,可是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她又能去哪里呢。独自亡命天涯么,她也做不到。若是放在不久前她一定义无反顾的去了,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居余生。可如今,她不知道赵观棋的处境,她还得先找到他。

      她担惊受怕的走着,最终才定下了,往苍山而去。此时此刻,若说皇城是九重险境,那么长公主府只能算是五成了。

      --

      赵观棋是在一个城外破庙的草垛子上寻到程思绵,还是带了黑猫月奴寻了几天几夜才找到的。他前后思量了许久,意识到她会往苍山而去,果不其然。只是因为被冰水泡久了的缘故,寻到她时,她已经烫得像烧红了的火炭一般了。

      宋千怡大喜,将小扇放回,给了足足金舆的财宝,担保会将他们送出皇城。轻罗不愿走,执意留在了姚文清身边。赵观棋面色苍白,带着程思绵与小扇往城外而去。驾车的程元吉面色也稳重了许多。

      他并没有要宋千怡的财富,他深知开始就处于对立的人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的。

      那么,宋书胤呢,那个曾如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的人,总是笑嘻嘻喊他小赵的人,有没有将他当做是朋友过呢。

      该是有的罢,他说他是堂堂誉王,怎么能心甘情愿将一个平凡人当做是兄长呢,小赵才是小弟呢。

      程思绵是在一个天气回暖的午后醒过来的,有赵观棋的照顾,她好得很快。他们没到江淮,在荆州的一个小地方住了下来,赵观棋说那就是他师父的故居。木质小楼,打开庭院已是荒草丛生,众人废了几日的功夫才重新修缮料理干净。

      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定下终章,夙愿以偿的二人却已有两三日相顾无言。那日赵观棋在打井水,为新种的桃花树浇水,小扇与元吉在争论先养一只鸡还是先养一只鸭。程思绵坐在圆凳上,拿了木簪绾好了晒干的发,她看了赵观棋许久,赵观棋如此面无表情却隐隐哀云覆面的不是一日两日了。虽同她一处时总是温和笑着,但那哀郁是掩饰不住的。

      赵观棋净了手,微微笑着朝她而来,体贴问道“夫人午膳可有何想吃的?”

      不日以前,他们正式拜了天地,拜了赵观棋师父的灵牌。

      程思绵压根没有吃东西的兴致,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怪我。我是不是不该做那件事?”

      赵观棋的笑意有一瞬间凝固,但很快他便宽慰道“别胡乱想这些,我永远不会怪你。”

      他向她伸出手来“走罢,带你去四处看看,我在这活了许多年,知道这附近有许多好玩有趣的地方。

      程思绵欣然应了,不管如何,赵观棋总能给她最安心的答复,他们二人也是许久不曾敞开心门好好交谈了,趁这机会将该说的说明白了也好。

      她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衬得身子愈发清瘦了,不过乌发粉面,也算将养的不错。赵观棋这才放心的将要换小扇去取斗篷的命令咽回去了,二人携手出了院子,往大街上去。

      天色淡青,出门的一截路都清净得悲凉,来往行人不过三两,且都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没有过多闲谈。程思绵在心中措辞许久,还是欲言又止。

      反倒是赵观棋先开口的。“我一路逃亡,这里算是我第一个安定下来的地方。”

      “是你的师父收留了你么?”程思绵外头看他。

      赵观棋回望“说来好笑,你想不想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捡到我的?”

      她见赵观棋难得有一次陷入回忆时是笑着的,立马接口道“想。”

      赵观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石桥旁边的石墩子,说道“那个时候我就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一条大黄狗,我师父说收留我的原因是见我心善,自己都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还把捡来的肉饼掰扯了一半给狗吃。”

      程思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其实不是,那狗儿咬来了一个白萝卜,它不爱吃,我又实在口干舌燥的很,就拿肉饼和它换了萝卜。”

      “所以,你师父只看到了你将肉饼分给狗儿了?”

      “是。”赵观棋与她慢慢走过那石桥,往街市方向去,人也逐渐热闹起来。

      “他以为我心善,便想将济世救人的医术都倾囊相授。实则不然,我恶的很,所以我有两位师父。”

      程思绵看着他说“你不恶,我们都身不由己。”

      “嗯,可是我怕师父将我赶走,那我当真是无处可去。他一度劝我放下恶念,放下仇恨,可我的伪装与顺从总会让他找到破绽。百毒王与他是兄弟,便是我的第二位师父。可我终究是师父救回来的,我最后也就只是偷摸收了一些第二位师父的藏书,也对他起誓,这辈子不行毒术。”

      程思绵心里回想起了百毒谱,不禁为他而惋惜。“那你的二位师父,他们老人家如今都···”

      楼房里供奉的一直只有一个牌位,另一人如今或许还尚存于世间,若是他想念他的师父,那么她便随他前去找寻。

      “都过世了,怪我,也都不曾见他们最后一面。不提这个了,你刚过来时候,总喜欢抓些小活物,那习性与我当真是像极了,不过你倒是不像我那么残忍,我那时候喜欢用弹弓给它们打得半死不活再救起来。很多时候也不是那般恶趣味,平时最热衷做的还是去湖边一个人下下棋,钓钓鱼···。”

      他温和平静的说着他的往事,程思绵也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他说这许多,只是最让她忧心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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