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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顾北安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走下城墙的,那疯狂而残忍的几乎堪称为屠杀的场景还在眼前不断重现。
城内的士兵已狂欢着,带着胜利的激动与尖叫的血腥味离去,现下城墙四周竟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他手脚皆是冰凉直直走至城门,那里还驻守着一个士兵。
“顾少卿?”见他走来,士兵有些诧异。
“开门,我要出去。”他的声音毫无起伏,身形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出乎意料的,士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一道出口。
顾北安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迈脚走向城外。
城外的一切还未来得及清理,或许是想警示一些人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屑触碰。
他的脚上如同坠了千斤。
一具具重重叠叠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有些穿着的铠甲已经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痕,有些被砍掉了头颅只剩下身躯的端口处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出。
他分不清他们是所谓的英雄还是所谓的叛军,只清楚眼前惨烈死去的皆是安国百姓。
断肢残臂混着浓重的血色涌动,血溅成渠,这是此生未曾见过的场景,他步步挪得沉重,几乎不知该在何处落脚。
鼻腔中传来冲天的血腥味与视线中的碎肉不断刺激着顾北安的所有感官,他的心脏跳得飞快,终于他猝然跪倒在地,忍不住吐了起来。
初光透过云层渐渐落下,顾北安已吐空了腹中的所有,最后只有不断吐出酸涩的液体,直到眼泪都跟着落下来。
“顾北安。”传入耳畔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与熟悉。
他努力直起腰,透过朦胧的眼看向远处那个声音的方向。
旭日辉辉,有人迎着光在尸横遍野中步步向他走来,一袭黑袍镀上金黄色的轮廓,在风中衣袂飘飘仿若踏光而来。
当人已走至他的面前,才透过狼狈的朦胧中看清一只伸过来的白皙的手,他鬼使神差微微颤抖地握住那只手。
“你还好吗?”
因呕吐而混沌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终于看清眼前精致的面容,她面上没有笑意,可是眉目间却出奇的温柔。
顾北安匆忙收回自己的手,踉跄起身,可白色的衣袍上沾染的血迹是如此的扎眼让他心生几分不知所措。
他听见她轻声叹气,“希望你能想清楚,你所效忠的,究竟是皇家?还是安国百姓?”
皇家?
安国百姓?
顾北安望向周遭的满目疮痍,心脏如刀刺般疼得令人难以呼吸。
“表哥......”苏尘的声音顿了顿,话说得缓慢,语气仿若从前那般坚定,“你也曾是我引以为傲的光。”
顾北安怔然抬起头看着她,这一句话自耳中蜿蜒着迅速地钻进了心脉,就仿佛有一道闪电流过四肢百骸间,那曾经冰冷了的鲜血再次滚烫起来。
他也曾想,成为那一束光。
在他还未想好该说出什么话语回应之时,那身影已经继续向前走去,就像她心中走的路一直是如此笔直。
日光已经穿透云层绽现光明,从地面一具具铠甲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他的眼眶红了起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手掌中痛哭出声。
“娘娘!娘娘!”扶若刚醒来坐在梳妆台前,小宫女正拿着梳子细细的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的发丝。
春杏急匆匆的从门外跑进来,大喘着气,“大皇子......大皇子昨夜谋反被当场诛杀......”
为扶若梳头的小宫女闻声手一抖梳子直直掉在了地面,扶若抬眸看向她,“瞧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她挥挥手,“下去吧。”
小宫女急忙捡起掉落的梳子放好,接着瑟瑟发抖地离开了屋内,扶若这才继续说道,“你当着小丫头的面前说这些作甚,她被吓得不轻。”
春杏笑嘻嘻回道,“宫中马上都要知道这件事了,她早晚都要知道。”她转念一想,“不过,这对我们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扶若拿起梳子,慢慢为自己梳起发,“我倒是未曾想过他会这样狠心,竟连一命都未留给自己的儿子。”
春杏哑然,自然清楚扶若口中的他是庆瑒帝,他们与这样一个对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下此狠手的人周旋,看来前路依旧危机四伏啊······
“娘娘!有事要报!”宫里的小太监轻轻敲门。
“进来吧。”春杏得了扶若的眼神走过去开门。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放在扶若面前的梳妆台上,“娘娘,奴才今早在咱们宫中的墙角处发现了这封信件,上面还压着石头,想必是有人昨夜偷偷塞进来的。奴才没敢看,便急忙给娘娘递了过来。”
扶若点点头,“就放在这吧。”
小太监自觉办了件不错的事,脸上带着笑退出了门。
信件上封着蜡油,扶若伸手将信件拆开,里面竟是一张卖身契,正是那张作假的自己的卖身契。
她顿了顿,后面还附着一张纸,她打开来。
赠卿自由。
她一怔,并未曾想到在生死危机之际李渊竟然还记得许诺给她的自由。
或许,他是真的在乎她,可是他手下的冤魂与被压榨的百姓却未曾得到过一丝在意。人还真是复杂的,难以捉摸的,所以人的善恶并不能由一人眼中定论。
她的屋内还点着蜡,扶若伸手将它放在烛火之上,看着它慢慢燃烧殆尽。
她虽刻意接近李渊,试图勾起他心底对权势地位的渴望,可终究未能见过几面,并未曾料想过,那样薄情的人竟还会有真情。
烛火小小的影子在眼眸中跳跃,她的声音淡淡的,“李渊,下辈子莫要再投身帝王家了。”
***
邢府。
苏尘坐在摇椅上,身影笼罩在沈宴欢的身影之下,被遮挡得密不透风。
“顾北安是个好官,若是他放下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执念,一定能看清安国如今的局势,不会再盲目相信庆玚帝。”
沈宴欢难得没有反驳,“愚忠不可取,可若是舍掉这一点他大概真的会是一个好官。”
“ 太子对顾家一直虎视眈眈,如今大皇子一死,他便更加肆无忌惮,我只是不想顾家牵扯进这场争斗之中。”她的眉微微蹙起。
沈宴欢自然明白她心中的顾虑,“只要掰倒他们,天下每个人都会平安。”
苏尘点头,而后忽然开口问道,“若是我们败了也会死吗?”
沈宴欢闻言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像十六这般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死呢。”
苏尘小小的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我的沈宴欢生得这样好看,也不会死掉吧?”
她伸出手指沿着他的掌纹一道道轻轻划过,“你瞧,象征生命的线这般长呢。”她接着自顾自地点头,“是的呢。”
尽管沈宴欢遮住了她的眼,可是在她亲眼见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后,只觉小腿都在发抖镇定了好久后才缓神。
在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年少的沈宴欢在血流成河中的绝望,也仿佛看见了他未来将会经历的厮杀。
她是江湖中人,可江湖中远远没有战争来得那样悲壮惨烈。
她开始产生恐惧,因为她看见了沈宴欢要走的这一条路不止遍布荆棘,更多的是血色弥漫。
可是她又不敢说出口,因为若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是自己,她依旧会一往无前。
原来,喜欢是软肋。
“十六,待京城的事情都解决,我们便回长平吧。”沈宴欢回握住她的手,抬头望着天际说道,“我想家了······”
“好啊。”
“回去我们便成亲吧。”
“好啊。”
“我亲手为你做嫁衣,可好?”他看向她,眼眉目间落满温柔。
她笑起来,“好啊。”
***
庆玚帝盯着李启,声音沉沉,“你为何要杀了他!”他因气愤而整个胸腔都在震动,死死扣住桌案。
“他可是你的兄长!”
“儿臣没有兄长!”李启抬起头与庆玚帝对视,“母后生下的,只有儿臣一人!”
庆玚帝的脑袋嗡嗡作响,几乎使他稳不住身形,“你是在怨朕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吗?”
“父皇。”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本该还有两位弟弟或是妹妹。”
当初柳贵妃跋扈,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摆布之下没有孩子能够生下来,皇帝能保护她们一时却不能一直保护左右,所以在柳贵妃的毒害下几乎没有人的孩子能够平安生下来。
就连皇后都接连痛失两胎,几乎崩溃,可是他的父皇却为了柳家的势力安稳朝堂一言不发,任由柳贵妃作恶。
“启儿······”庆玚帝的怒火似被迎头的凉水浇灭,“你知晓的,父皇最在意的只有你与你母后。”
皇后乃是他的发妻,少时结为夫妻,感情自然深厚,而李启作为他的嫡子更是令他疼爱有加,即使在柳氏的重压下,他依旧立下他们的孩子为储。
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庆玚帝任由柳氏帮扶李渊,尽力平衡他们之间的势力。
这是他充满期待与憧憬迎来的生命,也是他将所有父爱都倾于的孩子。
可是他却还是怨他,正如皇后一般怨他。
他深深叹气,“你退下吧。”
“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李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殿内。
只余下庆玚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寂寥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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