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一生

作者: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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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缠死未休


      卫咏絮醒来时,自己已经被送回漱玉宫,侍女甘棠满脸是泪地守在身旁,见她苏醒,忙擦擦眼泪,欢呼道:“小姐你可是醒了!”
      卫咏絮挣扎爬起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大年初一下午了,小姐你晕过去有一天多了。”甘棠忙端过点心盘子,“小姐可是饿了?先吃几块点心,我马上让厨房去热汤熬药——这都是皇上御赐的,我亲口尝过。”卫咏絮勉强塞下几口点心,甘棠见她精神尚好,低声道:“是皇上亲自把小姐送回来的,就是受伤的王贤妃,中毒的任昭仪都没这等待遇。今天中午谢德妃也来看过小姐了,因为小姐你还没醒,坐坐就走了。皇后和贵妃娘娘虽然没有过来,但是都派了人看望的。”
      听到这些,卫咏絮面上并无太多受宠若惊,而是问道:“姐姐的折子呢?”
      甘棠愕然道:“小姐,你、你真要出家?”
      “这是姐姐临终的心愿,还不快送上去!”
      甘棠不敢违抗命令,取了折子,派人送往御前。然后忙忙张罗卫咏絮梳洗更衣,镜子里的女子有一张圆溜溜的鹅蛋脸,只是因为不见阳光,全无血色,是一种凝重的瓷器的白,现在这白色里夹杂着些许青色,倒有些像上好的青玉,眼睛没有姐姐那么大,但是极有神采,尤其是双目相对的时候,乌溜溜的眼珠,仿佛无辜的小鸟一般,望着对方,任谁都狠不下心来。
      在宫里,拥有一双美目的妃子不在少数,越海凝便是其中之一,但她很少直视皇帝,更多的时候甘愿隐去所有的光芒,默默地待在一边;王曼妤的眼睛大而灵活,仿佛里面躲藏着妖魔,随时勾去人的魂魄——至于萧雨馨,她的眸子却常常平静如海,在波光嶙峋中酝酿着风暴——这一次,两个人对视的时候,是萧雨馨主动选择了退却,移开了目光。
      “这么说,任昭仪已经流产了?”对方退却了,卫咏絮也移开视线,拾起念珠,继续为亡姐念经超度。
      看看卫咏絮一身尼装,萧雨馨叹了一口气,劝道:“咏絮,你真的没必要出家避祸——”
      “不出家,我能活命吗?”卫咏絮陡然抬起头,道:“任贵妃不是傻瓜,就算现在抓不到证据,也一定会怀疑到姐姐,怀疑到我身上!任昭仪吃过的东西都是姐姐先尝过的,姐姐与任漪惠从来就没什么交情,这般无事献殷勤,不可疑吗?”
      萧雨馨默然一会,才低低说了一句:“你放心好了,皇上一定会保住你的。”
      卫咏絮冷笑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眼里已经泪光盈盈:“当然要保住我,姐姐是为了弄掉任昭仪肚里的孩子才死的,若是连我都保不住,姐姐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他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们姐妹?”她越说越咬牙切齿,言辞之间直呼惠帝为“他”,可见她内心的愤懑有多么炽烈,而萧雨馨只是低头,并不敢有一丝辩解,似是已经默认了。
      卫吟荷命在旦夕,横竖不过一死,当初她携药拜访时,已经悄悄告知她,将这药与她日常服用的几味药搭配,可以衍生出不同的效果,有可以提振精神,救人性命的……自然,也有可以致人小产的毒药,一切看卫吟荷的抉择了,惠帝不会强迫她去做,对于这个为了自己失去了三个幼儿的女子,惠帝不敢再要求太多了。
      卫咏絮别过头去,不再理睬这位权倾后宫的内尚书,萧雨馨也自觉无颜,再行一礼,缓缓退下。
      出了漱玉宫,下一站自然就是弘华宫,任漪惠被姐姐直接接到了弘华宫救治,任贵妃站在正殿大厅里,对她的来访一脸怒容:“我还道内尚书忘了我弘华宫门往那边开了,找不到地方呢!”
      萧雨馨只得跪下请罪,主子的授意,最后板子却要打在奴才身上:惠帝没有在第一时间来看望这个怀有龙裔的妃子,惹怒了任氏一族的妃嫔。跪在冰冷的台阶上久了,膝盖都有些麻木,任贵妃也不叫起,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
      太医与嬷嬷们进进出出,任漪惠这次小产之后,下红不止,看样子只怕性命都有些堪忧。萧雨馨心里颇有些负罪感,不管任氏有多大的罪过,任漪惠为人如何她也是清清楚楚,是个连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善良女子,可惜这样的深宫中,没有善良的位子。
      崔绾崔缇姐妹抹着眼泪从里面出来,想来里面任漪惠情况不妙,任贵妃叫来璎珞,吩咐速去请皇后的旨意,宣任漪惠的生母进宫,末了又对萧雨馨道:“萧女史,本宫亲妹自进宫来就屡遭人暗算,以前,本宫只想息事宁人,想着都是姐妹,忍忍也就过去了——”她盯着萧雨馨,上前一步,“这一次,本宫一定要为漪惠讨一个公道!若是皇后娘娘和女史没这个本事,就让本宫亲自来,一定要那个凶手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萧雨馨诺诺地答应着,听任清惠的语气,她并不太相信是卫淑妃所为,趁现在她还没有怀疑到惠帝和自己身上来,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一个替死鬼,王曼妤还昏迷不醒,自然最不可能的就是她,谢宜芳一贯胆小怕事,也不像……倒是皇后的可能性大些,何况她一直都在与任贵妃姐妹作对?
      走在御花园里,萧雨馨心情沉重,虽然皇后屡次加害于她,但是这般栽赃陷害,总还是心有愧疚,来到天泉亭下,忆及不过半年前的选秀,皇后那般光彩照人,欷歔不已。背后响起脚步声,却是璎珞应约而来。
      江澜离开前,告知了她璎珞的身份,萧雨馨因为怕她暴露,一直不愿动用这根线,宁可多花些功夫慢慢培养自己的人。
      两人都是精明剔透,七窍玲珑的心肝,见面点头权当寒暄,然后便进入了实质性的交流。先是璎珞发问了:“大哥说,你值得我相信,能帮我离开皇宫?”
      萧雨馨道:“璎珞姑娘相信我,我就可以。”
      璎珞凝视了她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地道:“好,我信大哥。”
      “不信我?”
      “现在你我还是各为其主,谈不上信任。任昭仪的生母已经进宫了,大概就是今天晚上的事情了。”
      萧雨馨问道:“你开始打算怎么出去的?”
      “昭仪这一胎,我会被娘娘派去伺候生产,然后趁机行事。”
      萧雨馨悚然动容:“你是说,昭仪这次怀的,一定是男孩?”
      “是的,对于外面是这样,对于弘华宫,一定都是女孩…….或者死胎,这样我才有出去偷梁换柱的机会。”
      “然后一去不回?”萧雨馨试探了一句,璎珞默然,低头不语,这次任漪惠的小产,等于坏了她的计划。
      “这法子还是可以试试的。”萧雨馨沉吟良久,只要任贵妃有这个胆子,任家应该在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个孕妇,以防万一,“你可以劝劝任贵妃。”
      璎珞想了想,道:“贵妃娘娘不行,皇上的召幸对不上,上次召幸才半个月。”
      “其他人也可以的,只要是弘华宫的人。”
      璎珞陡然想起了崔家的两个姊妹,她深吸一口气:“那就……让崔婕妤来。”
      萧雨馨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人选,当下应允替崔婕妤到太医院处打招呼,作为交换,璎珞也答应设法把任贵妃的注意力引到皇后身上来,寥寥几句话间,两个女官就这样决定了崔绮一介皇后的命运。
      “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后吗?”
      自乾安宫出事后,崔绮就被送回了清宁宫,继续软禁。到初二早上,惠帝的探望才姗姗来迟,这个时侯,崔绮已经把清宁宫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惠帝并没把她的盛怒放在眼里,只稍稍偏了偏头,高福儿就奉上几封口供,乃是她的贴身女官琉璃所录,称她亲眼所见,崔绮趁赵王过来敬酒的功夫,在龙案上的酒壶里下药,那药原是琥珀生病,太医院开的。后来琥珀因触怒了崔绮,被贬进了教坊司,就在腊月二十八那天被人发现死去。
      崔绮看完,倒是冷静了下来,把口供丢回高福儿:“皇上认为臣妾给王贤妃下毒?”
      惠帝道:“不,那几味药并不是毒药,只是有助安眠,能使人短时间内入睡。你早就知道曼妤要跳什么舞,在跳舞的时候下这种药——”他说到这里,望着他的皇后,“你好狠毒的用心啊。”王曼妤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却就此毁了,眼歪嘴斜,时不时还会犯羊抽风,他第一眼看到,也被吓了一大跳。王可君情况稍好,但也落下了头痛的病根。
      作为以色侍人的妃子,这样的下场真不如杀了她。
      听说王曼妤的惨状,崔绮心中一阵报复的快感,永昭公主的药比毒药还厉害百倍。她冷笑一声:“都是那奴才一口咬定,臣妾又有什么法子?”
      高福儿躬了躬身,又送上了好几份口供,除了琉璃,还有任贵妃的侍女菁华,王贤妃的侍女徵微,永昭公主及其侍女绿衣都异口同声地说看见了。
      崔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白自己是掉进永昭公主的陷阱里面了,这个时侯难道还能反咬一口说药是永昭公主给的?怪只怪自己太过愚蠢,竟然亲自上阵,若是叫侍女下手,如今也可以用拒不认账来推脱了。
      “若是你觉得王贤妃的人是记恨你,任贵妃跟你素来有隙,六皇妹污蔑你,这里还有鱼充媛的供词。”惠帝慢慢地起身,“你还要往谁头上推?”
      崔绮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她虽一贯娇养,但也从父母平日聊天中得知,犯下此等大过又失了圣眷的妃嫔,下场都不会太好。如今母亲已故,父亲胆小怕事,自身难保,还有谁来救自己?
      “皇后崔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经查患有疯疾,念其母乃先帝幼妹,许留皇后玺绶,迁往怀萱堂静养。”
      一道冷冰冰的圣旨之下,崔绮黯然离开了清宁宫,迁往怀萱堂与太妃们为伴。有王氏卫氏的官员不依不饶,上书要求连皇后玺绶也要收回,被惠帝以陈国长公主去世未满周年,不忍为由拒绝了。而真实的原因不过还是要压制任贵妃,皇后这个头衔一天还给崔绮留着,任贵妃依旧不是六宫之首,至少名义上如此。王曼妤因为受伤,也被迁往东内苑,撤去贤妃称号,封为一品闵怀夫人,其母朱氏封为五品宜人。同时宣王恪第九女,刚满十四岁的王曼姬入宫为昭仪,入住王曼妤的昀阳宫。
      惨死的卫淑妃以贵妃之礼入葬,堂妹卫才人自请出家为姐姐祈福,被惠帝再三挽留,虽然最终晋封修仪,但还是带发修行起来,而一同死去的任昭仪,还是依照昭仪之礼下葬;痛失妹妹的任贵妃,只是得了一些赏赐作为抚慰。任崔两族虽有不满,偏生初九这日太医诊断崔婕妤也有了身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是能一举得男,还怕什么?
      于是弘华宫上上下下对崔缇的看护格外仔细,任清惠将但凡与皇后有些来往的妃子们统统撵出了弘华宫,就连与妹妹有些不睦的崔绾也自请迁往莳花宫暂居避嫌,只留了裴才人几个亲信。
      任清惠以照顾表妹龙胎为由,再次撂挑子,这个时侯卫淑妃去世,王贤妃被撤,单靠一个谢德妃自然不行,下一等的两个昭仪一个太年幼,一个是贡女,卫修仪带发修行,杨修媛见靠山一倒,便作了缩头乌龟,死活不肯出来。卢修媛也是一个佛爷性子,断然指望不上,鱼充媛早就告了病。九嫔以下,位分资历都不足以服众,于是萧雨馨这个五品女官再一次披挂上阵,虽然名义上是辅佐谢德妃,可是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现在宫里是萧女史说了算了。
      虽有不服的,但谁也没敢说出来,有的是无暇,有的是无胆。任清惠无疑是前一种,听下面人说起这件事,面上一阵冷笑,私下对璎珞道:“这世道也真是蹊跷,做奴才的倒爬到主子头上去了!”
      璎珞正在检视太医院送来的药方,闻言笑道:“君怜无是非,有皇上撑腰,谁也没法。”
      任贵妃往床上一坐,赌气道:“好不容易皇后倒了,我权柄风光倒不如以前了!如今皇上天天召幸王家的那个小狐狸精,要不是年纪实在太小,简直就要直接册封贤妃了!”
      璎珞噗嗤笑道:“娘娘别听他们胡说,不过连续两次召去侍宴罢了,还没有侍寝呢。不过看王贤妃太可怜,补偿到她妹子身上而已。而且我看王昭仪生性天真,是个直性子,日后娘娘也好笼络些。”
      任清惠显然并不是真的在嫉妒王曼姬,她半躺在榻上,绣鞋踢踢璎珞的胳膊,问道:“皇上比较宠信的人,我是说真心喜欢的人,都有哪些?”
      璎珞稍稍迟疑了一会,道:“懿纯皇后与卫家两姊妹都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侍奉在侧了。”任清惠松开手,道:“这个我知道,皇上登基,周家卫家是出了大力气的,还有呢?”
      “还有二小姐和索婕妤,别看她们几次犯错,到头来也不过禁足什么的,完了还是一样的宠信。再往下,就是谢德妃和越昭仪……喜欢可能说不上,面子上的尊敬却不曾少过。”璎珞一面斟酌词句,一面小心地观察主子的面色,任贵妃显然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一口打断道:“你觉得皇上喜欢萧女史么?”
      璎珞面色凝重,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是或否都有充足的理由,她最后把皮球踢了回去:“若是皇上真喜欢萧女史,何不堂堂正正纳了她为妃?”任清惠觉得有理,笑道:“估计是受不了她那张大饼脸吧?”两人戏谑一阵,荣华进来说乾安宫那边宴会要开始了,请主子速速更衣准备,此事便揭过不提。
      就在乾安宫为安抚人心,重开盛宴的时候,已经迁往凝霜宫的修仪卫咏絮在油灯下写完了一百首宫词,侍女甘棠端上晚膳,心疼道:“小姐这又是何苦?白天抄经念佛,晚上还不休息休息!”
      卫咏絮淡淡一笑,姐姐她是爱着惠帝的吧?不然也不会死也要再帮一把,而死后,也要自己也像她一般继续爱下去:这般先出家为尼,以退为进,再求东山再起的招数,原就是武后用过的。只不过武后是不得已,姐姐却是主动的,不但为自己准备好了奏折,就连一百首宫怨诗也写了一大半——自己要做的就是接着写下去,然后等着皇帝某一天的驾到。男人都是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以侍奉佛祖为名婉拒了他的召幸,谋求的,正是更长远的宠幸。
      以她的性子,本不愿这样。同样是爱一个男人,她不愿自己爱得这样卑微,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干脆弄假成真,一心一意就这么常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但是姐姐的惨死,却惊醒了她,就算她真的一心向佛,别人信吗?
      这一次萧雨馨是把崔绮拉来做替死鬼,保住了姐姐和自己,反正王曼妤是她所害已经确凿无疑,所有的污水都泼过去,崔绮反正也不能再为自己辩护——她的左右都是任家安插的眼线,至少那个琉璃就是。下一次再出事,会不会再把自己拉出来做替罪羊?谁知道?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看着玉钗被火光映得更加晶莹剔透,卫咏絮低低道:“姐姐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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