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

　　城南的荇生药铺不大，却也不算小，在桃都繁华的城南那几十间药铺里甚是普通。药铺的生意算不上好也算不得差，比起官铺的价格总是要便宜上几分，但也只几分而以，这点子差价，莫说是官宦人家不放在眼里，就是寻常的百姓若非吝啬计较得厉害的，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就是这样一家赚不到几两银子，却也亏不了本的、寻常得再寻常不过的铺子，张险峰以前巡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听过它的名字，但在脑中的印象实在是比廊桥边的一棵柳树深不了几许。

　　踏入店门的时候，铺子里正有两个妇人前来抓药，柜台上一个小厮熟练的打开身后大药柜的一个个抽屉，从里面抓出方子上的药材，再摆到桌上由另一个老者用一杆小金秤一一称量。铺里的四个人都是木无表情，小厮抓完了药，抬首看到张险峰，于是招呼道：“客官想要些什么？”声音也是淡淡的。

　　张险峰道：“我家娘子受了些外伤，她托我来抓些伤药。”

　　小厮道：“可有方子？”

　　张险峰愣了愣神：“这……倒不曾提起。”

　　那老者在一旁道：“伤药咱们这里倒是有一贴好的。客官先等一等，我忙好了这里就去给您拿。”于是给妇人一一包好了药，一阵忙碌之后，送走了铺中的其他客人，方自从柜台后头出来，推开侧门露出内院一角，对张险峰道，“客官这边请。”

　　侧门之后是个小小的院子，瞧来也并无特殊，院子中晒着各种草药，还有四个小炉子在煎熬着药草。一路冲里，到了院子后头的柴房，老者费劲地将里头的柴堆一一往边上挪。

　　张险峰瞧他动作笨拙不堪，于是上前出手相帮，他年气力盛，不过两三下，便将柴堆旁移，露出里头一方小小的木板来。老者掀起木板，便有一道阶梯一路向下，几格台阶之后的另一端便浸没在黑暗之中。

　　张险峰自认识岳萱以来，虽刻意不去过问她的过往，但说心中不曾好奇却也是假的。如今她命悬一线，这真相说不定便是唯一生机，眼见如今自己离得越来越近，就算事有蹊跷，前方危险重重，又哪会放在心中，毫不犹疑地拾阶而下。

　　行了十几步便到了底，两边烛火通明，地上这暗室颇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张险峰平日与武将们相熟，脑中立刻想到：若是官府闻讯来剿，从这通道一个一个地进入，只要另一端布些简易陷阱，那这些官兵岂不任人鱼肉？

　　这通道冗长，走了足足一刻方到末端，有一堵石墙半悬头顶，露出下头四尺的高度供人通行。张险峰自墙下走过，发现这石墙竟有半丈厚，这若是一旦落下，无百人合力，是绝计抬不起来的。

　　再往里走，视野陡然开阔，是一方圆形的石室，四壁屏风遮挡，隐约可见后头半开半掩的石门。中间是一方白玉桌和四个白玉圆凳，头顶有阳光洒下，正落在桌上的紫砂的茶具上，尘埃在清冷的青灰色光线下上下翩舞。

　　有个男子坐在桌前沏茶，十指修若梅骨，执壶的手几乎与那玉桌同色，他的身形在光束之后，隐约可见他的面庞一角，是银色的金属，显是戴了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想着岳萱一直以来的隐忍和一身的伤皆是眼前之人所赐，张险峰满腔的怨愤中掺杂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酸意，冷然笑道：“我还道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夫人如此效忠，阁下这样行事，未免格局小了一些。”

　　男子似是在笑，并不见恼，伸手指了指桌前的圆凳，道：“请。”

　　张险峰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浅酌一口，心中反倒镇定了下来：“夫人让我来寻阁下，但有言在先，我今日之所以在此，只是给我夫人一个安心，并不是要为阁下做些什么。我不管你们是谁、目的何在，岳萱如今是在张府，姓的是‘张’，我自认若真心想保她周全，虽要费一番手脚，却也不是做不到。”

　　“保她周全？”男子轻喃，那话调中的一丝轻慢凭生惹起张险峰心底的不快。

　　“怎么，难道阁下真以为在这永晏桃都，天子脚下，自己可以通天不成？”

　　男子向上指了指光束的来源之所：“恕在下直言，张大人在井中呆得久了，实是不知云端的那些人如今在盘算些什么，便是大人所在的青梅肆、江玉鹄，他心里头在筹谋什么，怕也一无所知。”

　　一提到“江玉鹄”，便像是挑动了张险峰心头的一根刺，他只觉得胸膛中有怒火瞬间翻涌成灾：“你认得他江玉鹄么？你懂什么！”他一掌拍在案桌之上，压碎了紫砂茶盏，有碎片刺入掌中血肉，却半点不觉疼痛。

　　男子并无怒意，似是他的这番失态早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慢悠悠地提起茶壶，重新沏了杯茶给他：“我自然认得他……我知道太尉府树大招风，又有世袭的恩荣，老子已然是条恶龙了，若儿子也是只猛虎，世间又有几个圣明君主能在龙座上坐得安稳？换作你是皇帝，纵然自信自己的手段和能力，又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有这降龙伏虎之能吗？”

　　一语悠悠，说来平静，却在张险峰的脑中打起了响雷。这雷声隆隆不绝，似是在脑中接二连三地炸开，许多事在闪念中一瞬而过，不及细思，却已然深恐。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此时掌心的刺痛才缓缓传遍了全身，眉头一拧，现出痛苦的神情来。

　　“你是说……他……他都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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