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八十八回 诫诃子一女死义陷白云群杰命绝
《西江月》:
是非何方将相,忠奸那路王侯。中原狼虎竞貔貅,兴亡不过转首。
文谋几家成败,武望多少戚休。任儿说破老天头,天下何辜之有?
话说陈明远等在济州,计议要重修梁山泊。陈明远本待要回城去调拨军汉前来出力,董浩道:“不消如此,留军士守城为上。且看贫道的本事。”说罢,步踏罡斗,念动真言,一阵风起。风过处,只见无数黄巾力士出现。董浩分付已定,那一众力士,尽去把梁山前面水泊之土掘开,引后泊与石碣湖之水流入。董浩又仗七星枪,望坎位一指,取一片乌云来,罩住梁山泊。无移时,大雨如注,终复八百里水泊。
陈明远见了,欢喜不已。又教将山上六关重修,山腰上立起断金亭。忠义堂不再起造,改建庙宇。但见这庙宇,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庙中正殿之上,塑宋江为首三十六员天罡;两廊之内,列朱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建庙钱财,均从钟吾寨中支取。造毕当夜,陈明远梦神行太保戴宗复来,代宋公明等相谢。明远欲动问将来之事,只听得八个字,道是:“保境安民,勿生懈怠。”
石碣村村民闻说,皆来观看,从此四时享祭不绝。
单说袁宪与艾大金两个,自出了济州,却不回河南,反北上到金国境内,来寻老獾子洪成寿。袁宪哭告道:“因马陵贼人袭扰山东一带,小弟自与六哥分忧,去济州守御。那想那个统制官郭文青,因见贼军势大,生起背反之心,与贼人暗中勾连,欲献城池。兄弟虽是觉察,杀了那厮,终敌不得贼军,更致孔德丧身。有负两个哥哥相托,特来请罪!”洪成寿大惊,涌起痰火,喘息不止,半晌方才好转。
只听洪成寿道:“十弟无恙便好,济州失则失了。那秦桧在南面,必然见机行事,决不教岳飞与马陵泊顺遂。”袁宪拜了一拜。洪成寿复道:“只是眼下我大金境内,亦有贼人扰乱,我已教曾世雄前去征剿。十弟可同往,只做将功折罪,也教别人无话说。”袁宪领命去了。
看官且听,洪成寿所言那贼人却是谁?乃是昔年宋朝十节度使,自靖康之后,久在山西、河北等处与金人、伪齐对敌。高宗天子应天即位来,却不曾相顾,反教他们如浮萍浪梗,手下人马渐渐折的没了。十个节度使,亦亡了八个,只余下张开、杨温二人。
却言刘豫那里,较金国相近河北,得报说二节度手下兵马不足三百,困守孤山,心中大喜,亦遣孙可鵟、李成??前去捉将。不料杨温部下有军健见着势危,贪生怕死,流言惑众,乘二将饥困时绑了两个下山,降了伪齐。袁宪等次后方到,见被孙、李夺了功劳去,心中郁结。刘豫得捷报,心中大喜,道:“洪老贼枉用心机,倒教他的兄弟白走这一遭。如今岳飞那里粮草不济,从陕、洛退还,寡人正当再起大军南下,攻打宋朝。”便令罗诱往金国去,乞请金主发兵相助。金主因纳太师完颜宗磐之言,只教金兀术提兵南下,屯于黎阳观衅。
刘豫闻说,没奈何,一面签发乡兵三十万,一面就宫殿内大摆筵宴,使人去请金兀术。一来庆贺擒拿张开、杨温二节度,二来与之接风洗尘。时和一坤、袁宪都在,见刘豫席间乘着酒兴,于金兀术等面前大赞孙、李二将,言其多建功劳,有不亚关、张之勇。二人听了,无不鄙夷。李成??瞧见了,面上不禁红了三分,忙把酒吃来掩饰。孙可鵟本待宽慰,忽见李成??身后立着一个妇人,金缕衣裳,钿头银篦,不是使女模样,便问道:“这个便是刘官家赏赐的那人?”李成??道:“正是,孙将军尚不曾见过。她小字娟儿,端的可人,直令俺百般宠爱。”就叫娟儿拜了孙可鵟。孙可鵟笑道:“你这个倒好了。我那人,整日冷面待俺,全无半分礼数。近来又教训了几顿,前日里竟在房中自缢死了。”娟儿听闻,心中一阵酸楚,忽的看见袁宪、艾大金两个在彼,惊讶不小,去李成??耳边低低说了数句。
李成??当时听罢,亦吃了一惊,便起身领着娟儿,来与袁宪、艾大金二人道:“原来二位将军却有救我浑家之恩!”和一坤正疑思间,艾大金已认得娟儿,乃答道:“昔日马陵泊与宋军相持,遣细作入营。时李将军的浑家在营中伏侍,被贼人所伤,是小将与袁十哥救下的。”娟儿叉手向前道个万福,说道:“亦得吴将军赠了两锭金子,奴家回乡后,方能养活父母。此等大恩,生死难忘。”
和一坤闻言,暗暗思道:“我三哥何时这般好心,不曾听十弟说起过。”自叹道:“你有此心,三哥在天之灵,亦得安慰。”娟儿哽咽道:“向后闻说吴将军不知怎的,反了朝廷。”说犹未了,袁宪急夺过话头说道:“常言道:‘好人不长寿。’如今世道皆是这般!”幸得众人不曾听得清。
众人正说话间,只见武士抬一大鼎,立在殿前,内中贮油,烧得滚热。刘豫传旨,教把张开、杨温押至阶下。刘豫笑道:“昔夏分九州,禹铸九鼎。鼎者,天子之柄也,使刑不臣,如周烹哀公,秦镬郭开,正为此理。你二人也曾出身绿林,侥幸受了招安,直与我大齐作难!那康王却是个没情义的,闪你们这般。如今天命不在宋,何必效那豫让斩衣?不见我这两个爱将,亦曾在绿林中安身,今归顺于寡人,风光无限。你两个若肯从此弃暗投明,高官任做,细马拣骑,不然便速入油鼎!”
张开、杨温大骂道:“我们为宋臣,深受国恩,岂效汝背主,做番奴□□之犬!要杀便杀,若有半点讨饶的,也不是十节度了!”刘豫恼羞成怒,便令施刑。孙可鵟当先提起张开,望鼎内投去。只听得一声叫,张节度殁在鼎中。李成??见状,略略一怔,反被杨温撞开,喝道:“不消汝这懦夫动手,我自死之,也无愧杨门!”冲将上前,望油鼎中便跳,同张开死做一处。后人有诗叹二节度道:
凛凛孤臣忠烈尽,山河破碎万般休。
惟嗟二将英雄气,暮日悲风使人愁。
当日席散,众皆回府。李成??吃杨温那一喝,心中烦闷,叫娟儿伺候更衣。娟儿只是不言语,半晌不见动静。李成??恐她席上受了惊吓,抚道:“夫人莫怕,那厮们与刘官家作对,方得此祸。放着为夫在此,决不教你再受半点欺侮。”把手来搂。娟儿猛地闪过,望着李成??,插烛也似拜了六拜,说道:“将军爱我之心,奴心中自知,又蒙照顾至今,恩情难报。今有数言相付,丈夫肯听么?”
李成??心中奇怪,便道:“娘子但说无妨。”只听娟儿道:“奴家自幼孤身,父母早亡,也无个名姓。若无养父母收留,早已死了干净。他二老也曾有个女儿,却被拐子拐了,以此将那女儿的小字与了我。家中虽是穷困,倒还过得日子。向后稍长,在刘家做了娅嬛,随行军中,伏侍忠智一品夫人,直到还乡。孰料金人南下,刘豫背反,为虎傅翼,手下军兵把奴家养父母杀了,掳了我去。”说言未了,唬得李成??急道:“娘子不可乱言,恐隔窗有耳!”
娟儿忽的正色道:“丈夫,你一世英雄,岂可这般畏首畏尾!那刘豫喜时,你便是他的爱将;他若恼时,半点情分也不留。你就肯甘心在他麾下,做胡虏鹰犬,为万年不齿么?”李成??惊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娟儿道:“奴家虽不曾读书,却也知大义。今见二节度临危不改其志,骂贼不止,生为宋人,死作宋鬼,故有此感。丈夫既手握重兵,何不反齐归宋,顺天护国,早去贼名?”
李成??见说,低首沉吟,良久方道:“此事休要再提。齐仗金势,宋朝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且南面那里我又无门路可进,不如只在这里,管他甚么贼名美名,能与娘子苟且度日,心方足矣。”娟儿道:“奴家听得人说,眼下宋廷结连马陵泊北伐,已收复许多城池,早晚打到此。丈夫若能反戈相助,立下大功,何愁没有进身之计?”李成??眉头紧皱,道:“只恐娘子女流家,颇有不便之处。”娟儿长叹一声,就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奴家愿以此身,成丈夫身后之名!”说罢,一把拔过李成??腰刀,自刎而亡。有诗为证:
诀计引刀赴国倾,戎装堪恨女儿情。
清流夜夜寒鸦泪,犹为巾帼一片心。
李成??霹雳也似一声叫,抱娟儿尸身哭了一场。旋即分付手下心腹,连夜聚集军士,只言刘豫无道,要反齐归宋。时众军里多是被强征来的百姓,深怨刘豫久矣,今见反了李成??,如何不应?山崩也似叫喊起来,跟随来打皇城。
那刘豫在深宫内,正要就寝,忽得报说李成??谋反,吃了一惊,急差人护驾,又教去请金人援救。和一坤听得此事,大喜道:“刘豫治军无方,待教二哥知了,郎主面前必参上一本!”教袁宪、艾大金各领人马,又唤部将地里虫张蛹,齐去捉拿李成??。孙可鵟见说李成??造反,没奈何,分付紧闭各门,与之相持。约莫半个时辰,李成??打门不下,眼见得金军又至,把众人团团围住。众军都是尚未训练精熟的人,今见失利,不敢再战,纷纷请降。李成??已生死志,先斩张蛹,率马军横冲直撞,身中数箭,直出到西郊,落于金明池而死。有诗为证:
家国情义此沉沦,剑影刀光取成仁。
只道男儿多反复,反复乾坤怎容人?
故因李成??一事,刘豫心中老大惶恐,遂于金兀术面前请罪。即将那三十万人马南下,诈称七十万,分兵侵宋。济、单二州这里,陈明远、庄浩各自领兵御敌,以守徐州、淮阳。官军那里,自是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诸将抗御。其间胜败交锋,不必细说。
且说绍兴七年十一月十八日,金主遣鲁国王完颜昌、梁王金兀术到汴京,拿住刘豫,废为蜀王。原来金人以刘豫连年兵败,只顾来请兵为由,群臣奏其治国无状,洪成寿亦说起李成??背反一事。金主遂有废豫之意。豫正求哀,只听得一人说道:“已有人奏闻郎主,说你多有叛逆之言。若非念你往日忠心,必使传首京师矣。”循声望去,见是洪成寿,同着和一坤、叶兰儿、袁宪立在一边。豫大怒道:“何人把这言语污蔑来?”复见罗诱走过,笑道:“汝常自比刘玄德,玄德屡叛故主,只为自家基业,岂可不防?”话方毕,又见孙可鵟也来说道:“那李成??反叛,亦或为其授意而为。”正是看风使舵,逐浪随波。
刘豫咬碎钢牙,气破胸脯,转首看那洪成寿,似自得意。大吼一声,将头直直冲撞过去,正顶在胸口上。洪成寿今年已八十岁,那里经得他这一撞?当时跌在地下,昏死过去。和一坤等惊慌失措,急教医士救治。金兀术等亦未曾料得此事,忙令将刘豫带往金明池囚之,勿使西山等人报怨。后金人又将刘豫徙于临潢府,封为曹王,至绍兴十三年六月方卒,这是后话。那罗诱因贪恋叶兰儿,又听得刘豫势危,遂构陷他以图垂青,不想却因此一事遭牵连,被叶兰儿寻过失杀了。
只说洪成寿卧于榻上,气若游丝,水米难进,咳血不止。西山三个见了,泪如雨下。洪成寿强支身子道:“你众人莫哭。二兄自随先主起兵,灭辽伐宋,又助当今主上削去粘罕兵权。虽未位极人臣,身后之事,国主必不相负。”乃令叶兰儿、袁宪退去,独留和一坤在身前,嘱付道:“我死后,一切之事,你自承之。惟有三件事,第一件,刘豫既废,当一力主张立重昏侯为帝,我已与梁王计议了。第二件,秦桧那人须善用,则可胜十万雄兵。第三件,好生照看九妹。”和一坤泣拜,一一应了,只是不见说着袁宪,心中有些疑虑。洪成寿叹道:“那日得你书信,言及听得说三弟有背反宋朝的字样。以此想来,十弟必有甚瞒我们的地方,须好生仔细。”说罢,又昏倒了去。
直过有许多日,金国遣使而至。这使者叫做鲁万和,便是那徽宗朝文渊阁直学士鲁绍和之子,虽曾做得显宦,靖康后却也降了金人。洪成寿见来,问道:“梁王北还,可将吾言奏闻郎主否?”鲁万和道:“郎主闻奏,面有不悦,道:‘天命在金,何立宋君?’”洪成寿摇首不语。鲁万和又道:“汝身后之事,梁王亦有奏知。今得郎主敕命一道,因汝本非金人,却常插手宗室之事,为念累年有功,加封乐郊县男。”洪成寿听罢,大叫一声,吐血而亡。有诗为证:
摆布家山惹战尘,督师尽瘁异乡春。
胡儿亦解汉儿语,一般识得是贰臣。
高宗天子闻说刘豫被废,心中大喜,差人来见完颜昌,求还陕西、河南之地。完颜昌亦有心与宋朝讲和,次年北还,同着东京留守完颜宗隽,一齐进奏金主。群臣中虽有异议者,争奈昌等势大,金主遂允,遣使南下。时秦桧复为丞相,一力主张议和,乃惑天子,使勿许群臣预,独委自身。天子依允,虽不顾岳飞、韩世忠等劝谏,却亦有疑金诈,未曾弛备。至绍兴九年正月,天子以宋金通和,宽恩大赦天下,封赏群臣。岳飞又奏陈明远等功劳,天子乃与秦桧商议,就封陈明远为霸州观察使,庄浩为副。余下将佐,各有迁升。陈明远得知,遂修书与岳飞,问其今后打算。岳飞回书惟八个字:“收地两河,唾手燕云。”娄小雨便与明远计议道:“金人,不可信也。眼下虽议和,日后必将翻悔,不见前时乎?可将书信与庄兄并山寨,只教好生防守,以待金人再来。”明远点首,写了书信使人将去了。
却说绍兴十年五月,金人果败盟,金主遣兀术领精兵十万,攻夺河南、陕西,并山东马陵军所守之地。高宗天子被秦桧每日浸润,本不愿与金人相抗,因见顺昌府告急,只得令诸将迎击,收复失地。陈明远、庄浩在济、单二州,连守城两月有余,至七月八日方才击退金人。
只说七月十日,陈明远闻岳飞在郾城牵制金兀术,故起兵从济州而出,去攻打广济军与兴仁府,欲与岳飞会于开封。次日,庄浩得陈明远消息,亦发兵去收复应天府。庄浩军马路行一日,过了黄河,先夺了虞城县。复再进军,眼见得离应天城尚有七八十里,忽地迎面杀出一队番兵。为首那员番将,乃是金兀术手下三路兵马大元帅,金人称做狮虎大王粘孛离,身长一丈,善使妖术,有万夫不当之勇。庄浩见了,急教停进时,对面军中早杀出一员先锋,貌似汉人。庄浩队中,赛孟尝季晓宇手持莲花枪迎上,战不及数合,那先锋将便吃季晓宇一枪戳死于马下。金军队里又转出一员战将,亦是汉人,直奔季晓宇。决云??金昱彤也赶出,将如意青锋剑逼住那将,季晓宇回阵去了。两个斗到十合之上,金昱彤卖个破绽,让那将把军器入来,却闪个过,手起一剑,斩于马下。粘孛离见连折二将,呼喝军马转走回城。
庄浩与何熙在马上商议道:“我军如今胜了两阵,番兵锐气大失,正可一鼓作气赶过去,乘势夺了南京,也好早日与我师弟并兄长会合。”何熙思道:“哥哥不可急躁,我这里观的正仔细。为首那员番将,被我这里无移时杀了他两个部下,神情不曾有变。退走回去,恐是诱敌之计,不可轻易追赶。”庄浩笑道:“军师错矣。金人素来轻我汉人,且少智谋。那两个于他不痛不痒,身边也无个汉人谋士出力,如何是诱敌之计?”遂不纳何熙之言,引兵追去。
行不十里,远远望着那粘孛离,横着一根方天画戟,立于马上,迎着庄浩军马。前军队里飞将焦明武见了,舞画杆描金戟飞马而出,粘孛离接住。二将相斗,都是一般军器,戟来戟往,戟去戟隔,真似吕奉先、薛仁贵再世。焦明武与粘孛离斗了四十余合,粘孛离败回本阵,引军再走。庄浩见了,更加不疑,又赶杀了一二十里,忽地狂风大作,走石飞沙,一派都是黑雾阴云,不见天日。庄浩大惊,急止军马时,只觉四周天崩地拆,人马站立不稳。约莫多时,响声方止,军士来报,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出。庄浩心慌,令点本部人马,三停内不见了二停,心中越发焦急。
单说领后军的头领,却是鬼发女赵梓晗、降天龙侯帅夫妇,并危月燕黄琳雅四个。云雾起时,众人早不见了前面军马。侯帅急令计点本部,后面又失了许多,只有二千余人。不想两边又撞出许多金兵,团团围定,杀喊声连天。赤眼巾帼张妮道:“与哥哥失散,须寻大队。”黄琳雅道:“如今我队被番兵围困,且风沙又吹得凶猛,辨识不得方向,不可轻举妄动。”话未毕,金兵早捲杀过来,众人各自对敌。
前后厮杀有近两个时辰,各不能出。乱军之中,张妮负了伤,二千军士吃金兵杀的止余不到五百,赵梓晗又不见了身影。张妮强忍伤痛,与侯帅道:“我今不便,有累于你。丈夫可自去,寻哥哥来救。”侯帅急道:“你已负伤,洒家更不可弃之不顾。若要传出去,正是教天下人耻笑!”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娅嬛道:“娘子有我等保护,官人可速走!”侯帅喝道:“我夫妻俩共患难,同生死。我意已决,你等不必来劝!”只听张妮骂道:“你这呆鸟,俺叫你走便走,放恁般屁做甚!你若固执夫妻情分,今个同你花残月缺!”侯帅惊道:“眼下正是危急之时,何必这般狠心?”张妮喝道:“我家招赘你来,不是教你逆俺的!你既是不走,我自去之!”说罢,自引着四个娅嬛并黄琳雅走了。云雾之中,早不见了踪迹。侯帅见状,猛地想起昔日逃难时,那个老道所说十六字真言,不禁感叹道:“如今遇着金兵,却不是‘逢金而散’?”
且说张妮六个在乱军中厮杀,张妮那一对赤瞳,今个格外抢眼,金兵见了,俱生畏心。六人正鏖战间,不防前后有大队金兵杀至,肋窝里又撞出伏兵,四下夹攻,脱身不得。张妮问四个娅嬛道:“你等跟了我可曾后悔过?”四个皆道:“伏侍多年,惟愿死生共进!”张妮欣喜,与黄琳雅率领四个奋力冲突。六女终不能逃脱,个个伤重,皆死于乱军之中。少顷,侯帅寻至,见张妮身亡,嘶吼一声,先抢了尸首,死命夺路。不期迎面正逢着粘孛离,侯帅拼死上前奋战,斗五十合不敌,被粘孛离所杀,与张妮尸身同坠马下。侯帅虽死,却仍将张妮护于身下,后人有诗悲曰:
英雄伉俪武艺高,怎奈命乖数难逃。
临危互救同进退,杜鹃泣血满弓刀。
再言鬼发女赵梓晗,自与众人失散,独自一个,厮杀不止。那背后五口飞刀早已用尽,坐下那匹千里火焰驹又中流矢,把赵梓晗从马背上攧将下来。面前长发,尽遮脸上伤痕。金兵四面围住,看她这般模样,犹如厉鬼一般,惊得浑身冷汗。有那省得汉人言语的番兵叫道:“南蛮子,量汝是个女中豪杰,今已力穷势孤,何不早降?”赵梓晗骂道:“我虽是女流家,亦还是汉人,岂肯降番狗乎!”抽出刀来,割去面前长发,抛于空中,复挺枪领余下马陵军兵死战。左冲右突,到底无回天之力,亦死在金军之中。后人有诗挽曰:
赤心为民陷阵云,长发飘去何处寻。
至死犹然骂番狗,赵家幸此女将军。
又有华山谢顺在前军,回首不见中军人马。谢顺不知那是甚么声响,心中担忧,急要去寻庄浩。不想风沙大作,认不清道路。谢顺那里顾得许多,只依进时路,拨马回走。迷茫之中,不知走了几里,只觉一阵冷风迎面猛吹来。坐下马一声鸣嘶,忽地前蹄踏个空,带着谢顺一齐倒撞入深谷里去,跌得是骨头尽断,奄奄一息。顺惟余一口气,叹道:“我大丈夫,今得这般死,颇不服矣!”言罢而亡。后人有诗叹道:
柳叶密甲穿连环,弓马娴熟是军班。
龙驹马驰镇山寨,鬼头刀起定尘寰。
一时龃龉石难转,数载伉俪云易散。
华山攧倒深渊去,魂归钟吾月孤寒。
又有诗吊曰:
华岳崩时星斗黯,犹见灼火烈心丹。
此去谁人继西岭,一望昆仑万山寒。
却说庄浩被困,脱身不得,郁郁道:“张航原是应天府人氏,熟悉此间地理。惜其部领水军,不在这里。”何熙道:“马玥也曾久居南京,可问她。”忙唤马玥过来,听她说道:“闻说南京城北四五十里远近,有一白云谷,谷不甚深,不是陷人的去处。小妹也不曾去过,想来应是此处。”何熙便道:“我们来时,一派平川旷野,山也不见一座。这必是番人使妖法,困我们在此。”又见吴赛凤转来道:“人倦马乏,兄长在此权歇。小妹即刻打扮,去寻条生路。倘能侥幸撞出,就到陈哥哥那里引兵来救。”庄浩道:“贤妹小心在意。”
当下吴赛凤扮作金兵,四处乱撞,直来到东北处,见一面重重叠叠,都是大块石头,填塞住谷口。吴赛凤小心扒将上去,只听得有人说话,却是金人。赛凤翻过,方见月明星稀,便说女真语,诈作不慎跌落,幸得瞒住了。打听得此处果然是白云谷,遂避开金兵,择机望北而走,来寻陈明远军。
原来陈明远自出济州,次日便到广济军,杀散了金兵,复了定陶。因济阴却近定陶,翌日又连着出兵至城下,被杨乙尧、王子康、曹峻烽、叶森杀死城中四个将官,连着攻城三个时辰,终得城破。陈明远未知庄浩消息,便令大军驻扎在兴仁府,亦教李沫瑶去应天府打探。吴赛凤恰好于次日寅牌前后逢着李沫瑶,诉说了战事。沫瑶大惊,忙与赛凤齐回兴仁府来报知。
陈明远见说庄浩那里前后情形,急请董浩计议。董浩道:“不错,正是番人的妖术。庄兄军中没个会法术的,倘若迟误,恐都不能生还了。”陈明远听了,如坐针毡,当时便点起军马,向白云谷进军。正是:
庄浩不从何熙谏,误将军马陷深渊。
白云谷内众星坠,夜半凄凉泣未眠。
毕竟陈明远怎生来救庄浩,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罡煞:张妮、侯帅、赵梓晗、谢顺。
折了一员曜宿:黄琳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