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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察觉到温煦气鼓鼓,明寒亭面上的哂笑意味更浓:“孤与你有言在先不假,但你此番作为实属欺君,要不孤先同你清算清算?”
威胁人大可不必。
不就是编瞎话么?行。
就怕他有心编,明寒亭那厮没心听!
温煦执筷道:“陛下,臣做的这几道菜除了温凉互补,还有另一层用意。例如这道鹿腿清汤煨雪耳,臣瞧您方才品尝甚多,不知味道如何?”
“尚可。”皇帝陛下矜持颔首。
“这道菜经由大火熬煮,绵软熟烂。鹿腿切成薄片,融合雪耳的晶莹细密,入口似与心上人唇齿相缠,难舍难分,想必您已经感同身受了?”
明寒亭一块嫩肉还含在口中,话音落,他的神情显而易见阴沉下去几分。
“你在嘲讽孤?”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皇帝陛下遭他的形容惹得面色薄赤,那顷刻蹙紧的眉透出森冷威慑。不带温度的眼神落在温煦脸上,像是要将他当场生吞活剥。
明寒亭动作极快,快到温煦来不及反应,只能短促的发出声闷哼。
他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
变故瞬息,温煦本能的覆住他手腕,脑子里闪过一万个打出毒针使其毙命的方法。
又一一否决了。
他涉身燕宁,是为北丘能有所依仗,使得诸国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他命门受迫,若小不忍,则必乱大谋——那么他的付出将毫无意义。
“陛下......”
温煦艰难出声,眸子轻阖,隐忍着寸寸加剧的痛苦。
“臣....错在哪里?”
明寒亭眼睑微垂,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可笑?”
也是。
为一场露水际遇惦念多年,不惜国君之尊频繁示好。分明身陨亡故还留下替身,只求与那虚无缥缈的影子贪愉欢存。
自当是可笑的。
温煦却道:“陛下.....专一长情,臣从未.....这般想过.....”
他没这般想过。
可他这样做了。
明寒亭眼底迸出寒刃,手掌力道未缓。仿佛是在欣赏他的垂死挣扎,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三分相似的面容和勾起涟漪的眸子,在极度窒息中变得涨红,逐渐湮灭光芒。
温煦眸光黯淡,蕴满凄怆绝望。他难以说出句整话,连覆在人腕上的手也失力低垂。
他因呼吸不畅而泛白的唇瓣动了动。
明寒亭依稀分辨出那是两个字节。
羡慕。
“陛下......”
周成海被这一发难吓得惧怕不已,战栗着伏地,惶惶挤出声颤呼。
就在青年即将昏厥过去的那刻,明寒亭突然松了手。
温煦立刻软作一团,捂紧心口剧烈咳嗽起来。他面庞本涨红发青,咳嗽下又飞快褪去浮赭,转成病态苍白。
“羡慕?你羡慕什么?”明寒亭冷声发问。
“回陛下.....臣.....咳咳...咳....”温煦难受到五官绞拧,低头喘息半晌才嘶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臣羡慕澄愿哥哥,能得陛下一捧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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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与明寒亭都生长宫闱,对君主薄情所见不足十分,也有七八。哪个不是曾获盛宠,不及年老色衰就惨遭冷落。遑论身赴九泉,依然不减浓情。
明寒亭垂首,正对上那双令他辗转反侧的眼眸。
那眼眸波粼摇荡,湿润横生,宛如漆墨的瞳孔倒映的不是惊慌失措。反而星芒炸裂,无端传递着一股藏在平静下的澎湃汹涌。
是他熟悉的寂寥,或者说孤独。
长达万古。
温煦喘匀气息,雪白的颈侧经大片紫青痕迹对衬,越发显得整张面容驰魂夺魄。
他以额触地,喑哑道:“臣不知陛下情深因何而起,可臣听闻陛下不远千里为所爱之人执笔书信,盼以余生。生不离,此乃臣之羡滟。”
“红颜殇没,陛下一如从前对北丘降施福泽,同心相守。深堂独居,燕宁后宫无一妃半嫔。死不弃,此为臣之慕求。”
“因此,臣道羡慕。”
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也着实耗费精神。语毕额头沁出层层冷汗,顺着松散发丝贴在两鬓。
良久,明寒亭收回审视他的目光:“巧言令色。你这眸子孤暂时不想剜,舌头割了又是个哑巴美人。横竖爪子留着惹事,便砍了罢。”
温煦:“.......”浪费口舌。
“陛下,臣的手您砍了倒无妨,只是往后您若再想吃到这样的菜肴,恐怕就无人能做得出了。”
“噢?”
温煦道:“臣之所以选择这几道菜,是因三日后是澄愿哥哥的生辰。旁人怕触及逆鳞,徒惹陛下伤心,臣却不这样认为。”
“那你如何认为?”明寒亭道。
他双目盛雪,所望之处无一不是寒霜冻骨。
温煦迎视:“陛下已然窥见天光,何须担心黑夜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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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寒亭一怔。
他的天光?
那个为他拨开浓稠黑暗,带来无尽希望的人早已不在。他的余生从此只剩漫无边际的思念,和入夜徘徊的折磨。
——若不出意外就该如此。
温煦竟敢称他窥见天光。
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替身,以为凭借这张脸就可为他化去满腔哀思?
笑话。
温煦轻声道:“臣不曾深爱过某人,也不曾被某人深爱。但正因触手不及,臣才以旁观者的角度明白深情二字。”
“陛下是明君,对天下子民心怀悲悯。那陛下自然懂得,君主,亦是万千子民之一。陛下在为自己清创疗伤,臣能尽绵薄之力,是臣的荣幸。”
他嗓音平和,带着沙哑的磨砺感。
明寒亭淡淡凝视,而藏在后背的手掌紧攥,指尖深入掌心。
温煦说得没错。
这些时日,他的作为称得上饮鸩止渴。不论是留人当替身,还是苦苦追寻虚影,都是他在治愈伤痛的借口。
他是一国之君,终将从失去挚爱的阴影下走出,投身于燕宁的江山社稷,护一朝百姓安康乐居。
社稷并不需要一个颓废君主的把持。
他自以为藏匿得够好了,不想还是被人一眼看穿。
“你比孤想象的要聪明。”
明寒亭蓦然笑道,手指再度拂上温煦布满掐痕的脖颈,像在抚摸一块上好的绸缎。
“这般聪明之人,明珠弹雀着实是太委屈你了。”
温煦抿唇,思考着这话里的另一层深味。
他所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真的是对皇帝陛下的刨析。
假的是他其实连绵薄之力都不是很想尽。
三番五次刁难,要不是为享福,他才懒得管这人死活。
明寒亭凉声道:“说起来,你到燕宁近月余,孤一直未给你位份。今乃黄道吉日,孤就封你——侍郎罢。”
侍....郎?
燕宁后宫为女子设有三阶六品,除皇后、贵妃、妃,剩余嫔妾姬婢均无定数。侍郎,实际职责和低等姬妾相差无几。
也行。
侍郎就侍郎。
至少比伙夫听上去要高端。
温煦沉吟须臾,俯身道:“谢陛下。”
明寒亭抬抬下颌,示意让他起来。
一旁的周成海见状不禁悚然。
陛下向来对朝臣们事关扩充后宫的劝谏置若罔闻,以至诸国间登基三载的帝王都是妃嫔成群,儿女绕膝。
唯燕宁皇帝一袭明月照床前,两耳不闻莺燕声。
今儿破天荒的要给人位份,竟是给个男子?!
龙阳之好在当世是稀松平常,可前有北丘太子爱重如妻,后有替身温煦亲封侍郎。
他一时也说不出是该感慨帝心难测、情比纸薄,还是要喟叹温侍郎转瞬就取悦陛下的手段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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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煦被封侍郎的谕旨不消片刻就传到了浣竹馆。
彼时他正带着打包回来的饭菜迈步进门,抬眼便瞧见阿桃蹲在野菜圃旁偷偷抹泪。
“殿下......”她哽咽轻唤,看到温煦颈间的淤青,不由声量陡增:“殿下您受苦了!”
温煦:“.......”还行,吃饱了回来的。
“哭什么呢?”他好笑,逗猫儿般揉揉小婢女的脑袋。
“没事儿殿下,您想哭就哭罢,奴婢陪您一起。”阿桃抽抽嗒嗒,圆滚的脸庞也跟着一耸一耸:“奴婢都听说了,您被陛下封为......陛下他怎能这样欺辱您呢?!您颈侧的伤,殿下,陛下是不是在逸云殿——”
后头的话阿桃说不下去了,她怕会再戳人痛处。
望着小婢女自顾自惨淡哀戚,温煦一叹。
明寒亭没拔舌,只差点将他掐死。
晋封侍郎也没幸他,只挥退宫人单独留他吃了顿饭。
仔细盘算下来,鬼门关外走一遭,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就是付出了点儿其他代价。
他得陪那狗皇帝演场戏。
明寒亭登基三载后宫空无一人,原先朝臣们还顾忌陛下心有所属,等闲美色难以在帝后面前雨露均沾。
自温澄愿身陨这劝谏上书就愈演愈烈,尤其温煦的到来,更是为忠言逆耳打开一道可乘之机。
明寒亭生是让那些忠臣给絮叨烦了。
一纸诏书赐下,既保持深情人设不倒,又给个名正言顺压榨人的理由。
可怜温煦身兼数职,不仅白天要做饭做菜拿钵喂狗,入夜还得假扮妖妃蛊惑国君。
被压榨者温某:真好,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口味的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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