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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
上元节之后,师父的心事多了起来,凉夕也是,她从前盼望阿玛会记起她,记起在容安寺有她这个女儿,现在却是祈求阿玛能忘了她,把她忘得干干净净抛之脑后。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快乐,她一点儿都不想离开容安寺。
除了静吾和凉夕,这世间的凡事俗气也多了起来,李大将军凯旋而归,皇恩浩荡,大赦天下,黎明百姓连着庆祝三天三夜。李大将军回来,世间的势力便开始暗中交错纠结,像是雨后的攀爬在屋檐底下的蜘蛛,没有及时赶走,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纵横交错的网,已经织成了。
李大将军借皇上之名寻人,赏赐黄金万两,寻一位十六年前在宫中逃出来的宫女。
寻人告示遍布天下,连容安寺也不得安宁,三步之内必是那宫女的画像,费尽周折,似乎不找出那位宫女不罢休。
所有官报年龄三十三至四十岁的女子均要接受审问。连来上香的人也少了许多,妇人们一凑近便都是说起这位宫女定是作了什么坏事,如今报应要来了。
又有人说这宫女是李大将军的旧相好,功成名就之后回寻佳人,另有人反驳,言语切切的说家里有人在宫中办差,是说那宫女拐走了五皇子,现下要秘密寻回五皇子,才以宫女为饵。
道说芸芸,是近日城里好些话料。
静吾师父不喜听这些,捻着佛珠,默然一声:“罪孽”,便终日闭门不出,自己在房内感禅。
冰消雪融,天气好了许多,凉夕把经书一本一本的放在竹架子上晒,防止蛀虫啃咬,经书的箱子叠了一层又一层,师父闭门不出,藏经阁又不许其她姑子进来,她自己一个人搬得满头大汗,连晒了半个月的经书,终于轮到最后一箱子的书了。
那箱子与其他经书箱子不一样,木质精巧,还雕了精致的图案,藏在角落里,布满了灰尘,凉夕自己一个浸湿抹布,拧干,再细细的抹干净着重重的厚灰。
原来很是工艺精巧,箱面雕了只凤凰,振翅欲飞,高高扬着脖子,准备冲向天际,四周都是精细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一般,可真是稀奇物,凉夕从前从没见过,箱子上了锁,那锁头有好些年份了,终捻在藏经阁的黑暗阴冷的角落里,不免腐朽生锈,她拿起箱子通用钥匙,口子似乎对不上,再用力一捅,那锁头便“咔嚓”一下裂开,断掉了。
里面不是经书,竟是金灿灿的金子,一下子耀目夺眼,照得暗黑的藏经阁都亮堂了几分,凉夕被刺得一下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才适应过来。慢慢的半箱皆是金子,还有好些珠钗首饰,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银质鎏金点翠梅花簪,珊瑚珠排串步摇宝蓝点翠珠钗……数也数不清,件件均是上等之物。
令她更为好奇的是,箱子内竟然有一个稚童的玩物,拨浪鼓,小小的,不过比巴掌略大一点,木柄光滑细腻,是上好的楠木金丝所制,绝非寻常人家的小孩玩物。
凉夕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这些金钗银钗的名字,她心中是无限惊讶,不知藏经阁为何有这个箱子和这些东西。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坐在地面想了一下,还是要告诉师父这件事。可是师父不见人,她在静心修行,不许旁人打扰,门口姑子守着,她进不去厢房。
于是凉夕就告诉了静意师丈,静意师丈是除师父以外位份最高的师太,师父修行期间,交代了静意师丈代为管理容安寺的大小杂事。
静意心平如镜,在看到这些耀眼之物时,悄然无声,面色未曾动容,捻动手中圆滑的佛珠,转了一圈,才安静出声:“阿弥陀佛。缘归何处,便是何处。”
“空尘,你无须挪动,不必张扬。”静意整个人如仙风道骨般,沉寂一会儿,低头默念道:“好奇不得,好奇不可,好奇不该。”
李大将军下了军令,命各县级的官府定要细细彻查,一位妇人也不可漏掉。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一重又一重,巍峨红墙内,梨花木案台布满了黄符,黄符上用朱砂描了细细的梵文,平地周围插满了玄色的帷幔,随风飘动。
今夜星光灿烂,国师大人手执罗盘,绕着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四角走了一圈,选好位置,夜观星宿,只见之前暗淡无光的太阳星,逐渐亮了起来,似是吸纳了周围星子的光,越发的璀璨,而在太阳星不远处的紫薇星,星宿轨迹微动,沿着那颗太阳转动,两两星相映成光。
当今皇帝坐在观星阁,他脸色威严,四方端正地坐着,但终归抵不住岁月的摧残,一出声,便是垂垂老矣的沙哑:“国师,星象如何。”
皇帝年纪越大,就越信星象之说,坐了快二十年的龙椅,还是不敢坐稳,他祈求天象,一求皇家平安,二求黎明百姓免受饥饿之苦,三求君臣和睦。
国师拂了坲胡须,沉吟一会儿,还是如实相告:“恭喜皇上,太阳星闪动发亮,这是好事。”
皇帝似笑非笑,手中按着椅子的龙头,淡然道:“这好事,难道是朕能寻回五皇子吗?”
清风明朗,谁也不知道皇帝此刻在想什么,国师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刚开始那一年皇帝是费劲了心思,秘密去找那失踪的孩子,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李大将军顶着赫赫战功,满天下的要找出那孩儿,司马昭之心,倒是让人不敢不防。
当今天下太子之位已定,从前的万贵妇也册封为一国之后。
皇帝膝下儿子福薄,长子早殇,二子愚笨,被宫中鬼魅之说吓坏,成年后即自求封地远离这巍峨高墙,三儿在皇后的养育之下,倒是有点儿帝王将相,四儿骑术不精,早些年摔断腿,终年要靠宫人步辇抬动,每日少不得上好的灵芝人参保命。这些年宫里的妃嫔们不是没有遇喜过,只是都生不下来,胎死腹中,侥幸有过六皇子,三岁时失足跌落御花园,感染风寒,月余后就夭折了。
皇帝心中什么都知,什么都做不了。
那失踪长达十六年的五皇子,现在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说也不敢说。
皇后暗中阻挠着李大将军的势力,月妃复宠,身子骨大不如前,还是如从前那般胆小如鼠,弱不禁风,在后宫之内不足为惧。皇后的家族在前朝为丞相,门下总多门生,前朝后宫,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如今武将当道,身后一国之后的她也只能让父亲忍耐,再忍耐。
皇帝的心思越来越难揣测,每每夜里不能寐,红红的烛火要燃至天明,看不得一丝黑暗,越来越信道士相术之道,纵得一批道士在宫内随意出入,造炉炼丹,劈山采药,乌烟瘴气。
李大将军查的严,连出家人也不放过,只要是合适年纪的女子,通通都要到官府里画像比对,很快便查到了容安寺。
寺庙落发尼姑三十三个,在三十岁之下的姑子十四位,四十岁之上的姑子有十七位,还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女眷,现年十六岁。
合适年纪的姑子只余两位,静意和静吾。
静吾住持在房内修行,不见生人,官府里的官差可不好惹,他们才不管什么修行不修行的,上面下了命令,今日之内就要完成。
凉夕和其她姑子站在院内的菩提树下,看官差硬要闯进后室,叨扰师父的清静,就忍不住前去阻扰,身子抵在门前,头一扬,高声说道:“师父在屋内参禅,要参满七七四十九天,还余半月,请各位大人半月之后再来。”
那些官差哪里肯听这黄毛丫头的话,举起佩刀,恐吓道:“姑子请让开,阻挠办公,杀无赦。”
凉夕不愿,其她姑子也纷纷上前来堵着门口,不愿男子踏入女子清幽之地。
官差十余人,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她们在门外闹成一团,击搏声,推搡声,倒地声纷纷响起。
忽地木门往里一开,静吾师太一脸从容地站出来,对官差们说:“我与你们到官府里画像。”
官差们这才松开门外挤成一团的姑子们,其中为首的那位官差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趾高气扬地说道:“早出来不就好了。”
静吾看了一眼凉夕,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思量须臾,到底还是轻抿嘴唇,与静意一起,随官差们下山去了。
她的手臂与官差争执之际受了伤,留下几道红红的印子,回到竹院里,南殷利眼一视,就看到了她白嫩的手臂,红印子显得尤为刺眼。
“谁干的。”
“没事。”凉夕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腕臂弯,也没多疼,便与他说了今日之事,也说了当今天子许下万金寻的故事。
南殷对着些兴趣缺缺,他满心满眼都在凉夕身上,只有凉夕说道她与官差推搡时,他的脸上腾地升起怒气,手上却是极度轻柔的挽起她的青白色袖子,细心地吹了吹那几道伤口,他被野兽所伤时,凉夕也是这样对他的,吹一吹,就不痛了。
凉夕觉得心底很是柔软,摸了摸他的发,说:“好了,我不痛的。”
她今晚不知为何思绪有些不宁,师父被拉到官府画像,已经过了半日,也不见回来,师父跟官兵们走时的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那是一种决裂从容的姿态,不言不语,却浑身上下都是绝望的气息,了无生机。
她和南殷说,南殷不懂,心思都在天上的星子那里,他让凉夕陪他一起看,今晚多云,遮住了月亮,显得满天繁星特别亮,在北斗方向,有颗星是她从前没留意的,今晚却是耀眼不已,闪着异光,衬得周围一圈的星星都暗淡下来。
“星星好美啊。”凉夕仰头感叹道。
“不如你。”
“什么?”
凉夕听得南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反问道什么意思。
“星星很美,不如你。”
南殷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脸,把这话流畅的说了出来。
凉夕的脸顿时就羞红一片,两颊热气腾腾的如花儿般娇妍滴红,僵硬的仰着头,继续观星,不好意思搭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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