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在家歇着没几天，我二姑怕是因为上次吃了哑巴亏，这次带着我叔找上了门。

　　“你妈呢？”

　　“不在。”

　　“你把门打开。”

　　“不开。”

　　“你他妈的小兔崽子，给你惯的。”

　　我见他们在门口骂骂咧咧的，还不敢做什么的憋屈样，实在是好笑。

　　“开门，快点的。”

　　“哎呀，小兮，听话，我们挺远过来的，就进去歇会。”

　　我听了顺势翻了个白眼，这要是把这帮无赖放进来了，不给我家抄了也得乱砸一通。

　　干脆不理他们，回屋戴上耳机也就听不见“犬吠”，继续和郑阳闲聊着。

　　-小兮，你别怕。

　　-这有什么的，不放他们进来不就行了。

　　-抱抱。

　　-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胆子小。

　　-对了你爷爷怎么样了？

　　-好多了，最近气色不错。

　　-那就行。

　　我见他不再回复，便摸索出烟盒，悠闲地点燃一根抽了起来。

　　之前总是因为心烦而抽烟，貌似只有这次是因为心中过于平静。

　　已经习惯了那些突然到来的爆炸性信息，无论是老爸去世，还是这凭空而出的姐姐。我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让我怀疑人生的了，这可能就是压抑到极点后的淡然了。

　　过了良久外面没了骚动，只剩下窗外那棵大树的沙沙声。

　　我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待着，喜欢这狭小的房间，以及这窗前的大树。

　　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这棵遮住了我大片景色的树是梧桐。

　　记得小的时候一望向窗外就能看到它，我还很好奇，这么拥挤的小区里居然长着这么粗壮的大树，并且一直伫立在原地，伴随着我成长，哪怕是台风天气它都不为所动，只是悠哉地摇晃。

　　我喜欢它粗壮的枝干，还有那繁茂的树叶，无论是何种风都能让它奏出沙沙声。我常在窗边盯着它，想着透过它能看到何种景色。

　　它对我是慈爱的，尽管枝繁叶茂，却从未挡住照向我的太阳，我乐得躺着晒日光浴，也愿意听它嬉笑。

　　如今入了冬，风呼啸过后，那光秃秃的树干依然碰撞出熟悉的话语。

　　我不喜欢冬天，总是那么冷，总是会让我想起烦心的事情，只希望日子快些过，再快些。

　　“小兮，我听隔壁阿姨说今天有人来我们家？”

　　“我姑他们，不过我没开门。”

　　“那就好，你不用管，妈妈能处理好。”

　　我见她说着话，眼神中透露着坚定，我就识相地闭上了嘴。

　　日子一天紧着一天地过着，我妈锁紧的眉头一天比一天深着，直到有一天，空气里的压抑终于松动了。

　　“儿子，妈想清楚了，我也不上火，反正只要我不签字，我也不着急下葬，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是没用的。”

　　“妈，你可算是别过劲了。”

　　“就是苦了你爸，哎……”

　　“我爸也不想让你这么累，你该歇歇了。”

　　“也是，儿子说得对，来，喝一杯。”

　　我妈端起酒往我这边碰，我这什么也没有的，只能赶忙端起碗碰了过去。

　　“以饭代酒？哈哈哈。”

　　我见她笑得开心，也欣喜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沉重担子。

　　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划破了欢乐的气氛。

　　“妈，我去接个电话。”

　　“行，我儿真是业务繁忙，哈哈哈。”

　　我看着傻笑的老妈，约么这也算是喜上眉梢，我也不拦着了，她喝就喝点吧。

　　我看到来电是郑阳的时候，心中满是疑惑。他一般只给我发信息，这么着急只怕是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喂？”

　　“小兮，怎么办，我爷爷不行了，我好难受，好害怕。”他哭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你别慌，我在呢，我在。”

　　“今天突然就不行了，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昨天还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还想着跟他说……现在怎么办，我好害怕，他是陪着我长大的，我好害怕啊！”

　　“郑阳，别怕，我在呢，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小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很好了。”

　　“小兮，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别害怕，你还有我。”

　　“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我听着那边熟悉的哭喊声，听着郑阳颤抖且略带着鼻音的声音，我竟有些鼻酸。

　　忽然觉得死亡离我们好近好近，那种突然的消亡如此普遍，情竟是如此的难以维系。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难以自控。

　　郑阳哭了许久，终于是挤出了一句：“小兮，谢谢你。”

　　“没关系，我在这里时刻陪着你。”

　　“嗯，我先去陪陪我爸妈。”

　　“去吧。”

　　他挂断了电话，我举着电话，一时之间有份悲伤席卷而来。

　　“爸……爸……”我哽咽出声，随即大哭起来，不想惊动了喝着酒的妈妈。

　　“小兮，别害怕，妈妈在。”她连忙起身赶来，却发现门锁着。

　　“妈妈，我害怕……我一点也不坚强，那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咳咳。“泪水汹涌而下，一不小心竟呛进了气管，我哭着，痛苦地咳着。

　　“妈，你不要进来……我很快就不哭了，很快就好了。”我嘶吼着，强烈掩盖着自己的柔弱。

　　“我很快就会变回去，我很快就坚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难受了，我只想好好地哭一次，对不起……”

　　门外寂静了许久，突然听见门锁轻颤。

　　“妈，你不要进来，你不要看我。”我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慌张地逃窜，最后也只能将头掩进自己的皮毛，自欺欺人。

　　“妈妈，你不用管我，我哭一会就会好了……很快就好了，马上就不哭了。”我绝望地哀求着，“妈妈，求你了，别管我。”

　　“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哭了。”她轻拍着门，有些慌张地说着。

　　“我知道，我没事的，就让我哭一会就行。”我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有些无力。

　　“妈妈，你先别管我了……马上就好，我马上就会坚强起来……求你了……”

　　门外许久不再有动静，随后逐渐响起收拾碗筷的声音，我知道她是在维护我这别扭的自尊心。

　　我缓了缓颤抖的身体，随后把窗户打开，窗外的树依旧沙沙作响，似是告诉我外面有凛冽的寒风。

　　我任由房间的温度降下来，任由自己渐渐地冰凉，直到自己不再啜泣。

　　哭够了，哭累了，也就不会再难过了，以后只会更加坚强。

　　那日我窝在棉被里，乘着寒冷睡去。

　　梦中有个爱哭的孩子，抹着鼻涕，试探着要拽我的手。我揉了揉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

　　“别怕，哥哥陪你。”

　　他张了张嘴，不会说话，只是啊，啊地喊着，手指着远方。

　　我也就抱着他向着远方那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走去。

　　梦的最后，那个我回头看了看，便不再留恋，径直地走向看不见的地方。

　　一觉醒来，只觉大脑沉重，我揉了揉眼睛，照镜子一看竟肿得像个金鱼。

　　我妈已经去上班了，家里很安静，我冲了个澡后又钻回了被窝，拿起手机看郑阳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连忙回复了过去。

　　-小兮，我好多了。

　　-那就行，注意身体。

　　-我这几天得守夜，还得陪家里人，你别生气就行。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乖，别怕，去忙吧。

　　-嗯嗯，有空了我就找你。

　　我听着音乐，觉得总盯着手机眼睛不舒服，于是将手机扔在一旁，闭着眼睛假寐。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不再感到心中压抑，只怕是那日真的哭够了。

　　过完了又是两个人的春节，郑阳终于是在马上开学的时候回来了，他下了飞机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就连忙跑我家这边，我看着楼下笑得放肆的他，就如同冬日暖阳般温暖。

　　我披了件衣服赶忙跑下去，他见到我就直接一把将我揽到怀里，我吓了一跳，挣扎着让他松了手。

　　“我家楼下哎，你别闹。”

　　“抱歉，太激动了。”

　　他讪讪地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你突然过来，一会可怎么回家啊？”

　　“没事的，还不晚。”

　　“走吧，我送你往车站走。”

　　我见他笑着憨，一抬手把他下巴合了上去。

　　“干嘛呀？”他果然一脸疑惑地问我。

　　“太傻了，哈哈哈。”

　　我见他这般有意思，不禁笑弯了腰，眼中都笑出了几滴泪。

　　“这么有意思哦，你都笑哭了。”

　　他倒是眼尖，还在一旁取笑着。

　　“走吧走吧，你还得换好几辆车呢。”

　　我撵着他往车站走，欢快之余忘了什么叫眼多嘴杂。

　　我穿的不多，在车站等久了冻得有些发颤，郑阳见附近没什么人，便把我搂住，我贪恋着温暖，便不再推开他。

　　“我爱你。”

　　他突然说了句这话，我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

　　“啊？”

　　“我说，我爱你。”他以为我没听清楚，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我听见了，你是不是傻？”这次他认真的样子让我有点心虚，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他。

　　我见他没有顺着我的玩笑话说下去，还以为他生了气，于是我仰起头想看一下他的表情，刚想开口询问，却直接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我慌了，想赶紧挣开，却被他死死地钳在怀里。

　　很快我看到公交车驶来，情急之下用脚踩了一下他，吃痛的他终于是松开了手。

　　“你赶紧上车哈！”我缩紧衣服，颤抖地跺着脚。

　　“知道了，你穿这么少，赶紧回去。”他上了车还不忘嘱咐我。

　　我见他坐的车远去，赶紧裹着衣服往家跑，路上有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忽然慢下步伐，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心存侥幸，或许只是觉得我奇怪才看我的。

　　回了家后没多久我妈也进了门，她忙着收拾家务，我见她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想法，倒是松了口气。

　　“小兮。”

　　“啊？妈。”

　　在我刚要回自己卧室的时候，她突然喊了我一声。

　　“刚才是不是有朋友来找你？”

　　“是……是啊。”

　　“怎么没多穿点出去？”

　　她实在是吓了我一跳，“妈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一个朋友看到你们了。”

　　“啊？”

　　“怎么还傻了？”我妈见我说话磕磕绊绊，有些不耐烦。“下次出门多穿点哈！”

　　“哦哦，知道了。”我见她没有说别的，赶紧溜回了卧室。

　　-郑阳，你下次别那样。

　　这次真是给我心头一击，我实在是慌得要命。

　　-那样是哪样啊？

　　-别闹！

　　-你得先告诉我是哪样，不然我怎么知道。

　　-啧

　　-说嘛说嘛！

　　-以后别在大街上亲我！

　　-好的，知道了老婆。

　　-我是老公！

　　-好好好。

　　我真是让这个混小子气得够呛，他胆子是真的大，什么事都敢做！

　　“小兮，你出来一下。”

　　不知为何她又叫我，我虽觉得有点不妙，现在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妈，怎么了？”

　　“妈妈虽然一直很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还是想问你……”她停了下来，思索着。

　　我的心跳逐渐升速，就怕一个刺激让我直接进医院做搭桥了。

　　我看着她，她逐渐皱起眉，直直地看着我，许久后慢慢地说出了她的疑问。

　　“儿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在我妈终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松了口气，有一种释然在心中化开。

　　“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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