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迁徙

　　(9)秋天的果实

　　不久，家长会开始了，她告诉了络轩参加的时间，她知道他一定会准时去的，在家里耐心等着他开完会回来，想象他听见老师公布她成绩后微笑的样子。家里没饭，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可能络轩还没有时间去超市买，她喝了几口水，更饿!真不知道如果没有络轩，她自己会不会被饿死。
　　终于等到他回来，他手里拿了从超市里买的菜，她等着他做晚饭，狼吞虎咽一番，才得空问他，“哥，这次老师没跟你说难听的话吧?”她已经吃饱了，他慢慢抬头，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作声。
　　收拾完饭桌，她思索着刚才洛轩默然的表情，有点不安起来，难道有什么问题吗？看见络轩从厨房出来，她边看电视边用余光观察他，看见他进了卧室，一会又走出来，手上多了个高尔夫球杆，洛凝扭头看他朝她走来，一种恐惧马上占满她的心，在他举起球杆的同时，她本能的抬起双臂用双手护住头，抱头蜷缩在来不及躲避的角落里，球杆准确无误的抽打在她双臂上，疼痛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她甚至在呼啸而来的球杆落下时，听见了清脆断裂的声音，断的不是球杆，而是她手臂的骨头。她不敢叫出声，手臂不能再动一下，紧紧的咬破嘴唇，一口的血腥味，辛辣，苦不堪言。
　　他拿着球杆站到她的面前，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却闪着精光，她一下意识到是躲不过去这顿惩罚的，但她想问清楚，她咬牙忍痛慢慢放下端着的受伤手臂，从蜷缩的沙发里走下来，“哥，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高高在上，点了下头，她比以前聪明沉着了，他知道刚才的力道，并不是她能承受的，“我跟你说过不要骗我！老师，跟我说你数学的最后一题跟黄致远错的一样，你抄了他的卷子。”他直直的看着她，语气平直，不带一点波动，让她无法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迅速摇头,“不，我没骗你，我没有抄别人的”
　　“那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什么会和他错的一样？”她站在那儿努力的想，她为什么和他错的一样，难道是黄致远抄了她的？不会吧，她真的没看他的卷子，真的没看一眼，会不会是收卷子时他看了她的呀？”
　　“说吧，我给你时间,如果没有更好的解释，就伸出手来，你得接受惩罚”她实在解释不清，终究是躲不过去，最后剩的就只是咬牙承受了。
　　手感觉要断了，想缩回来，看见络轩瞪的双眼，她还是放弃了，接受了，但并不是可以承受。她没再求他放过她，没再求饶，求也没有用，她知道络轩的果断和冷酷，不必求，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他抽了她手几下，就住手了，知道她的手已经肿的没法拿东西了，就到这吧，效果已经有了，这样就可以了。可看见她咬破嘴唇流出血丝，倔强的紧闭双眼，没有一声求饶，惨白的像白纸的脸，不自主发抖的双臂，他的心还是不由的颤动了一下，这是他养着的孩子，是他每天给她做饭吃，担心她饿肚子的孩子，他几乎快忘了她来自仇家，如果她不是沈坤的女儿，她也不必承受这些，他要打她，只是要找个理由而已。
　　当晚她躺在床上，知道自己一定要看医生，不然她就会残废，她不想在自已不够愉快的生活中还要忍受残废带来的自卑，她还想考高中，想和别人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她不能残废。可现在她连动都不能动了，怎么办？这时络轩走进来，她看着他走近,“我不想残废，我要看医生”大胆说出自己的要求。
　　络轩看她一眼,“医生马上就来”
　　一会那个叫林海的医生来了，他查看了伤处，“她得上医院！”
　　“不行”络轩说道，“就在这治，不然就不治”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林海也急了，“这里没有药，也没有医疗器械，她必须照x光片，那个机器根本就搬不来。这样好不好？照完片子，处理一下，就回家，药水点滴回家打，在家里真的没法治，沈先生”
　　洛凝祈求般的望着他，络轩想了一会儿，“好”
　　一切处理完了，林海帮她挂上吊瓶后，走出去，看见络轩站在桌边，桌上放着有厚度的信封，“林医生，真抱歉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这个你拿着，每次都叨扰你”他将信封推给林海。
　　“这个太厚了吧，我怕你以后还有麻烦要找我”
　　络轩笑了，“交个朋友吧，谢谢你”
　　“不必客气，你给的信封足够厚，我该跟你说声谢谢才对”
　　送林海走到门口，林海转过身，“我有个问题想问，不知是不是冒昧？”
　　“已经问出口了，还要问冒昧吗？说吧”
　　“她是你的亲妹妹吗？她的骨头好像没那么坚硬，再打的重些，她就可以终身残废，一劳永逸，就差一点点”
　　络轩微微看他一眼，“不是”
　　得到答案林海一愣，“是仇人？下手这么重”
　　“不，是仇人的女儿”林海猛地看他一眼。
　　“不应该是她的错，她并没有错”
　　“对，我也这么想，所以以后可能不会再跟林医生有太多机会见面了，还请放心”林海笑笑，推门走了。
　　点滴一直打到半夜两点多，络轩会定时来看她，看点滴，她一直躺着，闭着眼，太累了，她想歇歇。不知何时打完点滴，等她起来喝水时，手上已经没有点滴了，手被打上了石膏，她根本就拿不了杯子，杯子被石膏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响声，然后就看见络轩走进来，拿起杯子给她喝水，喝过后，他问：“要去厕所吗？我可以扶你去”她摇头，拒绝和他说话。
　　她躺在床里不作声，像个被扔在床里的破娃娃一样张着眼睛一动不动，眼泪润湿了两侧的头发，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倔强的资本，她喊：“哥，我要上厕所”，他很快来了，扶起她，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处，他替她脱裤子，提裤子，帮她上厕所。
　　那一夜他也几乎没有睡觉，一直坐在她房间门口的椅子里。
　　白天他就把吃的都放在她床头，中午还会回来喂她饭吃，晚上，还会给她打点滴，“我给你请假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她问。
　　“两周后”两人都不做声了。
　　停了一会，“我手太重了，不该那样打你”
　　洛凝看着面前的络轩“不，哥，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是我做错了”，听她状似真诚，完全不计较的语气，突然讨厌她的宽宏大量，她不但不抱怨不哭诉，她还要替他说话，这本不该是她的风格。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公司”
　　他走了。
　　洛凝艰难的拿起电话，给妈妈打个电话，一听见妈妈的声音，她就“哇”的一下哭起来“妈….”
　　妈妈在那头皱着眉听见她的哭声，“是洛凝呀，你‘又’有什么事？”漫天飞舞的眼泪一下就戛然而止了，纷乱的世界也瞬间寂静无声了。
　　伤人的话，其实不必多说，有时一个字就足以把人心伤透，她想跟妈妈吐露她的委屈，可她想听吗？洛凝的眼泪一下就象干涸的枯井，再也没有流淌的理由和源泉。人心的距离，到底有多远？站在你的面前，即便落难时拥抱在一起，洛凝知道人心的距离是最远的。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洛凝呀，要是在络轩那住的还可以，跟他又相处和睦，你就好好在那呆着，现在你找个地方住可不容易呀。听见没？”
　　“好”妈妈又唠叨些什么都听不清了。
　　“妈，我要挂了”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恩”挂了。
　　捂紧自己的嘴，不想有一声呜咽被人听到，没人愿意听她的哭声，没人顾忌她的感受，世界这么多人，可没人肯理她。
　　不是所有的孩子受了重创、挨打，受委屈时，都最想扑到母亲的怀抱里寻求温暖和慰藉吗？为什么她还没张开双臂扑去母亲的怀里，她就躲开了哪，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孤儿也不过如此，她的生活好坏，她的父母不关心，他们也自顾不暇。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倒霉鬼，就该被所有的人厌弃，她能怎么办！？没有一点力气，她脆弱的像个无根的水草。
　　颓然的倒在床里，一躺就是一个星期，络轩发现她的情绪很消沉，于是提前送她去学校上学了，虽然不能写字，但听听老师讲课还是好的，总比自己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要好多了。
　　黄致远看见她打着石膏的胳膊，“沈洛凝，这是怎么弄的？”
　　她不说话，他就追问不停,放学后他在路上等她，“告诉我好吗？你为什么不说？”
　　洛凝指指书包“帮我背着，我就告诉你”
　　“好，你快说”他背起她的书包。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你骗谁？！”
　　“那你说你期末考试的数学最后一题是抄我的吗？”
　　“我没抄你的，我怎么会抄你的！”是呀，洛凝也想他根本没必要抄她的呀。
　　“我也没抄你的呀，那老师怎么说最后一题你和我错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我最后一题根本没错，老师不会这么说的，不然你早被打零分了，怎么还排在第九名，老师在全班上还表扬你是进步最快的学生哪”
　　洛凝傻了眼，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了答案:络轩是故意的，他只是找个理由打她而已。她开始伤感起来，难道她就要背负父亲欠络轩的债吗？那个每天跟她微笑说话，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的哥哥，真的要拿她开刀吗？他不是她最信任的人嘛，她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关怀，她还要失去他吗？不能，不能，离开他，她根本就无法活下去。
　　“沈洛凝，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挨打了吧？”她眼里流露出来伤感，深深震撼着黄致远。
　　他知道她跟她哥哥住，“是你哥打的？！”他瞪大眼睛，
　　“不，是我自己摔的”
　　“狗屁，摔的会这么重吗？别自欺欺人好吗？”
　　他没再问，因为他看见她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转，他的情绪也跟着低沉起来。
　　“可以去你家吗？我很饿”
　　“好，反正你饿的时候总被我撞上”他忙又看看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提这个。
　　“我家离这不远，我妈做饭很好吃”，她点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成了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打湿了手臂的石膏，黄致远不知所措的拍拍她后背，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的眼圈跟着她的哭声渐渐红起来，好在她进他家门之前停止了哭泣。
　　黄致远的妈妈做的饭菜真是好吃，尽管他父母一脸的好奇，但也没有最终问出口。她吃过饭，听黄致远给她讲题，一直到十点她才回家，回了家推开门就见一桌的菜，和沙发里等她回家的络轩，他静静的看她走进门。
　　“我落了很多课，去同学家补习，所以回来晚了”她边换鞋边低头说道。
　　他点了下头，“以后记得回来晚，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不要让我毫无消息的等你回家”
　　“知道了”她往卧室走去。
　　“书包哪？”他在身后问。
　　“在同学家，我让他顺便明天给我带去”
　　“我吃过饭了”她回了房间。她哪里有资格去发脾气，跑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打她，说那不是她的错，从头至尾，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没人要的一条流浪狗。她不敢去叫嚣，她有的只是忍受和沉默。
　　看她默然走进房间，不似平日那麽话多恬燥，她的沉默，让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扔下碗，咣当一声。

　　歌曲：蕾丝花边 郑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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