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如许

　　韶素拉上帘子，找出三年前来这里时带的行礼包。

　　其实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她没几件衣服，不一会儿就全装好了，她静静地坐在铁架子床上，扫视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

　　一眼望到底的简陋，实在没有让人值得怀念的。

　　客厅里传来关灯的声音，整个房子终于迎来宁静，韶素躺倒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在被子里按亮那部手机，她贪婪地盯着黑暗中唯一的微光，屏幕是一捧小雏菊，清丽可爱。

　　这个点，许老师应该睡了吧？

　　屏幕熄灭，韶素又按亮，如此反复。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光这样看着，她的心情就莫名地平静下来，脑子放空的感觉很奇妙。

　　“嗡——”
　　韶素半醒间，被手机震动吓了一跳，意识迷蒙间，在梦里踩空掉下悬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小声地说了句：“喂？”

　　不知道是谁找许老师，她不该乱接许老师电话的。
　　正要解释，就听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

　　是许老师！韶素笑眯了眼，暗夜会放大人的情绪，而她丝毫也不想掩盖自己的高兴。

　　“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了？”许觅打趣道。

　　韶素急着解释：“ 没有没有！许老师的声音好听，怎么可能忘。”

　　笨拙的夸赞，意外地让人受用，许觅隔着手机笑得心花怒放，这孩子也太可爱了。

　　“这么晚还没睡吗？晚睡的孩子长不高哦。”
　　“我已经够高了，不需要再长了。”韶素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睡着了，只能小声反驳。

　　是吗？许觅放下水杯，回想起韶素的模样。
　　女孩娇娇小小的，比她矮了半个脑袋，她一七五，韶素大概在一六五左右。

　　从女生的平均身高来看，是不矮了，她轻笑着点评：“没出息，”

　　“我还不到十七岁，还能长的！”韶素有种被长辈笑话的不好意思，这种感觉真的是好遥远了。
　　“老师，您是学画画的吗？”韶素试图转移话题。

　　“不是，”许觅关了壁灯，躺在床上舒适地叹了口气：“我学的管理，画画只是个人爱好。”
　　虽然从小跟着专业的老师上课，一度觉得离开它生活没有意义，但确实只能算是个人爱好。

　　很奇怪，以前想到这些，心中都是排解不掉的愤慨和怨怼，但现在和韶素说起，心情却异常平和。

　　从前那些歇斯底里都被抛却在时光里了，人毕竟是要朝前走的。

　　韶素：“大学是什么样的？我应该学什么专业？”她如今高三，正是对大学最憧憬的时候，难得的闲暇时光，也会思考自己的未来。

　　她只知道自己考上大学就解脱了，不用再面对这个令人恐惧的家，也不用在遭受韶关强的暴力，所以她自然而言地把高考看成自己唯一的希望。

　　但要说上了大学会怎样，要学习什么专业，她完全没有想过，或者是对那些丰富的专业没有概念。

　　医生？老师？工程师？她不自觉地摇摇头，那都不是她想做的。

　　这个年纪，确实是懵懂又天真啊，许觅感慨了一会儿，直接问韶素：“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韶素没有立即回答，她苦苦思索，却难过地发现自己没有爱好。
　　从前跟着奶奶在乡下，条件简陋，生活匮乏，但在奶奶身边，每天都是开心的，后来来了这里，日子除了更艰难，并没有其他的改善。

　　她不会弹琴，也不会画画。
　　没有学过，那不是她的生活。

　　许觅在无言中懂得了韶素的窘迫，“那学科中呢？你是文科生，有没有比较偏好的学科？”

　　“历史，我最喜欢历史！”这次韶素回答地很快。
　　她喜欢那些久远的历史，旧时的故事。

　　历史啊，韶素性格沉静，是个能潜心做学问的人，许觅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最适合她不过。

　　“历史系下面有很多专业，考古、文献，专门史，你将来有很多选择，”许觅补充道：“当然了，从就业前景看，历史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或许你要忍受清贫和孤单。”

　　“清贫吗？可是我一直都很清贫啊，我想那不是难以忍受的事。”
　　韶素说话的声音渐渐轻柔，清醒时还有对许老师的尊敬和敬仰，意识朦胧下语气里多了些随意和轻松。

　　许觅：“你才多大啊，十六七岁的年纪，学校里环境又简单，你没有见过这世上的奢侈和复杂，有人一掷千金，挥霍无度，一个包包就抵普通人一年工资，一件衣服就值一辆车，愤慨，嫉妒，这些负面情绪，从来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和旁人比较中衍生的，”

　　素素，如果有一天你见识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还会甘于清贫吗？

　　韶素嘟囔了一句，“别人的生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彻底没了声音。

　　许觅感叹，道理谁都懂，可人生那么长，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永远坚守本心。

　　韶素是个坚定的女孩，顽强得像地里的杂草一样，挣扎着生活下去就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或许日后她会懂得成年人的无奈吧，但许觅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懂，永远做个纯真的孩子、

　　纯真是需要守护的，她没有亲人，但将来或许会有个人，为她遮风挡雨，与她相携一生。

　　许觅暗笑自己莫非是老了？怎的也会不自觉地替人操心了。

　　本来只是突然想起来要叮嘱几句，没想到聊了那么久，许觅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早晨六点，韶素揉了揉眼睛，彻底苏醒过来。
　　幸好昨晚韶关强没有跟苏佳说过她要去学校住的事，否则苏佳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韶素轻轻拉玻璃门，手里拿着行李包，垫着脚尖穿过客厅。
　　单元楼外的花坛被小区居民种满了蔬菜，这个季节玉米长得亭亭玉立，正好可以吧行李包藏在那。

　　郝甜甜打着呵欠关上卫生间的门，正好看见韶素从外面回来，她觉得有些奇怪：“大早上不睡觉去哪了？”

　　“去外面背书，”韶素镇定地绕过她，去卫生间洗漱。

　　“切！”郝甜甜睡意正浓，心里骂了句脑子有病，就回屋睡觉了。

　　洗漱完，韶素进厨房把早饭做好，看着时间快到了，忙收拾着出门。

　　夏天白昼长，七点已是朝阳似火。

　　韶素站在霞光里默背古诗词，回头就见许觅站在不远处冲自己笑。

　　她穿了条浅绿色的长裙，露出脚踝处一条精致的脚链，披散着长发，眉眼温柔，和前几次见的不太一样。

　　“走吧，”许觅揽住韶素肩膀往前走，调侃道：“怎么，老师太好看，看傻了？”
　　韶素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急忙摇头，在许觅打趣的目光中闹了个大红脸。

　　许觅则心情很好地拿过韶素的行礼包：“吃早饭了吗？一会儿到学校吃？”
　　她的手看似精致却坚定有力，不容韶素拒绝。

　　许觅伸手拦车，把行礼放后备箱，关了车门，跟司机说：“师傅，麻烦去三中后门。”

　　“哟！今天周末也去学校啊？”司机说着看了看后座的两人，看年纪估计是姐妹，热心搭话道：“你妹妹今年高几啊？”

　　“高三，”许觅也不解释，觉得妹妹这个称呼怪可爱的，“学习时间太紧张了，把她送去学校寄宿。”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司机的机关，接下来十几分钟的路程里滔滔不绝，从中国教育聊到国家政策。
　　许觅时不时点头，微笑，当一个合格的听众，韶素沉默着没反应，但唇边的笑意彰显了她的好心情。

　　从三中后门进去，穿过一个窄窄的小道，上了几节楼梯，就是女生宿舍楼，一楼是食堂，现在门庭冷落，周末留校的人少。

　　许觅带着韶素先去宿管那登记，先将行李放在值班室，再去食堂吃早饭。

　　食堂的米粉味道很棒，许觅第一次吃就被惊艳了。

　　“米粉是原森特色了吧，”许觅抽了双筷子给韶素，示意她快吃，“我来这看到的第一个餐馆就是米粉店。”

　　“我奶奶做的手工米粉更好吃！”韶素语气骄傲。

　　“是吗？”许觅在碗里加了些醋，见韶素奇怪地看着她，笑道：“怎么，吃粉不能加醋？”

　　韶素：“不是，只是没见人这样吃过。”
　　她身边还真没人吃醋，韶家和韶奶奶一脉相承，炒菜从不放醋。

　　“现在见着了，”许觅轻笑，又倒了些醋，对面的韶素都能闻到一股酸味。

　　“我从小就爱吃酸甜口，以前在国外待了几年，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必须要有醋，那可是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唐人街的中餐味道还行，后来学会了做菜，更是没有亏待自己。

　　韶素一脸纠结地看着许觅，结果见她吃得很香的样子，禁不住好奇，往自己碗里加了些，吃着还行，就是不太习惯。

　　许觅见了，觉得好笑。

　　食堂很安静，许觅看了眼韶素，语气有些郑重：“素素，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很重要，你要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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