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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长辈？你也配当长辈？”秦霖铃颤抖着，心里的恐惧让她提高了声音:“我还以为你变好了，原来是披了层人皮装模作样的变着法要钱，像你这种啃噬父母血汗的蛀虫，没有谁把你当长辈！”
“啪……”巴掌落到脸上，空气结成了冰。
“要不要我给你拿菜刀？要不要再给我来上一刀？”秦霖铃目光咄咄逼人，她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感觉不到身边姥姥的拉扯，她不受控地向他走近，她想把这巴掌还给他。
“行了，霖铃。”母亲扳过她的身子，把她往卧室里推:“你进去。”
秦霖铃摔开母亲的手，看着一家人都看向自己的目光，喘了好半天吐出一句:“你们都觉得是我错了？”
“没有人说你错，你进去吧，你进去。”姥姥颤微微地把秦霖铃往卧室里拉。
“你看你那样子，跟你野蛮老子一个样。”小舅坐下来，眼睛在她脸上瞟了一圈，他语气轻蔑，带着胜利者的高傲神态。
“都别说了！”母亲喊了一声，没有让这场战争继续发酵，小舅也识时务地端起饮料杯闭上了嘴，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电视机依然在晚会现场，爸爸还是盯着电视没有动弹，姥爷夹起一筷子食物放进嘴里，火锅炉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秦霖铃脸上火辣辣的巴掌。
秦霖铃低下头，把手轻轻放在母亲手背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妈，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放心。”
打开铁门，轻轻带上。
外面的空气里充满了放过鞭炮的火.药味，放养的小孩们手里拿着摔炮你追我赶，有些家里已经开始打麻将了，洗麻将牌的“哗啦哗啦”声混合着电视机前轰笑的声音，像声呐波一样推着秦霖铃摔了个趔趄。
她扶着墙站了好半天，没有人喊住她，没有人追上来，没有人给她一个拥抱，没有人逗她一场傻笑，她像个丢了鞋子的奴仆，攥着手里的几块几毛钱想要去买一个偿还。
嘴唇被咬破了皮，在伤口上再使劲咬一下就能挤出血腥味来，等到挤不出血时，再用舌头轻轻舔舐，就会有一种奇怪的疼痛感，这种感觉麻麻痒痒地直往神经里钻，她喜欢这种疼痛。
“我可能真是野蛮人吧。”秦霖铃坐在楼梯口，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流浪”，在凉山的时候，她想进入藏民的圈子，学着他们说话、吃糌粑，可他们还是说她是汉人，因为她的母亲是汉人，后来去到西川，同学们又说她是蛮子，说她是少数名族放羊的有羊屎味，再后来，到了南方，同学们又叫她“湖南头”，那时候只要是外地在南方的人，都被统称为“湖南头”，再然后，忘记了凉山话，忘记了西川话，没学会南方话，无论去到哪里，自己都是被关在门外的那个。
可不管被如何排挤，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属于凉山的，她忘不了凉山的山，凉山的歌，凉山上撒丫子乱跑的快乐和凉山的野花牛羊，更忘不了凉山的妈妈，还有骨头里经常沸腾起来的血液！
这是个没人入眠地守岁夜，小卖部的灯依然昏黄。
拨通了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那头马上就传来熟悉清亮的声音，这声音是黑夜里的灯塔，是一个暖暖的紫色热水袋。
“汪汪，新年快乐。”
电话安静了有半分钟，就在秦霖铃怀疑是不是已经断线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尖锐地叫起来:“秦霖铃！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在给你打嘛…”
“秦霖铃，你是傻子吗？我回家多少天了，你算一下，整整二十三天！”
“汪汪…我想你了。”
电话里又是短暂的静音，然后响起了有点小得意的俏皮:“我就知道，所以我今天都没有出去看烟火晚会，你知道我特地等在家里吗？”
“……”
“你不知道吧，不过没关系，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回来这二十三天，我都没出过门，天天就是在家等你的电话。”
“汪汪……”秦霖铃揉了揉酸得发胀的鼻子:“我家没有电话，我和你说过的，我……”
“我知道，我记得，所以你家附近也没有公用电话是吗？”
“……”
“我还以为你不要跟我做朋友了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失落起来:“秦霖铃，我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要告诉你，你不要想了，神仙姐姐是需要拯救苍生的，世界和平的问题还没解决，不要纠结在这些小事上。”
秦霖铃被逗笑了，笑容扯着一边脸颊隐隐作痛:“我没有在想什么。”
“不管你有没有在想都不要想了，反正我是你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就对了。”
“汪汪，我给你写信了。”
“真的吗？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
“但是我没有寄……”
“啊！”汪子一的情绪随话题起起伏伏，千回百转。
“汪汪，我想提前回学校…”
“你…发生什么事情了？”电话那头的汪子一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低落。
“没有什么，就是在家挺无聊的。”秦霖铃低头看着脚尖。
“是啊，在家是挺无聊的，没有学校好玩。”汪子一把电话线在手指上缠了一圈:“你定好票打电话告诉我好吗？”
“嗯！”
“等到回学校，我陪你去跑步，陪你看书唱歌压马路。”
“嗯！”
“秦霖铃，”汪子一顿了顿，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新年快乐。”
秦霖铃点点头，用同样的温柔说:“新年快乐！记住，不要剪头发……”
“嗯。”
挂了电话，秦霖铃把自己藏在工厂大门旁的阴影里，直到看见“那个人”甩着满足的脚步走出厂房，才从阴影中走出来慢步踱回家。
回到家，饭菜已经撤了，长辈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看见秦霖铃回家，都自觉地停下了他们的话题。
那种闯入别人生活，打扰别人平静的感觉再次袭来，秦霖铃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自己应该呆在哪里。
“我去洗碗。”秦霖铃快步走进厨房。
客厅的聊天声继续，“嗡嗡”低沉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打开水龙头，耳朵自动屏蔽掉厨房外的一切，秦霖铃自嘲地笑了笑，锅碗瓢盆轻拿轻放，生怕响声再次打断别人的和睦。
洗完碗，又站了一小会，秦霖铃才走出厨房，怯生生坐到沙发一角，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电视，眼神却留意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一切正常。
“妈，等过完初五，学校应该可以住宿了，我想提前回校…”
秦霖铃觉得自己一说话，就是往水泥地上丢响炮，一家人齐刷刷的目光转向她，盯得秦霖铃一边脸肿胀发痛。
“我…是想找个假期兼职……”
姥爷转回目光点点头:“嗯，你已经成年了，进入社会磨练一下也可以。”
母亲递给她一个桔子:“进入社会，把你的脾气收敛些，认真做事，好好上学，想事情不要老钻牛角尖，多和同学们交往，不要老是倔着独来独往的。”
“谢谢妈，我知道了。”秦霖铃咬着嘴唇，那块破皮的地方又咬出了血:“妈，我有点困了，我先去睡觉了。”
关上房门，不知道客厅里会继续聊些什么，秦霖铃缩进自己的地铺，摸出日记本发了会呆，想在纸上落笔，却只写了句:汪汪，见信如面…就合上了。
“其实家人都过得挺好，没有自己会更自然吧。”
“如果今天不是我，家里是不是会父慈子孝，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小舅他说得没错，姥姥姥爷是他的爸妈，我有什么资格多嘴。”
秦霖铃抓抓头发，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
“又是我，又弄得大家不愉快，我真是个会破坏气氛的人啊！”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得人辗转反侧，秦霖铃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把思绪换个频道。
“回校后一定要去找份兼职，如果可以，以后就不用再花家里的钱了…”“拿到工资该给汪汪买份礼物，请她吃饭，请她看场电影……”
想到电影两字，程蝶衣绝美的脸就从脑中划过，秦霖铃用被子裹紧脑袋，又有了那种莫名其妙地感觉，她一会儿想家里的事，一会儿想《霸王别姬》的剧情，一会儿又想汪子一那张无辜调皮的脸…胡思乱想中，凌晨转钟的钟声敲响，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炸翻了天，岁末流逝，新的一年已然来临。
年初六，秦霖铃踏上了返校的旅程。
春运是现代人类最壮观的一种迁徙，仅提前一个星期订票，无座率是百分之百。
这是趟过路车，秦霖铃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被堵在上门处，缩起瘦小的身子，没有再往前走，反正没有座位站哪儿都一样。
火车摇晃着，窗外的景致飞快往后滑过，在这杂乱氛围中，好像每个人都憋不住肚里的尿意，不断地有人排队上厕所，每次厕所门打开，都有一股骚臭冷风刮起。
秦霖铃靠着厕所旁那一节车厢，熬过了黑夜，再熬完一整个白天，W市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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