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山河伴君歌

　　碧姬对十三跟姜离对话的机锋一无所知。她错愕的跟随姜离进了卧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姜离扳正她的身子，严肃的看着她，嘴里一字一句：“碧儿，你好好看着我。”

　　说着他后退两步，手捏法决化生阴阳两仪，然后左手指地，右手在眉间结了一个法印。眉心中一点立刻发出忽明忽暗的红光，只听得姜离低喝一声：“散！”那红光突然大盛，笼罩姜离全身，一层一层如春蚕吐丝一般将他层层包裹起来。片刻之后外层金光四处流散，点点将红光吸取，最后慢慢黯淡下去，消失匿迹。站在碧姬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白衣，束着三尺长发，面目清冷的女子。

　　碧姬大骇，倒退几步指着她问：“你……你是谁。”

　　女子走上前一步，脸上平静无波：“碧儿，我就是姜离。”说着，她又缓缓解开上身衣服，露出上半身，道：“看清楚了，我跟你一样，是女子。”

　　惊天炸雷！碧姬一下瘫倒在书桌上，猛地摇头：“你，你胡说，你不是姜离，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

　　“我没胡说，姜离……本来就是个女人。”

　　碧姬抬头看向她，脸上是惊惧与笑容同时存在的诡异神色。她一字一顿：“我——不——相——信！”

　　“碧儿。”女子拉起衣服，想上前扶起她。碧姬突然发狂般叫起来，抓起桌上砚台朝她砸过去：“你别过来！”

　　“我不准你靠近我……”

　　女子闻言侧过头去。她知道，说出真相必然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已经无法再骗她下去了。

　　沉默……仿佛死一般的沉默……

　　“你……究竟是……谁？”碧姬傻傻的盯着面前地上的惨白月光，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把姜离还给我……他是南陈的太子，是我的未婚夫婿，我知道他喜欢昙姬，我不介意跟她共事一夫……”她抬头看着白衣女子，眼中是凄迷与绝望：“把他还给我，南陈没有他会天下大乱的，他是昭德太子，是保得南陈一方太平的人。”

　　白衣女子看着她，冷冷的声音毫不留情：“这世上，本就没有姜离这个人。”

　　“你是谁……”

　　闭上双眼，长出一气，她心中一沉，昂首道：“南陈王室七王女昙姬苍雪——你的七姐！”

　　碧姬双眼射出异样的光芒，脸上表情扭曲成一个大大的诡异的微笑：“七王女？昙姬？哈哈哈哈……你滑天下之大稽！”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有如发怒的母狮：“昙姬惜颜现正在玄风神宫，她那张脸可怕的我死都忘不了！”怒吼完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在玄风神宫的那个人……她又是谁？”姜离可以是假的，那么昙姬也可以是假的。

　　“她……是我的影姬，我的表姐。”说到此人白衣女子脸上难得一见的灰败。

　　“影姬，表姐？”碧姬心中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脸上仍旧是诡异的笑。她用仅剩的理智思索起以前种种，为什么姜离一直对她不闻不问，却对昙姬关爱有加。为什么他从不喜欢去姐妹们的兰若宫，这一切是真的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原本是玄女族为了保全南陈王室所做的一个计策，只是无意中牵涉到了你。我本不想瞒你，实在是因为干系重大，牵涉太广才一直没说出来，今日我就将所以事情说给你听吧。”

　　“我才是南陈王与玄女族巫女明枫所生的女儿。因为出生时天降凶兆，唯一的王子又病逝，所以我跟我母亲都被你父亲抛弃，遣回玄女族，并要求族人另外选送巫女入住神宫。因为你父亲违背承诺，强取我母亲，令组中各位长老深感不满。为了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们决定让我出使巫女一职。”

　　“不过可惜，我天生灵力浅薄，没什么通神的本事。刚好这时候，我母亲的姐姐，在与外族男子私奔多年后，知道我母亲的遭遇，带着一双儿女回到族内，想帮助我母亲。她的一双儿女天资极好，虽然也是与外族所生，但灵力之高族内也属罕见。于是长老们突发奇想，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们决定创造出一个横扫人间的战神，让南陈一统天下，再无后顾之忧。长老们动用上古术法，为我的那位表兄王简，改得破军命格。”

　　听到这个名字，碧姬抬头看向苍雪。

　　“不错，他才应该是真正的王离。”苍雪一脸凄惶。

　　“那怎么会……”

　　“简哥哥他……是长老们指给我的夫婿，我四岁就认识他和惜颜。原本，族长想让我和他结为夫妻，共同承担破军命格。可是……他十四岁那年，因为救我受重伤而死……破军命格于他，终究是太强大了。”

　　“然后你，就成了王离？”

　　“我姨娘因为简哥哥的死而发了疯，她认为是我们害死了他。”苍雪继续用平静的口气述说：“于是我决定，不再害人了。如果这个命运是我的，那么我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就算是我死，我也不能逃。后来，长老们发现我对兵法剑术在行，而惜颜的灵力却远胜于我，于是他们决定把我培养成接替简哥哥的将才，而让惜颜接替我护国巫女的使命。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教我用缚形咒，也就是障眼法扮成男子的模样。对外谎称我是王简的弟弟王离，而惜颜……”说到这里苍雪十指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忍住哽咽道：“她为了我不像她哥哥那样无端早夭，竟乞求长老使用禁术，将她的命脉跟我连在一起，以她的灵力为我加持，我生她生，我死她亡……你看到的她脸上那些可怕的黥印，就是我与她连命的符咒。”

　　“……这多么多年来，你一直在骗我们！”碧姬以一种控诉的口气平静说着，眼泪悄无声息滑落——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

　　“女扮男装不是罪过。但是乔装男子欺君罔上，谋夺太子之位，假凤虚凰祸乱朝纲，别说是你，就算是诛杀整个玄女族都难抵其罪。戏弄君王和朝臣，你不怕死吗？”

　　“……怕，可我们是为南陈着想，并没想害过谁。”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来害我！！！”碧姬怒吼道。是，她们为了南城，她们没害人，她们只是毁了她最美好的幻想，她一生憧憬的爱人。

　　她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双手揪住苍雪的衣襟：“我知道了，你恨我，对不对？我跟你同样是父王的女儿，你为长我为幼，但是父王在所有子女中最宠爱的是我，南陈王宫的掌上明珠是我。你从生下来就被鄙弃，父王甚至连名字都没赐给你。所以你恨我，要让我难过让我生不如死，然后你就想出这个恶毒下流的法子，而我也上钩了是不是这样！”说到愤怒处她一把将苍雪推出去，重重砸在床榻上。苍雪抱住撞得生疼的手臂，斜眼看向她：“赐婚的人是父王，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恨与不恨，这个问题困扰她多年，她恨她吗，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恨她何用？

　　是了，当初被胜利冲昏头脑忘乎所以的人是她们的父王。冲动之下赐下姻缘的是他们的父王。所以，她是无辜的……呵呵，无辜的……好一个无辜啊……

　　“……你知道吗，我早已经将我今生的幸福与快乐维系在那个叫做姜离的男人身上了。此生此世，我只想与他祸福与共，白首偕老……”碧姬抬起头，仇恨着苍雪，向她步步逼近：“而你，你却在我死心塌地爱上那个男人后对我说，那个人他根本不存在，他其实是我的亲姐姐！”

　　“我情愿他是死了，我情愿他是死了……”碧姬说着，伸手从苍雪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她的心口。

　　苍雪心中一惊，本能反应倒退两步想要闪身。随即，她又想明白过来，缓下身型在碧姬面前站好，眼睛淡定的看向她：“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解恨。那你就动手吧！”

　　“别以为我会可怜你！”碧姬发狠举剑便刺。

　　身后房门一声空响，一个青灰身影迅速闪到两人之间双手紧握住那把御魂，是十三！

　　“殿下。”江淮安云不唤统统冲了进来，各自护着自己的主子，显然他们都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不唤扶住苍雪想退到一旁，被苍雪止住。

　　十三双手紧紧捏住剑身，冒着青焰的眼睛望向那行凶的人。剑柄仍旧握在碧姬手中，她人已经愣住了。刚才那一剑刺过去，苍雪不躲不闪，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是真的想死！

　　“十三，放手，让她刺！”苍雪命令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不，殿下。”十三声音有些颤抖，握剑的双手早被割破，血水泊泊涌出滴了一地鲜红。他看向碧姬，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碧姬殿下，您太狠心了，难道七殿下为南陈王室做的还不够吗？她跟你一样贵为王姬 ，也是玄风神宫真正的宫主。这么多年来，她忍辱吞声，为你父亲带兵打仗，保家卫国，整顿朝纲，可有贪图过你们什么？没有！你以为她身为玄女族巫女便一定要替南陈卖命吗？你那薄情的父亲对她们母女可曾有过丝毫情分。当初明枫夫人与七殿下是怎么被他遣回玄女族？嫌弃她们时弃之如蔽履。需要助益时招之即来，我玄女族与你南陈王室之间所存不过一纸契约，而不是任你王室驱使的走狗。”

　　“十三！”见他越说口气越重，苍雪忍不住喝止他。

　　“你父亲……你们南陈王家不过把我们当作便宜又好用的棋子罢了……这许多年来，七殿下就算贵为太子，也并未得到朝中大臣的尊重，时刻遭人嘲笑，诋毁，甚至被你父亲的臣子背叛。她本是女红妆，跟您一样高贵美丽的南陈王姬，可她得到什么呢。这些年来，你和你的那些姐妹们在王宫中过着锦衣玉食逍遥快活的日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想，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时至今日，她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可是得知你身陷明原君府处境危险，她不顾自己随时都会毒发身亡，也要亲自把你救出来，你……”十三眼中泪水滚落：“你却因为她是女儿身，不能娶你这心高气傲的王女而想迁怒于她，要杀死她，碧姬殿下……七殿下是你的姐姐，她何其无辜？你于心何忍？”

　　“十三，不要说了……”苍雪扶起十三，将他的手指从剑锋上一一扳下来，又从怀中拿出一条丝巾，撕做两半将受伤的伤口包扎好。然后，她看向碧姬，碧姬还沉浸在十三的话语中，眼角噙泪怔怔的看着地上，整个人完全崩溃掉了。

　　“碧儿。”苍雪轻唤她。

　　眼泪，不知不觉涌出来，凄艳绝美的笑容却浮上脸颊。碧姬握着剑的双手无力垂下，御魂剑哐当一声落地，碧姬的心也破碎：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那么谁该为这荒唐的事情负责，谁来拯救她已经收不回来的心，赔她的情？

　　算了算了，已经不是了，不是了……

　　碧姬转过身，向苍雪走过去，十三与不唤立刻警觉的挡在苍雪面前。

　　碧姬抬眼看向那张脸，只一眼她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忍不住眼眶里再次冒出来的泪水，她一字一句：“从今后，你我……陌路天涯！”说完，她转身拨开安云与江淮，一个人往屋外茫茫夜色中冲去。

　　“殿下。”两个侍女跟着奔了出去。

　　苍雪一惊，推开十三跟不唤就要追出去，却被十三止住，对着她摇摇头：

　　“就让她去吧！”

　　“不……不行，我不能放着她这样出去不管。”苍雪看向十三：“十三，你追上去，保护碧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不能让她遇险，知道吗。”

　　“殿下？”十三一脸不敢置信与不耐。

　　“快去！”

　　“是……”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乘把银红照。执手难回，相逢不再，镜花水月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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