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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蓝衣收徒了,小徒弟是个眼睛极大的女娃娃,是个孤儿——同他一样。师父已经去世,时事变迁,“夜来香剧场”早已不在,蓝衣迫不得已每日上街找些零活儿干,也还勉强养得活师徒二人——没有妻子,蓝衣一直不能想象,有一日躺在他身边的,竟不是星儿。于是自己别着自己,终是成了一条实打实的光棍。
最艰苦的年代过去,应着国家的新号召,蓝衣随着街坊邻居一起,去干农活,炼钢炼铁。每日天不亮出门,将小徒弟阿青留在家里,傍晚时分又扛着出头归来,领着阿青一同去食堂吃饭。
日子过得十分奇怪,大家明明都在卖力干活,收成却一年不如一年,终于有人无端死在家中,死在大家一起干活的工地上、农田里。于是,哭声几乎成了蓝衣最常听见的声音。死去的人的家属跪在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止也止不住。身体差些的,哭着哭着便晕过去,村长叹口气,将他们扶起来,开始安慰、劝说。
那段时间,阿青还很小,并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到底还是明白不断的在死人的。于是,阿青开始整日整夜地担心,担心哪一天师父突然就跟那些人一样,突然倒下,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再也起不来。
蓝衣也是害怕的,阿青毕竟还小,他想不出阿青没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蓝衣一天天老下去,阿青一天天长大,渐渐能抵到蓝衣的胸口了,阿青开始变声,再过两年或许个子就要超过蓝衣。
街上渐渐又摆出了小摊,吆喝声稀稀落落的,都是些卖日常用品的。
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没有再出摊,不知是摆不动摊了,还是像村上那些人一样,倒在了某个角落,再也没爬起来。
想到这里,蓝衣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这样的世道,他将来要如何去跟星儿说?同时又暗暗庆幸,庆幸星儿留在了她最幸福的年纪,她向来娇生惯养,如何能撑过这几年?蓝衣此时极瘦,他依旧穿着老旧的衬衫。天气渐渐转热,蓝衣想将袖子撸到肘处,方便他活动,袖子却不停地滑下——他太瘦了,袖子已经没有办法挂在胳膊肘上了。阿青察觉到师父情绪的变化,心中焦急,想帮师父分担一些,却又不知师父叹气的原因,只得生生压下。阿青是感激师父的,她从小跟在蓝衣身边,蓝衣教她唱戏,给她饭吃,给她买衣服穿,大一些甚至攒钱送她去了学校。即使是最艰难的那几年,蓝衣拼了性命也要将阿青养好,这些好,她都是记在心里的。
她想——她要对师父好一些,再好一些。阿青想着,默默牵起师父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沛城慢慢活过来,剧场也一家一家雨后春笋般开起来。蓝衣带着阿青找了个剧场安顿下来——他是老一辈艺术家了,加之之前也有些小名气,剧场对他十分恭敬。蓝衣依旧唱蓝衣,不过更多的是在台下教那些年轻后生们唱戏。
阿青也终于有机会登台唱戏了——她唱红衣,唱得极好。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穿上戏服,抖着长长的袖子去唱戏,也会有她的同学来听她唱戏,有的夸她唱的好听,有的嫌弃她身份低微,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她和师父安安稳稳地生活,余下的,都是虚妄。
至此,日子才是真的越来越好了。
一日,师徒二人一起上街添置日常用品,远远地突然听见了叫卖声:“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阿青眼睛一亮,白白嫩嫩的手抓着蓝衣宽大的袖子就摇起来:“师父,我能不能吃一根糖葫芦啊?”阿青仰着脑袋看着蓝衣,眼睛里充满渴望,她从小就没怎么吃过糖葫芦——她长大一些的时候,街上是没有卖糖葫芦的摊贩的,那时所有的东西都要用票去换,哪有人会要糖葫芦票?
蓝衣看着身旁不知何时竟长得这样高的小姑娘,听着熟悉的话,突然就恍惚了。
那时星儿还在自己身边,也似今天阿青这般抓着自己的袖子,拿着糖葫芦冲着自己笑,脑海里的回声与现实中阿青清脆的声音合在一起:[我们吃糖葫芦嘛好不好?]
蓝衣笑了,像当年一样轻轻摸了摸阿青的头,含笑点头:“好。”
时光流转,南京城内的建筑几乎都番了新,当年的青石板路如今也见不到了,蓝衣却依旧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而温暖,仿佛星儿真的就在前方,回眸冲着自己古灵精怪的笑,眉眼弯弯,像只得逞了的小狐狸。
“师父,您怎么啦?”阿青察觉到师父的异常,咬着糖葫芦,抬头看着蓝衣。
“没怎么,”蓝衣轻轻抚了抚阿青的小脑袋,笑了,“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哦。”阿青毕竟还是年轻,尚不能理解何为旧事,只是看着师父懵懂点头,复又低头去舔手中的糖葫芦,不再出声。
蓝衣却依旧笑得开怀。彼时天高云淡,少年曾经觉得这便是未来他想要的生活了,却没想到灾祸来得这样快。
但是,天道终究轮回。蓝衣叹一口气,微笑,心道:星儿,看,时光流转,我们终究还是要相见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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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ʃƪ)
应该emmmmmmmm会有一章两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