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压星河

　　夜里，叶霆在睡梦中恍惚间感觉到了轻微的摇晃，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了耳朵和后颈处细弱的呼吸声。
　　叶霆迅速地坐起身，以为自己陷在了梦魇里，遇上了什么女鬼，想去开灯。
　　“别，你别开灯。”戚初言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澈，像水滴落在水面上。她轻轻地抱住叶霆，然后，她哭了。
　　叶霆沉默地陪着她哭。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很小声地抽泣呜咽，她呜咽的声音就像受伤的小兽，一边流泪一边忍痛舔着自己的伤口。
　　叶霆感到自己的衣服从湿了一颗泪珠的面积慢慢往外扩散，越来越大，仿佛有一个黑洞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内心转移到他的身体，一凿一斧地钉进他的身体里。
　　叶霆转过身紧紧地抱着戚初言，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戚初言。
　　小时候的戚初言张扬，热烈，仗着家里的宠爱无法无天，走到哪里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她小时候从来不哭，每天都是笑嘻嘻地，她的笑是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给她。后来戚妈妈去世了，戚爸爸娶了一个新的女人回家，一个年龄可以做她姐姐的女孩。之后戚初言就变了，不再爱笑了，也不爱回家，每天都赖在叶霆家，叶霆的妈妈是他们的班主任，每天下课，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一起去教师办公室等叶妈妈一起回家。回家路上，叶妈妈会买给他们一人一个冰激凌——冬天的话是烤红薯。这个时候，戚初言每次都会说:“郑老师，我长大后，嫁给叶霆吧，我想让你做我妈妈。”
　　“我常常在想——”她开口说话，哭过的嗓子听起来总是有种别样的妩媚和温柔，“两个人从有好感到暧昧再到恋爱，是一定要有一个仪式的。‘我可以追你吗？’‘你能成为我的男朋友吗？’对方同意了，那你才能进行下一步。可我那个时候太急迫了，急迫的想抓住他，急迫的想得到他的爱，急迫的想把他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急迫的想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她停了一下，反应过来即将要出口的那个词语用在这里是不恰当的，她缓了口气，接着说，“我那么明目张胆地曝光我的情绪，我的占有欲，全然忘了对方的感受。忘了问他‘宋老师，你单身吗？我可以追你吗？’‘宋老师，我追你，你讨厌吗？’‘宋老师，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宋老师，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我急不可耐地跳过了这些步骤，得到了非常惨痛的教训。”
　　她说完这一长串话，似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她轻轻地说:“叶霆，我今天看到他，我发现自己竟然是高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声音。
　　叶霆轻轻地把她放倒，给她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叶霆一上午做了两个大手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他接了杯咖啡，到医院的天台，看见了宋起。
　　叶霆再次见到宋起，心情有点复杂，但还好两人科室不同，一天也碰不到一起。他礼貌地打了招呼，便自己走到角落里抽烟去了。叶霆的烟瘾有点重，但他会克制，不在家里抽不在路上抽不在车里抽不在人多的地方抽会避开别人抽，这是一种礼貌，尊重他人。但很多人都没有这种礼貌。
　　一支烟抽的快到过滤嘴了，宋起过来了。
　　叶霆准备好了他们肯定要有这么一次会谈。他掐灭烟，扔在垃圾桶里，对宋起说:“宋医生怎么不去吃饭？”
　　“我吃过了，你呢？”
　　叶霆摇摇头，喝了口咖啡，“一上午光做手术了，没胃口。”
　　宋起欲言又止了几次，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开话头，叶霆也装作没看见，低头看手机。
　　终于，宋起说:“我第一次看见Jenny的时候，就被她吸引了，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孩。”
　　叶霆楞了会儿才反应过来Jenny说的是戚初言。
　　宋起看见戚初言是在圣诞舞会上。他从实验室出来，路过办舞会的草坪，不经意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女孩子被起哄着表演节目。一般的女孩子——尤其是亚洲女孩子，在碰到这样的场面多多少少都会感到紧张，但戚初言不一样。她昂着脖子，草坪四周的灯光四处分散此时却像是有引力一样笼在她周围。
　　宋起站在人群外，他们中间隔了数不清的人，可他却能清楚的看到她。她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脚踝从因害怕被踩到出洋相而被轻轻拎起一角的晚礼服里若隐若现，微笑着坐在中央，和她的大提琴，她们相依为命，她们自成一国。她从容地伸长胳膊到脑后去绑马尾辫，背后的肩胛骨凸起，像一双翅膀，一只手握着琴弓，一只手握住琴头，脸侧靠着被握住的琴头，轻轻一吻。
　　宋起陷在回忆里，被打火机的声音惊醒，他转头看向叶霆，叶霆侧着脸，用手挡着天台的风，吸了一口烟，递给他烟盒，宋起摇摇头，说：“我不抽烟。”
　　叶霆对着垃圾桶弹了弹烟灰，他舔了舔嘴唇，说：“宋医生，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说这些。我不插手别人的感情。”
　　宋起不在意地一笑。
　　叶霆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戚初言，他稍微往边上走了几步接电话。
　　“醒了？”
　　“早醒了，我在医院做检查，还是那个问题。”
　　“开药了吗？”
　　“开了，好多。我行李也拿过来了，放在你办公室，你忙吗？忙的话我自己去吧？“
　　“你等我会儿。”
　　叶霆挂掉电话，对宋起说：“初言来了，你要去见她吗？”
　　宋起一愣，随后缓慢地摇头，“过段时间吧，她现在不会想看见我。”
　　叶霆点头，先行离开天台。

　　江昱辰酒量很好，并且酒品极佳。
　　虽然他有病在身，但你不能指望一个连手术都不愿意做的病人还会在意“生病不能喝酒”这类医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陈玖的房子里，叶霆一句话不说手扣住杯口的样子在他每次想要喝酒的时候跑出来破坏他喝酒的心情。
　　这天，叶明惟带着他赴局。叶明惟是政治经贸方面的专家，和他吃饭的自然也都是一些在官场生意场上的大人物。
　　近来江昱辰能明显的感觉到叶明惟在有意地把他推到前面，他在介绍江昱辰的时候说：
　　“这是我导师的学生，放在我手底下锻炼，以后哥几个的一些小事都可以交给他，就当磨炼一下年轻人。”
　　又是师从叶明惟的导师，又是叶明惟的助理，分量已经很重了。要知道叶明惟从来没有助理。
　　于是江昱辰在叶霆的影子跑出来前赶紧甩掉，端起前面的酒杯，一位一位地敬过去，甚至还替叶明惟挡了不少酒，他其实已经有醉意了，但不管喝多少他都不会上脸，别人也就以为他酒量好，一杯杯地都朝他来。
　　等局结束，江昱辰准备叫车先把叶明惟送回家，叶明惟却挥挥手说：“我给我儿子打电话了，让他来接，今天正好是他回家吃饭的日子。你也一起，先把你送回去，你今天喝了不少吧，？”
　　江昱辰说：“好。谢谢老师。”
　　叶明惟知道他谢的是什么，说：“我一儿一女，都对律师不感兴趣。你好好干，将来接我班。”
　　江昱辰看到往他们开过来的车子时心里有了隐隐地预感，等叶霆下了车，江昱辰心里恍然大悟地“啊”了声，有种“难怪”的意味在里面。
　　叶霆走上前，对着叶明惟喊了声：“爸。”接着朝江昱辰笑了说，“嗨。”
　　江昱辰说:“真巧。”
　　江昱辰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是他第二次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音乐，车里的香薰也换了味道，细细一闻，有青草的味道。
　　叶霆注意到他，说:“好闻吗？”
　　江昱辰点头，“挺好闻的。”
　　叶霆对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叶明惟说:“爸，我先送你回家，，舅舅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是要移民，想把外婆送到我们家来，郑老师很生气。”
　　叶明惟叹了口气:“你妈就是咽不下那口气。那你记得把小江送到家门口，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你照顾一下。”
　　叶霆听了，趁着转弯看了一眼江昱辰的脸。
　　江昱辰在他们说家里事的时候就把脸转向了窗外，路过的街灯飞着跑过他的眼睛，酒意就是在这个时候泛上来的，来的突然，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努力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说话声渐渐地在他耳边消失。半醒半睡间，他想起了他和叶霆的第一次见面，他的意思是，柳霹雳和一剑寒霜的第一次见面。
　　江湖传言一剑寒霜要转服到电五的时候，大家都在猜他会落地到斗转星移，毕竟他曾经的伙伴只要还在游戏里都去了斗转。但谁也没想到，他来了唯满侠。
　　一剑寒霜这个游戏ID，常打竞技场的玩家都不会陌生，在剑网三助手App里，竞技排名他总是在第一。当然后来就变成了柳霹雳，这是后话。所以他落地的那天，世界频道上刷的非常热闹。
　　柳霹雳当时刚做完日常，清恋和残酒还没上线，他闲得无聊便去打大战，接了任务，飞到大战门口，在地图上喊人。
　　第一个组他的就是一剑寒霜。
　　嘿，他以为他现在会在主城被一群人当猴子一样围着。
　　【团队/一剑寒霜】:再组个奶就行了，这个本不用那么多人。
　　很狂。
　　这是柳霹雳对一剑寒霜的第一映像。
　　江昱辰是被推醒的，醒过来一瞬间，胃疼的跟扎似的，他弯下腰，抽了一口气。
　　叶霆忙问:“怎么了？哪疼？你带药了吗？”
　　因为安全带横亘着江昱辰又被扯回了靠背椅上。叶霆打开车内的灯，看到江昱辰的脸泛红，眼角处更是艳红一片。
　　“没事。胃疼。”江昱辰说。
　　叶霆问:“家里有药吗？”
　　江昱辰点点头。于是叶霆下车，走到他这边，拉开车门，扶着江昱辰下车。
　　“我送你上去。”
　　江昱辰下车，一个没站稳靠在他身上，鼻息间又闻到了那股青草味。
　　在他失去意识前，他说了一句:“真好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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