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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茔(三)
“教皇冕下!?”两人异口同声。
拉斯蒂点头:“那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懂得如何让自己成为他人心中的信仰。”
这次连清离也震惊了。他虽然知道拉斯蒂就是那位拉斯蒂一族的先祖,但那不过是通过灵魂契约推测出来的而已,而灵魂契约可不能像个历史老师一样把当年那段历史也告诉他。
“后来我们开始招兵买马——虽然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词汇。贝利莎开始向人们宣传天上存在着众神,而众神看不惯这世界乱成这样所以要派人下来整治,而自然而然的,那个人就是切尔德。
我们利用这类噱头蛊惑人心,弄一些小把戏来欺骗他们,他们很容易就相信,所以我们所向披靡。
那时我主管军队,贝利莎负责和她的女伴一起扮演信仰的角色,切尔德则带领我们四处征战。他委实不是一个完美的统领,他一意孤行的决策有时候真能把我们气死,可他身上偏偏又有一种奇怪的特质,让我们所以人围着他转。我们三个人,从那一小片土地出发,渐渐成为一个拥有数百万士兵的大军团,而贝利莎的信徒则火速遍及整个大陆。”
“真是个闪耀着荣光的时代,”化文忍不住感慨:“你们再打下去,就要征服这片大陆了吧?”
拉斯蒂惨然一笑:“那时候我们也这么想。”
“一伙年轻人野心勃勃的要踏平这片大陆,另一些人当然坐不住,据说在我们起兵三年后大陆的另一端也有人开始做和我们同样的事。我和切尔德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笑笑说‘那正好省得我们去那边打啊’,然后转身回营帐和部下们喝酒去了。
我当时站在那看他钻进营帐,心里突然很愤怒。贝利莎不知什么时候到我身后来说你不了解他,才会生气。我反问难道你了解他?贝利莎下想了好一会儿,摇头说原来我是没资格说你的。然后她也走了。
再后来我们建立了这个帝国,建起了帝都和高大的宫殿,切尔德理所当然的做了皇帝,我做他的元帅,贝利莎则住进了在城市另一边专为她建的肃穆教堂。那年我和切尔德二十三岁,贝利莎二十二岁。
我们在冰冷的武器中拼杀了七年,最后却做了个笼子把自己关起来了。”拉斯蒂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可笑。”
“……”
“……”
化文和清离都没说话,他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拉斯蒂只是最后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情感的流露,却只是对当时的嘲讽,这段历史从他口中讲出时蒙上了一层悲哀的阴影,而非唱诗人词中说的那样恢宏与盛大,会有一种崇拜感,从心中升起。
太阳的光芒逐渐强盛,在屋内墙壁上投下清晰的人影,那层纱布已起不到什么作用。
拉斯蒂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拨开了纱帘,看看下面重重叠叠的森林:“之后,事情就开始出乎意料也脱离控制了。”
“帝国建立之后我们的军队依旧在四处征战,但已用不到我们三个,贝利莎只需待在教堂里,切尔德整日在皇宫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我也只需要在桌子前下下命令,不必再出现在战场上。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可以称作地图的东西,大家相互都不往来,家门口的路都记在自己脑子里。我们也不知道这片大陆到底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各路军队都有随行的绘图师,我们凭借那些粗糙的图画来了解这片大陆——直到有一天,有军队说他们遇见了冰原。
那张地图的边缘只写了‘冰原’两个字而没有标准任何界限,可见他们也不知道那片冰原到底有多大。
听那里的人说冰原里有他们信奉的神明居住,所以不许踏入。士兵们不能容忍这突然出现的什么鬼神,也不能容忍有人质疑他们的贝利莎教皇,所以他们开始屠杀村落。
消息传到帝都切尔德当时就从王座上跳了起来,拍着桌子骂他们混蛋,贝利莎则悄悄赶到皇宫来询问要怎么办,随后全国各地都传来因信仰不同而导致争斗的消息,已经不仅仅是北部冰原那一个村落的问题了。贝利莎每日在教堂里安抚她的信徒,而我和切尔德整日在想是否进行大规模军事镇压。
我们都明白这不是个好办法,军事镇压只能让群众的怨恨更深而已,可还没等我们想出更好的方式,切尔德就先倒下了。”拉斯蒂顿了顿,平静的目光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样轻微的抖动,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卸下那时的恐惧:“那时候我和贝利莎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长达十年的征服过程让我们首先付出了我们的领袖。”
“……!”化文不觉心中一震,拉斯蒂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而且切尔德陛下英年早逝这件事史书上也有说,可化文也真的没想到原来这段光荣的历史在陛下二十六岁那年就完结了。
拉斯蒂的故事也停下了,也许是需要点时间平复心情,他扭头望向窗外,留下一个清晰的侧影。
清离看着那张轮廓清晰的侧脸。拉斯蒂望向窗外的时候眉头紧皱,眼里有着千百年的时光都不能消磨的恨意。这时候清离突然就想他也许真的为这件事恨自己一辈子。
“我和贝利莎开始通过一切途径寻找能拯救他的方式,几乎发疯。”拉斯蒂的目光收回去,垂下眼帘悲伤的望着地面,双臂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像个犯了错误被家长罚站的熊孩子:“切尔德只是笑笑让我们看好他的帝国,说他辛苦了十年的美好成果不能再让战争的给吞了什么的。那话里依旧带着他当年说要去干大事一样不负责任的味道,更像个刚买了玩具却玩不到的孩子,可那个时候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王座那么大而我们那么小,也是第一次知道我竟然也会有一天如此畏惧死亡。”
化文和清离都没说话,拉斯蒂现在说的他们大概能理解。相比起突然降临的死亡来说,明明是等待才更让人恐惧,人们明白这个道理,可往往还是更愿意选择等待,这是个悖论。
“后来,贝利莎发现了灵魂的使用方式。”
“什么?”化文对这句话的词义转换有些障碍……“使用方式”?这是个什么修辞?
“所以,这是事情脱离控制的开始?”清离问道。
拉斯蒂点了点头,看向他的双眼:“我们踏入了‘禁区’。”
“按照贝利莎发现的东西来看我们之前说的那些鬼话有一半都是真的,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但我们没别的办法。于是我们就草率的敲定了计划——贝利莎继续她的工作,我找机会出去做实验,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贝利莎负责稳住切尔德。”
“等等,”清离突然插嘴:“陛下不知道你们在做的这些事情?”
拉斯蒂苦笑:“当然不知道。切尔德那家伙,万一让他知道大概会马上气死。”
“那天早上我悄悄出了帝都,那时候帝都外面还没有这么多人居住,除了山就是树,我把马扔在山口,自己进了山,一直往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总之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走了为止。贝利莎这样会有更大的机率遇到那些非人的东西。
贝利莎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差的照做,然后就坐在树上等,因为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东西,所以除了等待我没别的办法。
很快,就有一条蛇来找我了。”
“美杜莎?”化文问道,这相遇未免太草率了些。
拉斯蒂点了点头:“不过那时候我除了知道她是条蛇之外并不了解她是个什么东西。”
化文哑然:“然后你就和她订下了灵魂契约?!”
“对。”拉斯蒂再点头:“我们彼此都不太明白灵魂契约是个什么东西,贝利莎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虽然那时候她还只是条没有人身的蛇,但是在那之前根本没人干过这种事——至少我们没听到过。作为试验品我是第一例,对于强大根本没概念。”
“……”化文没再说什么,这草率的程度把他给震住了。稍微细想一下,万一来的不是美杜莎而是其他的什么山林精怪,说不定这位元帅就被吃了;退一步讲如果美杜莎过于强大,不马上死翘翘也很悬。
“我们那个时候就是这么草率。”拉斯蒂突然飞出一句:“现在的什么禁律之类的都是后人总结出来的。”
这句话有些自嘲的意味,可这里没人觉得好笑。在那个负责开创的时代里一切都得从零开始,在后世完美世界中生活的孩子们没资格嘲笑搅动时代洪流的英雄先辈。就像即使人们有了松脂火油一点就着,也没人去嘲讽当初因为看不住火种去钻木的燧人是傻逼。
“然后……你就出去了?”清离问道,眉头微蹙,拉斯蒂讲的这段故事似乎太简单了些。
“对,出去了。”拉斯蒂笑笑:“出去就看见了切尔德。”
“啊?!”两人异口同声。
“那时候我从森林边缘的最后一棵树后钻出来,还没等适应外面刺眼的阳光,我就看见他骑在马上向我走过来。
回到皇宫的切尔德已经不容我们再有犹豫的时间。我问贝利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切尔德会出现在那里?她盯着切尔德跟我说是我走的时间太长她稳不住他。我问我走了多长时间?她说一个月,我又问切尔德在那里待了多久?她说半个月。
我承认这是我的错,其实找到东西并没有很花时间,我的时间太多浪费在赶路上。我想如果我当时不走那么远的话兴许就能快些回来,切尔德就不会去那种地方等我。
时间紧迫,我们再没有想出别的什么办法。灵魂契约我是第一例,但对人的影响需要很长时间来观察,况且没有大规模的实践经验我们根本不知道换了别的契约兽会有什么后果。贝利莎开始渐渐失了方寸,她想找到一个尽可能强大的东西和切尔德订立契约,我不同意,于是我们开始争吵。这时候北部边境突然传来消息,冰原沿线的几个小行省结盟组建了军队,他们以当年屠杀村落的那件事为理由发动叛乱。
那时候我根本无心评叛,我对他们说如果他们可以自己治理好这些行省那帝国可以不管,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那里的百姓不同意,而且不久之后这支叛军开始骚扰其他行省。
很快北部边境就怨声载道,民众整日拖家带口在战火中东躲西藏,起初对帝国军队的期望渐渐转化成了从街口小乞丐口中唱出的辱骂的童谣。
要是换做现在的政治家和历史家们来看这段历史的话会说这是统治危机爆发的前兆,统治者们开始不管百姓的死活,庞大的帝国才刚刚建立就广厦将倾。可我们在那个时候竟然忽略了这庞大的危机,我和贝利莎都以为那不过是些匪盗扰袭级别的小东西,根本不加理会。贝利莎一心在钻研她的惊人发现,而我作为这个惊人发现的实验品在一边辅佐。不久消息传到帝国,大家开始私下里议论帝国的决策,一时间人心惶惶。”
“后来那伙人攻下了迪特行省,入侵了行省总督。”战报被直接送到了切尔德床前,他被我们气得吐血。”拉斯蒂渐渐握紧了拳头,自眼底激射出磅礴的恨意:“那是我唯一一次那么后悔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化文和清离面面相觑,这悔恨历经千年都未消弭,已不在他们所能安慰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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