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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世(下)
平成二十七年,李勤在江汉城任职期满,回京述职。
这一次,他打算呆在京城不挪窝了,他预备要报复的那些人,如今都来到了京城。
而此时的他,也不是那个根基薄弱、任人鱼肉的李家旁支子弟了。
三年前岑岩中了进士后,便携着妻儿,到江汉城旁的江宁城任县令了。江宁、江汉两座城位于汉河中游,年年拨款修坝却年年淹。七年前李勤来了江汉,三年前岑岩来了江宁,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治理汉河,把心腹岑佑的大弟子与独子都派了过来。
李勤与岑岩一年大半时间都住在坝上,见天地往上游、下游跑。半年前,汉河遭遇了十年不遇的暴雨,附近的村民已经做好了疏散的工作,朝廷都预备着要拨粮了。雨一直下,坝却依然□□,只有几处有小范围的淹水。
雨停后,汉河水位慢慢下去,朝廷的表彰也到了。
这次回京前,岑佑就已经替李勤打点好了官职,就在工部任水部郎中,从五品。岑岩则要去更北的涒郡任知府去了。
李勤掀开帘子,向远处望去,还有三天,就到京城了。还有三天,他就年满三十了。
自十年前,他高中进士,岑佑有意帮他求娶翰林院侍郎之女,六皇子从中作梗断他姻缘,甚至差一点毁他名誉后,他就一直没有再作成亲的打算。
也因为那件事,岑佑和六皇子彻底撕破了脸。
李卓沏好了茶,端了自己那杯喝了一口,叹道:“进了京,可总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吧。”
“你想风餐露宿,也找不到地方啊。”李勤回到船舱内,看了眼棋盘,继续和自己对弈。
这十多年里,他们俩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李家。岑溪在李卓离开没多久就“有孕”了,生下了一个儿子,被取名为李信。
四老爷和四太太疼爱岑溪,宠爱李信,对着李卓,却总是心里有些惴惴,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他们总觉得,李卓是恨岑溪,恨他们的。四太太很后悔,当时不该为了面子,老劝着儿子去岑溪屋里,生生把儿子给逼走了。
李卓没有继续考科举,而是跟着李勤,一开始当李勤的书童,李勤当官后,就当了李勤的幕僚。
岑岩来到江宁后,还曾经和李卓吵过架。他觉得李卓丢下他姐姐在李家那么多年,和守活寡无异。后来岑岩想替岑溪讨一封休书,岑佑知道了,把崔巍先生派了过来。那之后,岑岩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再没提过一句和岑溪有关的话。
李勤看了会棋盘,又扭头去看李卓。李卓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核对着要交给工部入库的账册。
曾经那么坐不住的少年,如今可以对账对一整天,若不是李勤在一旁盯着,他怕是连口水、连碗饭都想不起来吃。
“岑大人在京里给准备了两间宅子,一间是给你的。”李勤道。
李卓翻页的手顿了下,道:“我还和你住一起。”
“你总要把你家里的人接过来的。”
“我不住岑家给的宅子,我也养不活他的女儿。”李卓冷冷道。
上次他回家,偶然间在李信的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这些年四太太常带着岑溪和李信去寺庙里上香,岑溪没有午休的习惯,四太太在院子里休息时,她就会带着李信在附近溜达。
十次有八次,他们会碰到一个青年,一开始岑溪不搭理那人,再后来,岑溪再出来溜达时,就不带着李信了。李信心里好奇,偷偷跟着,发现岑溪和那青年站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四太太不怎么管岑溪的事,岑家的人送东西来,也都是岑溪自己收着,四太太鲜少过问。所以四太太并不知道,这几年岑溪屋里多了的那些小摆件,其实并不是岑家送来的。
李信却知道,他喜欢在二门处玩,岑家的人他都认识,那个常常送些小玩意过来的管事,并不是岑家的人。
他人小却机灵,有一次偷偷跟着那管事出了李宅,跟了一路,发现那人进了某个铺子,铺子里的人都喊他大掌柜。
李卓听了,一开始以为又是阴魂不散的六皇子,本不想管,但是后来再一细问,才发现,那铺子是白家九爷的。白家九爷,就是不爱读书爱走商的白潞州。
“你说,我该不该给她封休书呢?”晚上休息时,李卓躺在床上,盯着船舱上方出神。
李勤擦了擦脚,唤人把脚盆端了出去。
“以什么名义呢?你爹,岑大人,会同意吗?”
当时李勤都那个样子了,两家都没有悔婚的打算,更何况他们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
李卓幽幽道:“为什么会变这样呢?我当时,真的是因为喜欢她,才想娶她的。但是我后来,真的已经不喜欢她了,可是那时候,我已经说了不算了。本来,这一直就是我们俩的事情,但是貌似我们两个,一直都说了不算呢。”
“你同情她?”李勤有些惊讶道。
“害我的不是她,六皇子那样的人,谁惹了谁倒霉。她好好一个姑娘,已经为我守了十年活寡了,难道真要她一直守下去?而且,信儿也大了,这事他特地忍到过年的时候和我说,没和其他人说,他也觉得这事不好吧。再这么拴着岑溪,对我,对她,对信儿,都不好。”
李勤歪过身子,从上面打量着李卓的脸。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卓瞥了他一眼,道:“幼熙哥,这些年,你一直背地里在谋划什么吧?”
“你看出来了?”李勤笑着问道。
“整日在一起,我又不是真的傻。”李卓伸手拉了李勤下,李勤顺势躺到了一旁,“你在盯着白潞州,也在盯着六皇子,他们俩并没有惹你,若说是为了我,你也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如果我能帮上你什么的话,你就吩咐吧。我也不能白带个绿帽子。”
李勤想了想,道:“你先把岑溪休了吧,把你摘了出去,我才好动手。”
李卓的动作比李勤想象得要快,进京安顿下来不过几日,他便上门去找岑佑了。
李勤是从工部回来,见着李卓眼睛红通通地坐在书房里,才晓得他刚去做了什么。
“岑大人同意了?”李勤吃惊道。
“我都哭成那样了,他还能不同意吗?”李卓道,“我还把白潞州的事情说了,岑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李勤噗嗤一声笑了:“女儿太能招蜂引蝶,哪个当爹的会高兴。”
岑溪和李卓就这么悄无生息的和离了,岑溪带着嫁妆回了岑家,和岑佑大吵了一架。
她觉得自己这些年受的苦,都是因为父亲不理解她的感情,无视她的幸福,为了所谓的诚信一意孤行。
而岑佑则怀疑当年的事女儿就算没有参与,也可能知情。就看这些年,六皇子不曾断过对岑溪的关心,而如今又多了一个白潞州。
六皇子这么多年没有娶妻,皇上已经催过多次了,岑溪一恢复自由身,六皇子便蠢蠢欲动,为岑溪当皇子妃开始铺路了。只是这路,可不是那么好铺的,尤其是有李勤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白潞州又故技重施,派了人以李家长房的名义,去给岑溪送东西。但是岑家可不是李家三房,岑佑最精明不过,白家的人一走,他就立刻派人去打探,得知真相后,气得半死。
白潞州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他如今也是个单身。岑佑和岑溪起了数次冲突后,岑佑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脸,最后不得不妥协,让人去给白潞州传话,要娶他的女儿,就找了媒人光明正大来求娶,不许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私相授受的事情。
结果六皇子辛辛苦苦说动了太后,太后答允了他下懿旨指婚,那边岑溪已经火速和白潞州定亲了。
李勤听说消息时,笑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岑溪曾经为了和白潞州的婚事,与岑佑起过数次激烈的冲突。在李勤的有意引导下,六皇子认定了岑溪和上次一样,是被岑佑逼着嫁人的。
当阴险冷漠的六皇子,对上了狡诈圆滑的白潞州,李勤不求他们争个输赢,只盼他们两败俱伤。
白家的铺子一个接一个出了问题,六皇子又因为误伤了二皇子,被皇帝下了不友悌的评语。
岑溪一开始不明所以,嫁入白家后就开始帮着白潞州管家管铺子,同六皇子的人接触多了,才猜到了针对白家的人是谁。
岑溪一直是不知道当年自己偶然救过的人是六皇子,她只知道,这些年,六皇子一直因为某些理由在针对岑佑。岑溪只当六皇子是因为岑家才迁怒了白家,越发用心地帮助白潞州去对付六皇子了。
淮安候世子爷加入了战团,白潞州的那些权贵圈里的狐朋狗友们也一个不落的被牵扯进来。六皇子隐藏了多年的势力,被这些人一激,大半都暴露在了阳光下。
最后六皇子被皇帝一怒之下圈在府里,身边的人都被皇帝出手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白潞州也没落到好,他家的生意元气大伤,也入了皇帝的黑名单,一时间那些曾经的故交好友都不得不和他断了联系。淮安候世子倒是讲义气,可淮安候是最精明的,把儿子捆着送到了西北,让曾经的老部下盯着剿匪去了。
李勤心满意足地打探来的消息挨个都看了一遍,然后依依不舍的把那些信都烧掉了。
白潞州在白家横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仗着人脉广、钱财多吗,如今这两样都没了,白家等着踩白潞州一脚的多了去了。
岑溪现在怕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在李家乖乖当她的少奶奶,锦衣玉食地被供着不好吗?非要折腾事,和父亲反目,嫁妆也都填进了白家的铺子,在白家过着受人冷眼的落魄日子。
李卓端了晚饭进来,被飞扬起的灰烬激得打了个喷嚏。
“烧完了吗,烧完了就开窗!”李卓嘟囔着,把饭菜摆好,开吃。
李勤拨拉着火盆,推开窗,敞着门,洗了手后坐到李卓对面。
“都忙完了?”李卓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忙完了。”李勤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李卓给李勤盛了碗饭,摆到了他跟前:“忙完了,就好好吃饭吧。”
阳光洒进室内,照着火盆里升腾而起的黑色灰烬,照亮了李卓眼里温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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