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

　　一群飞鸟掠过，山林间动了动又归于平静。我走出小木屋，朝林子里望了望，便叫上小懿同我前去看看。
　　拨开层层灌木，只见一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地上，我捏着小懿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从他鼻间传出，这时也才发现，那些血似乎也不是他自己的。
　　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拉着小懿就转身回屋。
　　“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诧异地回过头，却见那男子已从地上坐起，满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气呼呼地走到他跟前，瞪着他，“你没死没伤，我想同情你也没地方同情啊。”
　　“我允许你同情我的肚子，刚刚打太久，早饿了。”说完，他双手一伸，“背我，脚麻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衣摆处却被他一把扯住，我无奈地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他放手。
　　他扯了几下我的衣摆，无辜地问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保护你的人的？”
　　我蹲下身，掰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不看看那些危险是谁带来的？”自从不久前好心的小懿带回这个危险的男人，这个山林就每天都会被一拨人造访，虽然他每天都会出去清理掉，但日子，毕竟没有以前那么安生了。
　　我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拉着小懿回到了屋内。
　　见我不搭理他，他也自知没趣地站起了身，但还是跟之前一样，牛皮糖般地黏了过来。
　　“姁儿。”他跟进厨房，追在我身后叫唤着。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就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巴，“我们没那么熟，请叫我吕娥姁，项公子。”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可能要回去了。”
　　我表情一僵，随即，便马上堆上满脸笑容，“好啊，省去一个大麻烦。”
　　“你今天晚上到葡萄架下来。”他丢下一句话便飞快地跑出厨房。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我竟有些惶神，早就知道他并非一般人，否则便不会有那一拨拨的杀手了，他迟早是要回去的。
　　入夜后，黑色的天幕上满缀着明珠般的繁星，我如约来到葡萄架下后，却发现他已早早等在那里。
　　见我到来，他勾唇一笑，一把揽过我便纵身飞上屋顶，我尖叫着抱住他，却看见他唇边加深的笑意，我气不过，便想伸手捏他一把。
　　手刚伸过去就被他一把抓住，眼睛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所覆盖。他靠近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给你把天上的星摘下来。”
　　说完，他便放开手掌，指引我向下看去。只见一只只流萤闪着光粘在葡萄藤上，点点荧光拼成了一个姁字和一个羽字。
　　我转过头，面色凝重地望着他，“是你把我的葡萄藤扭成这样的？”
　　他一下就敛起了笑容，眼睛不住地朝四下看着，嘴巴张了张，却没敢说话。我拼命挤出一丝笑容，一脚就把他踹下了屋顶。

　　父亲的来信是在项羽走后三日送到我手上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父亲的焦急，我不敢有一丝怠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带着小懿往家赶。
　　这是时隔多年后再次踏进这扇家门，温馨的家里依然有着父亲的关心、母亲的疼爱。
　　母亲偷偷抹了一把泪，询问着我这些年住在山林里可有把身体养好？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母亲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早些年我忽染上怪疾，幸得一神医救治才捡回一条命，只是后续调养中需得有一味非山林泥土不能生长的草药，于是，便在父母的不舍下搬入山林住下。
　　我问着父亲有何事急招我回，母亲却打断父亲的话语，让我先休息几日。
　　是夜，母亲坐在床头看着我熟睡后才起身回屋，我却在她离开片刻后悄悄起身，跟着她去到了父亲的书房。
　　在书房外，我听到了他们的激烈争吵，母亲责备父亲不该拿我做诱饵，父亲却呵斥母亲插手太多，还怒斥母亲当年对我下药，保护我远离纷争。
　　父亲说秦始皇的传世玺已遗落民间，只有重瞳者才能找到。父亲还说，有个叫刘季的人，身上有龙虎之气，必定是将来的王，应招为女婿。
　　我是怎样回到房间的，我已记不清了，只是身体，疼得难受。慈祥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而给我下药，疼爱我的父亲，也只是把我当一枚棋子在用。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在父亲要我给两位重要宾客献舞时，即使知道有阴谋，我也只得微笑着应下。
　　我穿着华贵的舞衣在台上翩然起舞，即使努力地想要忽视，但依然能感觉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
　　早在父亲说到重瞳者时，我就该猜到是他了。一起在山中小屋里住了一段时间，他那双眼睛我见过千万遍，又怎会不熟悉呢？
　　想必他此时的内心也是极为纠结的吧，想必他已猜到他的遇刺和被逼上山都是父亲的手笔吧。
　　一曲舞毕，坐在父亲右侧的一名男子率先鼓起掌来，他，应该就是父亲所说的刘季。
　　父亲侧头望着他哈哈一笑，“今日老夫便做主将小女许配给刘公子。”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里面那个凤冠霞帔的身影一语不发，窗户却在这时被突然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房内。
　　项羽一把抓住我的手就要带我走，我努力挣脱后，背过身去不敢看他，“父亲已将我许配给刘季，你不应该来的。”
　　他掰过我的肩膀，逼我直视着他，“你呢？你当真愿意嫁给他。”见我眼眶的泪水就要溢出，他一把拥住我，“我知道你父亲要什么，我给他就是。”
　　“咚”的一声，房门在这时被人大力踹开，父亲带着护卫鱼贯而入。项羽拿出一个黄布袋子丢给父亲，说里面是父亲想要的传世玺，还让父亲放我和他离开。
　　父亲打开看了一眼后，却挥挥手，护卫便一拥而上，同项羽打斗起来。
　　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这些护卫，比之山上那一拨拨的刺客要高出好几个等级，渐渐的，项羽就落了下风。
　　我哭着跪在地上求父亲放过项羽，父亲只瞟了一眼便没再看我。我一急，拔下头上的发钗就抵在喉头，高声威胁着让他们放项羽走。我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说道：“若你不放他走，我便死在这里，父亲你也不要再想通过我得到什么。”
　　父亲的神色这才稍稍有些动容，犹豫片刻后才挥挥手让护卫让开一条道放项羽走。见项羽望着我这边迟迟不愿动身，我又把发钗向喉咙推进几分示意他快走，他这才转身离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我一下子摊坐在地上，刚刚的对峙已耗尽我全身的力气，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面临这些？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成这样？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打开的房门间隙照射进来，我站在阳光下，看着父亲气愤恼怒的目光，看着母亲惊诧难过的目光。
　　“姁儿，你的脸……”母亲扑过来，抚摸着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没事的。”我覆住母亲的手，出声安慰道。只要这张脸丑陋不堪、难以辨认就好了。
　　“你，你的声音……”母亲听到我的声音后，俯在我的肩膀上，哭得更凶了。
　　父亲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但我，看到了他眼里努力压制的怒火。忽然，在看到我身旁的小懿后，他眸色一亮，命人架起小懿就往外走，嘴里还说着去找神医换脸。
　　我哀求着看向母亲，她也只能不住地摇头。我终究还是又害了一个人。

　　入夜后，天空中又亮起了那点点繁星。
　　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在窗前落下，见到空荡荡的房间，又见到我身上的丫鬟服，他问道：“你家小姐呢？”
　　我走出房门，指着屋顶说道：“小姐有个东西要给你，就藏在屋顶上，你抱我上去，我找给你。”
　　他犹豫一下后便抱着我上了屋顶，我从瓦片下拿出一块手绢，以繁星为背景在他面前展开，那是被繁星点缀的两个镂空大字，“姁”和“羽”。
　　我将手绢交到他手中，“小姐已经嫁人了，她让你忘了她，不要再去找她了。”
　　我看着他落寞地抓着那条手绢，脸上是难以言说的悲伤表情，却突然生出想要一把抱住他的念头。
　　想起父亲的野心，我终是忍着泪转身离去。我会永远记住这片星空，还有星空下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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