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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
第九章 友人
人群中响起了骚动,轻微的,掩饰性的声响,他们从心底里发出恐惧的声音,而这声音也正因为恐惧而变的渺小、脆弱。
在人们心中,越是真实的,也就越发难以表达。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喉结似乎被冻结住,嘶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是真的害怕。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面前,很少有人不害怕。
所以王龙、王虎达到了目的,他们使得这里的其他人都感到害怕了,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屠戮要容易的多。
人在极其恐惧的状态下,是没有反抗力的。
陪京冷冷的望着王龙,鲜血顺着耳畔流出,柔滑的渐渐涂满了左半边脸,流入了嘴里,滴到了地上,双眼触及到的事物全都染成了红色,血的颜色。
他的心也在滴血,没能阻止生命的终结,陪京把责任归咎于自己。
刚才的子弹掠过耳畔,千钧一发,幸好只伤了皮毛,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与死比起来,疼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默默的低下头,盯着血泊中的女人,眼中含着愤怒的泪花。
他哭了吗?曼璇担心的望着她唯一的男人,她也相信陪京从来都是坚强果敢的,可这次的眼泪又为何如此的轻易、草率?
他的心难道已变的脆弱不堪?
曼璇不敢再往下想,刚要搂住陪京颤抖的肩,好来安慰他,谁知她却看到了一双散发着□□的眼睛。
这种眼神足以让她记一辈子,因为里面包含着野兽一般的凶残的目光,这是种人世所没有的目光,她的心猛地一缩,不禁把头转了过去。
她不敢面对,因为这恰恰正是陪京的目光,前所未见的真实的目光。
王龙、王虎还没有开始他们的大屠杀,居然还在笑,笑眼前这些无知的人,可他们的笑容明显僵硬了起来,他们当然看见了陪京的眼神。
看到这种眼神,没人能笑得出来。
他们已经笑不出来了。
所以他们扣动了扳机。
王虎第一个开枪,并且也是第一个倒下,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了生命的尽头。
陪京坚定的立在棺材前,瞳孔中的兽性仿佛还没有散去。
他在盯着王龙。
王龙睁大眼睛,张大了嘴,露出夸张的吃惊表情。他是该好好的吃惊一下,并且承认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他所能想得到的。
陪京的手里居然有枪,就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个失误显然是致命的。
扑通一声,王龙竟然跪到了地上,跪在了王虎的身旁。亲兄弟,骨肉亲。两行热泪已从他的脸颊流过,眼眶早已湿红。
看到这一幕,没有人不会为之同情,但是如若看到他们以前杀人时的冷酷与残忍,就没有人再会为之动恻隐之心了。
自己的生命重要,自己兄弟的生命重要,可别人的生命呢?别人的生命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曼璇努力告诉自己,他们是恶人,他们罪有应得,可当看到眼前的凄惨景象,竟还是掩饰不住心里的伤感,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她为什么要同情敌人?
事实上不仅是她,人群中突然有好几个声音冒出,都是要求陪京放兄弟俩一马,已经死了一个,为什么还要置另一个于死地?
村子里的人大多还很纯朴,危机关头,善良的本性暴露无疑,他们当然不愿意再见到杀戮,即使对敌人,也仍然保持着宅心仁厚的品质。
听到大家说出自己心里的意愿,曼璇也感到很欣慰,她慢慢的走到了陪京的面前,伸手欲握住他持枪的左手,可陪京却忽然转过头,狠狠的盯着她,顷刻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变的残忍、冷酷,变成了另外一个陪京。
只听他冷冷的说,走开,不要管我的闲事。
曼璇听到了他的话,整个身子像是堕入了一座寒冷的冰窖中。这难道是他对我说出的话?这些年里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残忍?他是否还是以前的那个陪京?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莫非这些年来我一直看错了他,他难道竟是个凶残的男人?
突然,曼璇像是疯了一样,死死的抓住陪京握枪的左手,也是仅有的左手。这一变化令陪京感到意外,一时间竟然无法挣脱她的纠缠。他使尽了力气,甩开了曼璇的胳膊,可她却又复扑上,把他抱得死死的,眼神里的坚定表明了她的永不屈服。
她似乎要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陪京没有变,她当然还要阻止陪京去杀倒在地上的王龙,这才是她以及大家的真正目的。
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希望看到死亡。
可死亡却偏偏不期而至,拦也拦不住。
枪声像是死亡前的钟鸣,刺耳的划破天空,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死亡的前奏。
枪又响了,沉闷而又持久。
曼璇仍然握着陪京的那只手,始终没有分开。陪京根本没有开枪,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开始后悔了,因为枪声是从何处传来,她已经很清楚了,她颤抖的扶着陪京的身体,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倒下,中枪的竟不是陪京。
那么王龙到底开枪打死了谁?
曼璇懊悔的几欲留下泪来,早知如此,她就应让陪京杀了王龙,她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什么要阻止他射杀坏人,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再有人员伤亡了,她为什么这么糊涂?
曼璇满怀歉意的扫视其他人,想要迅速的找到受害者,想要争取人们的原谅。
可其他人的脸上好像没有任何的悔恨与伤心,反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奇怪中还带着些许的惊惧。
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回转身去,透过陪京高大的身躯,她竟又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此时竟然站在棺材里,他好像根本就是从棺材里走出的。
他是谁?为什么站在那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更主要的问题出现了。
曼璇的眼睛定格在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这个人赫然就是王龙!
他为什么躺在了地上?
他的手里还握着枪,眼睛仍直勾勾的盯着陪京,胸口却已湿了一大片。
鲜血染过了胸口,洒满了衣襟,渗透进肌肤最深层的触壁。
曼璇又再一次忍不住呕吐,因为王龙的眼神太过可怕,那简直不是活人的眼神。
幸好他已死了,那么又是谁打死了他?
幸亏曼璇还不算太笨,她强忍住呕吐的感觉,把视线移向了刚才的那个陌生人。
陌生人也好像注意到了她,对她报以一笑,笑容如春风般温暖。
但他立即收住了笑意,冰冷的说,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冲着陪京说的。
陪京好像根本就知道他要说出这样的话,立即回复道,彼此彼此。
陌生人接道,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嗯,我知道。
两年前你救过我一命,所以现在我们已互不相欠。
正该如此。
所以现在我要杀你,也不算忘恩负义。
不算。
好。说罢,陌生人缓缓的举起了枪,陪京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小的村庄,十几户人家,田园丽景,细致精美。
犬吠,鸡鸣,微风拂过细柳,枝条曼曼起舞,柔美的身段,迎合着秀美的柳絮,飞舞成隽永的图画,延展开来,漫过了整个村庄。
村民三五齐聚,在树下,在棋盘前,在黄昏的灶火前,在细细的柳条前。
有孩童,有妇女,有壮汉,还有老者。
每个人都不同,却又都仿佛一样。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满足的微笑,他们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忧伤是什么。
他们是快乐的一群人,快乐得甚至可以感染其他人。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有柔美的景致,有可爱的人,这里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黄昏已近,大地重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天空飘着红色的云,火烧云。
这是叶冉醒来时视线里的唯一景物。
她努力抬了抬脖子,感到费力,脖颈处隐隐生疼。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这才豁然开朗。
她竟独自躺在宽大的木制躺椅上,躺椅竟还有微微的摇晃。她稳住椅子,慢慢的起身,这才发觉浑身的酸疼,全身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疼痛的。
这让她记起她好像是从桥上掉下去的,之后又被水流冲到了这里,所以才会感到浑身的酸疼,这或许就是真正的解释。
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如玉和晓风呢?他们有没有追来?
叶冉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不过这些都只是想法而已,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也只好去问别人了。
可别人呢?这里哪里像是有人的影子?
一排排的屋舍,整齐的错落有致,炊烟仍在袅袅的上升,只是烟影愈发的淡了,显是没人再去添火。
鸡笼里的公鸡还在打着鸣,院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却也空寂的只剩回音。
树下还有没下完的棋,双车沉底,老将似乎已没有退路。下一步只能回马枪了,但求自保。可这一步却迟迟没有走下去,下棋的人为什么不下完这盘棋?
棋盘旁还有雕花的小桌,小桌上竟然还剩下了一杯茶。
热茶。
喝茶的人呢?
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天空中一声刺耳的鸦鸣传来,惊起了地上的几只麻雀。
叶冉的心再一次沉到了谷底,额头上已然渗出了冷汗。她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幽静的乡间小路上,眼神里渐渐透出了茫然与无助。
这里赫然成为了一座死村。
这里的人莫非也都成为了死人?
陪京没想到面试如此顺利,他竟轻松的获得了杀手组织的青睐,成为了他们的一员。而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小昭也总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得到了资格。
两人击掌相庆,彼此看到了对方的笑脸,同时也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陪京觉得小昭的眼睛里闪烁的是苦涩的光,没有任何喜悦的意思。
而小昭亦然,在他看来,陪京的眼神里竟还藏着许多痛苦的回忆与生涩的秘密。这些秘密一定在他心里隐藏了很久,否则他的眼睛里绝不会发出如此深邃的光。
小昭紧紧的握住了陪京的手,陪京顿时感到一种力量从心中燃起,莫名的传遍了全身。这是来自兄弟的力量,这是来自友情的力量。
陪京意识到,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孤单了,至少他拥有了一个知心的朋友,他是否能将心底的秘密告诉这位朋友了呢?
他还没有把握。
他不能如此轻易的相信世上任何一种感情,更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直到他遇见了曼璇。
他们是大学同学,直到坐到了同桌,陪京才逐渐的发现了这个班里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先开口跟他说话,含羞的眸子里闪烁着驿动的光,但她的羞涩却并不扭捏,也不做作。
陪京注视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阵爱意,浅浅的,突如其来的感情让他尽力控制,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拥有爱情。仇恨会让他们的爱情变质,也会伤害到那个他最深爱的女孩,他该怎么做?
不知道。当曼璇一遍遍冲他微笑时,他就已经全然没了主意。
他真的爱上她了吗?
这也未免太快了,爱情真的会来的那么快吗?或许这只是双方内心深处的盲目冲动呢?
陪京开始不断的喝酒,小昭只好陪他喝。
趁着酒意,陪京曾说,我不应该耽误她的,她还年轻。
小昭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柔柔的说,只要你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那么你就不应该放弃。
陪京已经记不得那天他是怎么回的宿舍,不过那一天过后,他明确了许多过去一直模糊不清的问题。
小昭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自己真的深爱着那个可爱而清澈的女孩。
曼璇,
他曾一次次的在梦里呼唤这个名字。
现在曼璇依然清澈,纯洁如春花般灿烂、温暖。从她的眼神里,你甚至仍可看见属于少女的恬雅与静默。
她一直没有变,一直是那个温柔可人的乖乖女。
只不过现在,乖乖女脱离了父母的怀抱,靠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她幸福吗?真的幸福吗?
这个问题只能由她自己来回答。
但她现在并不想回答。
此刻的她正静静的坐在屋子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陪京在与那个陌生人谈话,他们离她的距离很远,说话的声音亦很轻。
她听不到任何确切的语句,只能独自呆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与尘埃孤独相伴。
陪在爱人的身边,她反而感到孤独。望着爱人的脸,她却感到陌生。
难道他们的爱情真的变淡了?抑或只是,情到浓时情转薄?
她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想到了如玉。
她为什么要想他?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想?她忍不住要痛打自己,痛打自己的想入非非。
可当她还没有下手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温柔的低唤,声音还是很轻,但入耳却清晰可辨,因为那是爱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曼璇,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位好朋友。陪京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曼璇怯生生的走过去,一直没有抬头,走到近前,才望了那位陌生人一眼,又瞬即娇羞的垂下头去。
这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未来的老婆。陪京的笑容更灿烂。
曼璇的头垂得更深了,双颊红得一塌糊涂。
陌生人笑道,你就叫曼璇,是吗?
曼璇轻轻的点头。
哈哈,陪京老在我面前提到你,想不到你果真清美秀丽,与众不同。怪不得把我们的陪京迷成那样子。陌生人笑得很开心,就像是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曼璇轻咬着嘴唇,道,他……他真的提起过我?
陌生人神秘的一笑,嘿嘿,何止是提过,就连梦里都……
陪京急忙打断他,呵斥道,怎么变得这么没正经啦,当着女孩子的面,怎么能信口胡说呢。
陌生人先是一怔,随即展颜道,对,对,我胡说,我胡说。
曼璇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陌生人接着道,既然我都认识你,那么你总该也认识我吧。
曼璇说,不认识。
陌生人重又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说,我的真名是什么,连我自己都忘了,不过别人都叫我小昭,你也这么叫吧。
曼璇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疑惑。
小昭也有点意外,急忙问,我是陪京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他没向你提起过?
曼璇沉默的摇了摇头。
小昭转身望向陪京,只见陪京正坐在刚才曼璇坐过的角落里,黑色的影子遮蔽了本就暗淡的光,黑幕中看不到陪京的脸。
小昭望着那个失去光亮的角落,眼神里露出了一种无奈与痛苦。
他知道陪京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他为他们痛苦,为这里的每一个人痛苦。
夜晚,总是那么的静。
春天的夜晚当然也不例外。
冬天正悄悄的离开,陪京不想让冬天离开,他喜欢冬天,冬天让人感到温暖,内心深处获得依靠的感觉,他亦不想让这种感觉过早的流失。
窗外春风掠过窗台,屋内却依然寒冷。
乡村的保暖措施总是不到位,贫穷让一切变得可怕起来。
为了抵御寒冷的侵袭,小昭将全身都裹起了棉被。他的手里端着一杯酒,至少他觉得烈酒可以驱寒。
他喝了一大口,眼睛亦有些湿润,嘴角扬起了满足的笑。
陪京一直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也一直没有开口。
这时却突然开口道,这几年你好像没有受过苦。
小昭放下酒杯,轻声说,你一向很了解我,不过这一次却猜错了。
哦?你受过什么苦?陪京追问道。
小昭眯起眼,说,也没什么,只不过在杀人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夜晚独自睡觉时,或许还会做一些可怕的梦。
陪京的瞳孔渐渐的收缩,他当然明白这种感受,并且记忆犹新。精神上的苦才算真正的受苦,因为当你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那些罪恶的往事,就连走在大街上,你都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
白日痛苦,夜晚的折磨又岂会逊于白天?
他当然知道小昭是如何熬过那些个痛苦的晚上的,因为他也曾熬过,而且熬的很辛苦。
陪京凝望着小昭的双眼,昏灯下,眼光如炬,却不知为何,又让人感到莫名的温暖与友善。
许久,小昭叹了口气说,还是你了解我。
陪京说,我们是一类人。
可你变了。小昭突然说道。
是吗?陪京遥望着窗外的朗月,也许吧,或许是因为她,我才会变的。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偷偷溜进了屋。
月华洒下光亮,为屋内的两人度上了一层银光。
月光下的两人静静的坐着,相对无言,却又胜似拥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们谁也没有说,仍只是坐着,默默的,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宛如两座石制的雕像。
雕像不会说话,所以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直到月光变换了无数次角度,直到光线笔直的投射到两人身前的小桌上,照亮了小昭手边的酒杯,陪京才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而且是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陪京缓缓的说,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小昭没有说话,可手中的酒杯已不觉有些颤抖,这或许也算是最好的回答。
陪京接着道,王龙、王虎是由你负责的,要不然他们不会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送副棺材,对吗?
小昭又将酒杯举到了唇边,但这次却没有张口喝,似乎在等陪京接着往下说。
陪京果然接着说道,他们当然是为了杀我,但你也知道,我夏陪京是个怎样的人,就凭他们两个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是断不可能动我分毫的,即使他们手里有枪,而我没有。
小昭这回却点了点头,但眼皮仍旧没有抬起来。
陪京不理,继续说,就连你也没这个把握。
是,我没有把握,要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没把握杀的人,就是你。小昭低垂着头,声音低沉有力。
陪京说,所以你就让王龙、王虎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们之间起冲突,这样一来你才好趁着混乱,从而轻松取我的性命。
小昭笑了笑,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陪京凝视着小昭苍白的脸庞,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但你不但没有杀我,反而救了我的性命,这又是为什么呢?
小昭突然神秘的笑了笑,你不知道吗?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见他顿了顿,接着说,不错,王龙、王虎就是我的手下,我们本来只是为了偷取你的钱财,可惜没能成功,之后王龙和王虎又不慎泄漏了组织的秘密,为此我们不得不痛下杀手了,就连你也难逃此次厄运了。
陪京笑道,究竟是什么秘密啊,我倒是很想知道,不过我确实是不知道。
我相信你,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话,也就不会坐在这里和我闲聊天了,对吗?小昭也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陪京忽然说,那个秘密一定有人知道,你猜会是他们中的谁?
他们是指谁?小昭不解的说。
那些村里人啊,那些三叔的亲戚啊。
我说过他们一定知道吗?
可王龙、王虎很肯定的说他们知道啊,为此还要把他们杀光呢。
小昭突然反问道,可现在到底是谁被杀光了?
陪京沉声说,是王龙、王虎被杀了。
小昭又问,死人的话能信吗?
不能。
所以说,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杀了他们,秘密还是会被传播出去的。
那这个秘密还有谁知道?
当然是个早已不在这里的人知道,因为他早已出去通知外面的人,也因为这个秘密太重要,所以他必须第一时间逃出村子,去将这个秘密告知天下。
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明天就会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陪京竟也不再问了,因为他清楚,小昭既然说不知道了,就一定是不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所以他才交这个朋友,陪京从不轻易交朋友,所以他的朋友不多,但朋友的价值不在量,而在质。
陪京的朋友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没有人能说得清。
至少朋友不会互相残杀。
可小昭却分明是来杀他的,小昭真的算是他的朋友?
看到这样的朋友,很少有人会笑的出来。
可陪京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一直在笑,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竟像从未消失过一样,笑意似乎永远的长在了脸上,擦也擦不掉。
奇怪的是他的笑容竟然一点都不做作,而且还很自然、温暖。
小昭看在眼里,心里竟也不禁泛起了一阵热意。月光朦胧,屋内的灯光更朦胧,小昭的眼睛里仿佛闪着激动的光芒。
小昭轻轻托起酒杯,送到了陪京的面前,缓缓说,我们今天还是朋友,所以为了我们的友情,干杯。
陪京也顺手举起了另一杯,沉沉的说,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默默的祝福对方,都会从心里希望对方好。
小昭笑道,一言为定。
陪京也笑道,驷马难追。
趁着月光,两人一饮而尽,烈酒滑过喉咙,带来轻微的刺激感,热血开始沸腾起来,小昭的眼里重又放出了那种闪动不息的光。
月光倾泻进屋内,照亮了陈腐的地板,这或许是今晚的最后一丝月光,所以才会这么亮,这么耀眼。
黎明将至,新的一天又要来到,他们真的做好准备去迎接呼之欲出的黎明了吗?光线渐亮,映衬出两人脸上苍白的面色,小昭和陪京都看到了对方的面沉入水,他们这才发现彼此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点,他们的神情一致,面色一致,他们同样沉着,也同样热情,他们都很孤独,同时也都很渴望朋友。
他们之间不做朋友,又能做什么呢?
答案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敌人。
他们对彼此来说,都一定会是对方的强大敌人。
幸好现在他们还是朋友,可以后呢?他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
东方被微光点亮,星星一闪一闪的,似乎正在努力发出最后一点光芒。
夜的收尾,静寂如常。
陪京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在一个骄阳如火的下午,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夏天的原因之一。
死人在夏天是很容易散发出腐蚀的气味,令人作呕。
陪京面对的只有死人,他也只能面对死人,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将活人变成死人。
他若不能把别人变成死人,那么就不得不将自己变成死人。
陪京不怕死,但也不想亲手把自己变成死人,所以他决定杀人。
为了心中的仇恨,他必须杀人,即使这让他万分的痛苦。
最后,陪京还是忍住了痛苦,蒙昧着良心,用手中的那把银色沙鹰,生平第一次杀死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北京的郊外,正午。地上蒸腾着滚滚的热浪,汗珠大把的从额头前落下,落在地上,瞬间消失于红紫色的烈日中。
陪京拖着沉重的步伐,茫然的行走在宽阔的大路上,路边有荫,却无法组织温度的持续升高。
天气的闷热加速了心里的躁动,陪京吐在了路边,且吐了一身。
直到那一刻陪京才明白,恐惧是会让人出现若干生理反应的。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都是死去那人的容貌,而在耳边回响着的,又都是那一声清脆的枪响。
恍惚中,陪京似乎感到有人在追他,回头望时,不禁吓了一跳,已经走过的路上铺满了红色的叶子,一片片紧挨着,密密麻麻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等他再一细看,全身的汗毛都要立了起来,那些叶子上的红色不是别的,而是血,满地的叶子竟是被鲜血染红的!
陪京开始头也不回的往另一端跑,向城里的方向跑,他似乎要拼命的找到一个人影,来证明眼前恐怖的一切。
可惜他没有找到,连一个人都没有。
笔直的道路静静的延伸开去,到底还要走多长的路才能算是到了尽头?到底还要走多久的路才会出现人烟?
他继续跑,一直不曾停过,当然也没有回过头。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又看到了死去那人不甘的脸庞,甚至又听到了那一声刺耳的枪响,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的头似乎就要裂开。
红色的血海几乎就将吞噬他的整个生命。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
陪京,陪京……
陪京醒来时,冷汗打湿了全身,睁开眼第一个望见的就是小昭。
小昭坐在他的身边,微笑的看着他。
陪京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没想到这么干坐着也会睡着,咦,你竟然没有睡着,这好像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吧。
小昭笑道,因为我怕做恶梦,所以就不敢睡觉了。
哦?陪京眨了眨眼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唉,我的确又做梦了,而且是做的同一个梦。
小昭奇道,难道就是那个……
不错,就是我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每次做恶梦仿佛都会出现那些被血染红的叶子,以及那个面庞,那声枪响。陪京凝视着远方,心中又泛起了几许惆怅。
小昭也不无悲伤的说,那些好像一直都是你挥之不去的阴影。
陪京紧皱着眉,的确,我想要摆脱他们,的确很难。
小昭突又笑了笑,说,但是你若摆脱了它们,你也就不再是陪京了。
陪京动了动嘴唇,好似轻微的笑了一下。
小昭接着说,我所认识的陪京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之所以去杀人,也不过是逼不得已的,所以他每次杀完人,都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感到懊悔。
陪京沉声说,所以你认为我应该忘记那些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行?
小昭神秘的笑了笑,说,你会忘记吗?
不会。陪京异常坚定,你也不会劝我忘记的,对吗?因为我知道你亦是个拥有良心的人,如果你不是和我一样,我也决不会与你交朋友。
这回你却错了。小昭转过头去,双眼盯着初生的太阳,这一回,我正是要劝你忘了那些痛苦的往事。
哦?陪京轻叹。
小昭却依旧从容淡定,即使你日夜想着他们,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
陪京的瞳孔渐渐的变型,冷冷的回应,说下去。
小昭接道,所以我们不如接受现在的生活,好好享受几天生活的乐趣,我敢保证,有些乐趣是其他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
陪京望着他那双狡猾的眼睛,一颗心渐渐的冷了下来。
小昭却仍然继续说道,我现在就要去找到那个知晓秘密的人,从而好去向组织邀功,这样一来,名利似乎还可兼得,美好的生活就要实现了,这可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梦想。
说到最后,小昭似乎已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马上就要笑出声来,他冲着陪京笑道,兄弟,如果你也参与进来,我敢保证荣华富贵自也有你的一半,你看怎么样?
陪京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他,手中已紧紧握起了拳头,颤声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小昭诡异的笑着,朋友有难,我这个好朋友岂有不帮之理?看你生活如此落魄,我也是尽力想为你做些事情罢了。
好,好……陪京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最后说,不过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好……小昭竟也一连说出了几个好字,只见他忽然把脸一沉,眼神里露出可怕的光,就凭你这仅有的一只手?
陪京紧握的左手已渐渐松弛下来,脸部的肌肉似乎都开始颤抖。
小昭盯着他,良久,才缓缓的说,你不是以前的夏陪京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鞭子,狠狠的抽在了陪京的心里,望着自己唯一的左手,他的心仿佛正在滴血。
小昭慢慢的从他的身边走过,两人的衣角似乎还有细微的碰触与摩擦。
这次碰触,小昭占据了上风。
陪京的身躯在暗影中摇摇欲坠。
门打开,第一屡晨光透了进来,没有想象中的刺眼。
小昭已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冷冷的说,喂,兄弟,如果你想跟我追随美好的生活,就跟我来,如果你想阻止我的杀戮,也请试试看。
话毕,小昭推门而出,最后把一声冷笑留在了空寂的小屋里。
陪京一个人瘫坐在小屋的中央,
就像身处寂寞的中心。
清晨竟也如此寒冷。
小昭用一天的时间去村里打听,大约傍晚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所,一进门,就看到了陪京那张冷酷的脸。
曼璇依偎在陪京的身边,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张冷酷的脸。
这张脸在她看来,却一点冷酷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柔情。
相对默然,
陪京缓缓的伸出手,递给小昭一个墨绿色的信笺,打开信笺,里面露出一张惨白色的纸,纸上却没有字,一个字都没有,空空如也,却又似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小昭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了信笺,将它放在贴身的内衣兜内,保存妥善。
之后,他又迅速的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检察好□□弹夹,确认子弹装好后,随手插在腰间,一切都是那么的利落干脆。
这个动作他已做了上千次。
转身,步入院外的光明。小昭的身影瘦弱,却坚定,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随意更改的。所以他走的比任何人都坚决。
即使前方是一条不归路,相信小昭也一定会走下去的。
陪京当然也是这种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做出来的事也一定一样。
草率的辞行,村里的人情愿或不情愿的把他们送到了村口,就一步也不再往前走,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有什么危险似的。
陪京也不在乎,依然友好的与每个人做最真实的告别。
出村子,入小道,再回头时,村口的人影早已散去,只剩下一棵参天大树孤单的守望在原处,像是终生都在守护着这座不幸的村庄。
走了许久,曼璇突然忍不住问,怎么没见到这个村子的村长啊?
陪京露出一丝静谧的笑,不作回答。
曼璇撇过头去,不再理他,突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兴奋的说,莫非那个逃出村子,并且知道秘密的人就是……
你总算用了一回脑子。陪京坏笑道,不仅是村长,可能还有村长的夫人也一块跟着出村了。
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出村呢?难道他们与外界联系的方式就只能如此吗?曼璇不解的问。
陪京叹道,这个我就不知了,也许亲自出去会更放心吧。
曼璇望了望在正前方已走出好远的小昭,侧头问陪京,他是去追村长,追到后再杀了他灭口,对吗?
陪京笑而不答。
曼璇接道,那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追着小昭,在他找到村长后,阻止惨剧的发生,之后再问出那个杀手组织的秘密?
可以这么说。陪京目视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一些复杂的问题。
曼璇不甘,又问,你怎么知道村长掌握了秘密?
陪京平淡的说,因为在小昭回来之前,我已经将村子反复找了好几遍,究竟是谁离开了村子,我一定比谁都清楚。
曼璇不禁叹了口气,悠悠的说,看来你的确比你那个杀手朋友更厉害一些。
陪京听了这句话后,竟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叹息中充满了无奈与困惑。
曼璇紧紧的握住了陪京的左手,像是生怕他再会失去一只手似的,而且这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陪京现在的对手不仅可怕且出色,更重要的是他曾是陪京的朋友。对于陪京的弱点,小昭也许比曼璇更清楚。
谁也不愿把自己的朋友当作敌人,这或许就是人性的优点,却也同时是弱点。
恰恰有些人就会利用这些弱点,去攻击人性最脆弱的一面,并且一击即中。
陪京会不会被击中呢?
曼璇独自在心里为陪京祈祷着,她的手心已渐渐渗出汗珠,娇弱的身躯已全然倚靠在陪京的高大躯体上,这不像是依靠,更像是种关怀。
女人关怀男人的方法本就有许多是不谙常理的。
陪京垂下头,温柔的吻了一下曼璇的脸,她把脸垂得更低了,即使是朝夕相处,她的脸颊还是会泛起美丽的红晕。当然,陪京喜欢这种红晕。
羞涩的少女是每个男人儿时的梦想,即使长大后,这个梦想也依然存在。
陪京刚想说上几句缠绵的情话,来安慰一下曼璇敏感脆弱的心,不料却将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因为前边的小昭突然不走了,蹲下来像是正在找什么遗失的东西。茂密的草丛,早春的昆虫,潺潺的流水,温馨且原始的土地香气,这一副景致真的可称得上是画中难见。
这个地方我们来时经过过一次,对吗?曼璇不确定的问。
陪京径直走到一旁,拔开粗茂的草叶,细细寻找后,回头对曼璇说,你看这里是哪?
曼璇小心翼翼的走到近前,脱口而出,原来这里就是奈何桥。
两人对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一齐扭头去看小昭。
只见小昭独自蹲在河边,像是在测量地上的印迹,紧锁眉头,不执一言。过了一阵,他却渐渐的展开了额头上的忧愁,嘴角涌现出一种轻微的笑意。
冷酷,却又仿似充满苦涩。
陪京远远的注视着他,嘴角竟不自觉的跟着泛起了同样的残酷与苦涩。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相同之处?这或许就是他们互相了解对方的默契所在?
河水湍急,自顾的流着。
太阳高挂在天穹,多云。
略阴。
奈何桥依然残破,依稀挺立在小昭的身前。
自然界总是那么奇妙。
陪京盯着由腐朽老木搭建的奈何桥,眼睛里不时闪着明亮的光。
突然,他眼中的亮光兀的消失,整个人就像是离弦的剑一样,飞出了草丛。
不仅他一个人,手里竟还攥着曼璇,曼璇娇小的身躯被他一拽,就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她的身子竟然也飞快的跟着飘了出去,她当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等她意识到以后,又似乎有一点晚。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沉在了水里,水流飞快,阻止了视觉与呼吸,她究竟要被冲到哪里?陪京呢?还有小昭呢?他们是否也都跃入了水中?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竟要一起去死?
能想到与陪京一起死,她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似乎已放弃抵抗,迎接死亡的到来。
她已经不能再想了,因为她已经昏迷。
接着到来的会是死亡吗?
太阳,昆虫,无比茂盛的河草,黄土地特有的纯朴香气,还有木桥。
物是,却已人非。
岸上一个人都没有。
逝去的村子依旧安详如昔,奈何桥亦然。
杂草重又覆盖住人们微薄的足迹,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冉一个人,在陌生的村庄里,漫无目的游荡,她突然感觉到有一点饿。
一个人在恐惧的环境里能够感到饥饿,正说明了这个人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良好心态。
不过光有心态是不够的,叶冉的确已经饿的眼冒金星了。
她不得不走进一个敞开门扉的院落,院中的几只母鸡马上跑到一旁,乱叫一气。
幸亏这个院子里没有养狗,否则还真有些难缠。叶冉心里暗自庆幸。
她的双手却没有闲着,在厨房里东翻翻,西翻翻,不想竟让她找到了许多新鲜的水果与蔬菜,再加上院外面的几只肥硕的母鸡,叶冉想到这里,就已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但是还没等她流下来,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吓了她一跳。
这本来不是件奇怪的事,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奇怪异常。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已经悄然站在了门口,叶冉竟始终没有察觉。
在这无人的村庄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小孩?这小孩什么时候进的院门,为什么自己竟没有察觉?这个孩子又为什么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一连串的问题她一个都没有问,因为小孩抢在了她的前面,面上带着痴痴的笑容,说,这是我们家的东西,你的呢?你是谁家的孩子?
叶冉脸一红,急忙放下手中的蔬菜,她亦觉得欣慰,因为在孩子的眼里自己仍然是个孩子,这就说明了她还不老。
二十五岁,当然也不能算是很年轻,女人的年华总是易老的,另一半究竟何时才能来到她的身边,茫然的未来,蹉跎的青春。
她想起了如玉。
小孩睁着无邪的大眼睛,又问,你饿了吗?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去?
叶冉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说,他……他们都回来了吗?
恩,今年的种子质量好,所以这几天收工的时间都很早,咦,你没去吗?小孩说。
叶冉吞吐道,我……我这几天不舒服。
哦,那你赶快回家休息吧。小孩说完就蹦蹦跳跳的往外边跑去。
叶冉忙说,你干什么去啊?
小孩回头天真的笑道,村口有爷爷奶奶讲故事,全村人都去听了,你要不要来?
叶冉心想什么人讲的故事会引起全村人的注意,心下好奇心大起,也跟在小孩的后面,朝村口跑去。
村口有树,还有躺椅,这些都是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半天前,叶冉醒来的地方,就是这里没错。此时,景物依旧,柳絮还在飘,枝条犹在舞动,可树前却已聚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当然也就是这个村子的所有人。
小孩撒娇似的钻入人堆,叶冉碍于情面,难以挤到近前,也就只好隔着人群往里望,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的心里未免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很快就散去,她突然发现好几双眼睛正充满善意的盯着她,好像在示意她可以往前站站。叶冉把头一低,匆忙的往前挤,果然发现那几个人便顺势躲开,让出通路。最后,就连前面的人群也像是在有意的让她过去,就这样,不一会,她已经来到了大树下,见到了熟悉的躺椅,也见到了躺椅上的人。
躺椅上的老妪面色慈祥,鹤发童颜,眼角的皱纹已堆砌如山,可精神却依然明朗,恍然间似能依稀看到她年轻时貌美的样子。
站在老妪身后的是一个伟岸的老者,头发已花白,身躯却□□,腰还是那么直,眼神也还是那么的明亮,眉宇间正气逼人。
老人目光柔和的望着叶冉,望着这个美丽的女孩,瞳孔却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渐渐的,眼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伤。老妪的眼眶更是早已通红,她举起颤抖的手,像是在召唤着叶冉,期待着她能够走过去,握一握自己苍老的手。
可叶冉却始终没有动。
即使她想动,也动不了。在这一刻,她的血液似乎已经停止,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她亦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心跳很快。
风来,吹动柳枝,却难以风干老妪脸上的泪痕,身后的老者紧紧搂着她,她亦能感受到他淡淡的啜泣。老妪的泪更多了。
叶冉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两位老人痛苦的面容,岁月的侵蚀已让他们不再坚强,甚至极尽脆弱。她再也忍不住,咬着嘴唇,轻声的吐出两个字,爸,妈。
之后开始狂奔,冲出人群,朝着寂静的方向,面上潮湿一片,风一吹,带来阵阵寒冷。耳边只有发狂的脚步声,狭小的村庄显得格外的静。
月生,残阳如血。
十七岁的叶冉独自来到北京,如玉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依靠。她每天跟着他到处跑,忙一些不知有什么意义的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出入高档场合,为什么两人要形影不离,他为什么要帮助她,她又为什么要信任他。
事实上他们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每次她有问题要问,如玉总是神秘的笑笑,算作最好的回答,她亦只能接受,即使心里不甚满意。
无聊的日子总是很长,她心底的仇恨也渐渐的被消磨,当然却一直没有忘,可她不知这无目的的生活要过到什么时候,她开始厌倦,开始享受奢华的生活。
奢靡往往会让人丧失所有的意志力,人性也会变得懦弱。
叶冉发现了自己的懦弱,但却无可奈何,她每天还是会在饱尝一顿海鲜大餐后,懒洋洋的坐在阁楼看日落,或是端着一碗燕窝粥数星星,直到自然睡去。在没有星星的夜里,她也只能去夜店参加派对,用萎靡的音乐来麻醉自己脆弱的神经。
这就是她的生活,费用全部来自如玉。可他们之间却没有感情,即使是对方的身子都没有碰过。一个女人能获得这么多的礼物,一定是上天在眷顾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过的幸福,她越来越茫然。
一天,如玉突然问她,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叶冉正在摆弄一块欧米茄手表,抬头望着他,似乎惊讶于他说出这样的话。
如玉的眼神冷如刀锋。
许久,叶冉放下手中的表,冷冷的盯着他,说,你能帮我吗?
如玉答,能,可是你要受许多苦,甚至还有生命的危险。
叶冉淡淡的说,我不怕。
如玉又问,你舍得现在的生活?
叶冉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不舍得又怎样?生命中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吗?
如玉重又露出温暖的笑容,他拿起了桌上的手表,将时间长久的定格在那一刻,之后递还给叶冉,缓缓的说,从现在开始起,你已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
叶冉眼神如波,含笑看着如玉。
如玉笑了笑,接着说,你经历过贫穷的痛苦,也享受过富贵的满足,但无论怎样,都没有动摇过心底的信念。所以,你这个朋友,我南宫如玉交定了。
叶冉笑道,那之前你是在考验我喽?
如玉坦然道,不能算是考验吧,我只是想让你体验过生活的不同层面,最后让你自己决定要选择哪种生活。
叶冉说,我的选择是不是对了?
如玉说,选择无所谓对或错,只不过你的选择与我的相同罢了。
叶冉说,所以你认为我们应该成为朋友?
如玉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叶冉又看了看手中早已停滞的手表,嫣然一笑,谢了,朋友。
如玉望着叶冉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莹白的面庞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接连几个月,叶冉在进行着秘密训练,每次回到家后,如玉都为她准备好一桌的美味,即使这样,她亦食之无味。
在这期间,叶冉明显瘦了下来,淡黑色的眼眶深深陷了进去,如玉看在眼里,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
几个月下来,叶冉完成了训练,那一天,空中无云,大气中蕴含着腻烦的潮湿,叶冉的心情就像是阴霾的天气一样,极度沉闷。
如玉缓缓走到近前,柔声说,你可以去报仇了。
嗯。叶冉抬头,带着痛苦的表情,我终于可以去了。
如玉黯然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尤其是精神上的,对吗?
你了解?叶冉轻轻的问。
我了解,我杀的人远比你多。如玉平静的说。
叶冉哭道,那些人都是该死的人,对吗?
如玉搂住她,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对极了,他们犯下的罪恶不足以用命去代替,你杀了他们,并无太大的过错。
叶冉哭泣着说,可我的双手毕竟沾上了鲜血。
如玉淡淡的说,如果鲜血能够换来和平,能够惩治罪恶,甚至能够避免更大的杀戮出现,为什么就不能让它尽情的流?
叶冉破涕为笑,谢谢你,认识你真好,能和你做朋友更好。
如玉也笑了,笑的那么开心,就像个孩子。
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已不再是孩子,再也不是。
村子的尽头仿佛不甚遥远。叶冉跑了一阵,已感觉接近天边。
火红的夕阳喷薄于地平线的远端,日落的美丽让人驻足。
有日落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
因为人们都喜欢看日落,那一刻总是能够带给我们无限的温馨与期许。
此时正有人在看日落,
两人,
站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潇洒自如。
手中拿着酒。
叶冉看见了他们,停下了脚步,眼神里透出惊异的光芒。
两个男人一齐回头,笑容神秘而温暖。
叶冉的心也仿佛被融化了。
晓风的笑容还是那么阳光明朗,而如玉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如玉上前,露出温柔的笑容,说,你不用再跑了,关于你心中的一切疑虑,我会慢慢为你解答的。
叶冉吃惊的看着他,许久许久,才说,好,我相信你。
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傍晚大伙相约乘凉,一天的集体劳作后,村民们反而比白天更快乐。
劳动使人快乐,这句话竟然实现在这座荒远的小乡村里。
奇怪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叶冉关上门,最后一眼望见的是那个天真的小孩,小孩也看到了她,纯朴的笑着,放肆的在土地上打滚,叶冉突然向往自由。
收拾好残碎的心情,叶冉这才敢于面对屋里的几个人。
父亲,母亲,对她来说,却相对陌生。她坐到了如玉的身边。
屋内的气氛远比外面凝重。
如玉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天边,只听他对叶冉说,这个村子的人全部来自你的家乡。
叶冉虽感吃惊,却没有打断他。
如玉接着道,他们全都身患奇怪的疾病,这种病是你们全村的遗传病,没有人能够幸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患有这种病,即使是现在也无从知道,因为他们这些人都不想呆在村子里一辈子,所以他们选择了出逃。
叶冉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被抓到了这里,对吗?
如玉闭上眼说,这回你错了,他们不是被抓到这里的,而是被救到这里来的。
如玉继续道,这是个复杂而又漫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叶冉瞟了年迈的父母一眼,看着他们眼角厚厚的皱纹,颤声说,好,你说,不过我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与我有关。
如玉笑了笑,端起一杯热乎乎的茶水,轻轻润了润咽喉,终于开始说,你从小居住的村子并不是一个受过诅咒的村子,而是流传着一种遗传病,大概是几代以前留下的,村子的男女老少现在每个人都有这种病,所以国家下令不准你们外出,但同时却供给给你们足够的食物和日用品。
说来也怪,你们的这种病,根本就没有任何征兆与伤亡,也许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因这种病而丧生。但它却对他人有极大的杀伤性,你们作为病毒的本体,是不会被病毒侵蚀的,而一旦你们的血液与一般人发生融合,那么那个人就会因此而感染,并迅速死亡。而一旦这种病毒散播开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国家就派官员来治理这件事情,并且监督村民的行为,同时保障他们的日常生活。
谁知村民们纷纷向往外面的世界,不断有人携家眷逃出村子,却被人发现一家几口横尸路边,村民们从此都不敢再做类似的打算了。
此后,村子也被禁止了与外界的联系。
这件事却被村长看出蹊跷,他与妻子决定暗中调查此事,调查结果却大大出乎意料。原来国家派来的官员不巧正是个贪官,是个政绩工程的痴迷者,不仅供给的钱财被他私吞,而且他竟还残忍的杀死了那几个出逃的村民。
村长义愤填膺的找他理论,却被他毒打一顿,但他毕竟是一村之长,杀了他会引起上头的注意,所以也就没有下最后的黑手,可村长却誓不罢休,他最后还是拼死提出了一个条件。虽说那贪官没有必要同意他这条件,但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做起了交易。
村长提出的是让不带病体而居住在本村的人可以自由出入,贪官觉得这也无伤大局,并且这样一来也好避免嫌疑,所以欣然同意。
而贪官提出的条件则是让村长领着村民们帮其挖地道。这当然也不是一个苛刻的条件,村长当然也不敢不答应。
交易成功,换来的是难得的平静。
时过境迁,村庄短暂的宁静被逐渐打破了,陆续有村民出走,之后失踪,发现死尸,最后被传为诅咒。
如玉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叶冉,像是期待着什么。
叶冉的眼眶竟隐隐有些发红,过了一阵,她才慢慢的回过神来,说,我好像猜到了你要说的真相。
哦?我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如玉说道。
并不完全,对吧?叶冉问。
如玉说,我在等着你亲自说出来。
叶冉沉吟片刻后,低着头说,你知道我没有勇气。
如玉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说,关于村子的邪恶诅咒,自然就是村长一人编造出来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村民,不让他们随意出走,而那些出走的人们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村长暗中救下,并带到了这个未经开发的水下村庄。
水下村庄?叶冉还是感到吃惊,她显然发觉自己对这件事情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如玉笑了笑,道,是的,我们此刻正身在水下。他随手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石子,笑道,不过我们的头上仍旧面对着蓝天,我们接触的物体仍旧来自阳光的普照。
一旁的晓风许久没说话,此时突然问,那你为什么要说我们正呆在水下?
因为我们的确是被瀑布冲下来的。如玉叹道,而且我们也的确正陷在深深的峡谷中。
峡谷?晓风惊道,莫非这里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涧?
如玉缓缓的说道,这回被你说对了。
那我们不是没有出去的可能了?晓风又问。
那就得问问二老了。如玉斜眼望着两位老人,神秘的笑了笑,说,关于这里的秘密没有人比它们的建造者更清楚了,我说的对吗?
老头咳嗽了一声,沉沉的说,想不到我这个老东西直到现在仍旧还有些用处。
突然,叶冉轻声的说,不,爸,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重要、最出色的。语声细腻,轻如蚊蝇,可进入老村长耳朵时,却带着说不出的强大震撼力。
老村长的泪水无声的落下。
叶冉上前抱住他,哭的几成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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