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纳许法走后，栖轩殿明显吵闹了起来。
　　开始有很多女人跑来看我，穿得华贵，满身脂粉。可是长相并没有比纳许法更出色的，这就是男人长太好看的弊端吧。她们拍我抱我，对我赞叹连连。可是用的手劲并不小，像是要掐死我似的。连逗我玩时的眼睛都有寒芒往外面扫射。她们不喜欢我，可是却必须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来看我，看完还要夸，夸完还要抱一抱哄一哄。我都替她们感到疲惫。
　　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抱我给我痛苦的女人。
　　十秒之后，她们会很不自在的想把眼睛移开。可是我知道她们做不到。她们会被我的眼睛吸引，会情不自禁的把手劲放松，眼神会变得痴迷而温柔，会把手放到我的脸上轻轻摩梭。
　　等她们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周遭的人都会很惊异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尴尬会让她们很快的松手。
　　以后她们就不再来了。
　　我的目的达到。

　　多么有趣。我这双视力不明，分辨不清美丑的蓝紫色瞳孔，在别人看来，却如此邪魅美丽。

　　这是我在侍女简身上试过无数遍的效果，纳许法也许是风龙疆这些年最美丽的人，但是他的妻妾们，最习惯美貌的这些女人们，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战争比所有人想象得还要残酷漫长，因为纳许法想要的比任何人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他始终在战火最激烈的前线杀戮和征服着。但是多么叫人惊讶，他并没有忘记我。我不断受到他从千里之外送来的礼物。有时是及其昂贵的首饰，有时是某战败国的国玺，有时是某经过激烈争夺才赢得的某驻地上的一块鹅卵石，有时是一朵不知道在哪片大陆上盛开过的干花。
　　送给一个还没开始教育的孩子这些奇怪的东西，真不知道纳许法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是猜想，他是想履行那天他说的话，他说过要让我作见证，见证他怎样征服整个大陆，怎样王天下

　　七年光阴。我逐渐长大。
　　每年圣龙祭日，都会有一个带着奇怪帽子的人被侍女们领到栖轩殿。在我的房间角落支起画板。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发呆，我吃饭时看着天空发呆，我躺在天鹅绒床上刚刚醒来，望着天空发呆的时候。他就站在那个角落，对着画板涂涂抹抹。
　　我说过吗？我喜欢对着天空发呆。风龙疆那除了沙暴外，明亮到刺眼的，湛蓝的，湛蓝的天空。
　　那种颜色映在我的眼里，一直浸到胸中很深很深的地方去。我怀疑自己在抬头看天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轻声呢喃，只是太小声了，我没办法听到。
　　它在说什么？它可是在召唤着我吗？
　　画师的画，完成后就裱好装框，被皇族专用信使骑着龙送到最前线去，送到纳许法手里面，每年一幅，我的画像。

　　经过远在千里之外的纳许法的准许，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私人教师，但那教师是个盲人，难道这也是纳许法的授意？
　　埃尔老师是水龙疆人，两鬓微白，温和可亲，博文多识。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能够看到许多明眼人看不到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真实是用眼睛看不到的。
　　他教我看书识字，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也因为他的建议。纳许法终于允许我走出栖轩殿，和他的其他孩子玩在一起。
　　纳许法十三岁纳妃，现在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一岁了。我始终算不清他有几个孩子，因为真的很多，他们都比我要大。
　　算起来，出征那年纳许法还不到十九岁，回忆起他趴在我床前小寐的样子，金发下面露出蜜色容颜，确实还带着些少年的青涩。只是在平时，被他意气风发的王之气遮掩。
　　他的儿子们都是一头金发，面容也很相似。风龙疆王族自由自在，爱情史糜烂。可是血统意识却出奇的强。纳许法有很多的妃子，却只有纯血的妃子被允许生下孩子。
　　埃尔老师让我和他们玩，是出于好意。但这个建议实在是多此一举。我没有办法和男孩玩，也没兴趣和女孩玩。
　　风龙疆的孩子玩一种很古老的游戏，用风魔法驱动手上的金纸翼鸟飞翔，互相碰撞，把对方的在空中击落。
　　第一次走出栖轩殿的时候，他们就在广场上面玩着这个，看到埃尔牵着我走到他们之间，所有的孩子都停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我。
　　孩子的心思最不懂得掩饰，他们应该是惊讶我与众不同的发色和眼眸，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谁知道呢，我从来不在乎这个。他们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我的时候，我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上仍在不停飞动的金纸翼鸟，风吹过的时候上下起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埃尔以为我想参加这场游戏，而我确实是有一点点兴趣的。纳许法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儿子走过来把他的翼鸟放在我手心，教我具体的操纵方法。我几乎一学就会了。游戏开始后，我的翼鸟比任何孩子的都更快的升起来，站在广场边上响起惊讶声，那是皇子公主的导师们，他们知道使用风系魔法的天赋，不应该有任何人能赢过风龙疆纯血的皇族。
　　而我果然没有办法和其他孩子玩到一起。我的翼鸟很快飞过了规则规定好的高度，飞到离太阳更近的地方，从地面上看去，金色的小点，用令人讶异的速度和角度在天空穿梭，尾端带着掠影，穿破风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哨音，在天空用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舞，拉开闪亮的金色光网。
　　没多一会，翼鸟就承受不住巨大的风压而解体，金色的碎片一点点被风从高空播撒下来，沾了地下的人一头一脸。
　　我茫然的任这金色粉末落下。覆盖在我青色长发，和睫毛上。我回头四顾，没有人做声，除了埃尔以外的每个人都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看我落满金色纸片的，带着青焰光泽的长发，看我因为害怕迷眼，而微微低垂的，蝴蝶羽翼般浓密的睫羽，看我沾着金色粉末，红润到宛若湿漉漉的花瓣似的嘴唇。
　　他们在看什么？
　　也许是我有别于风龙疆人的发色和眼眸。
　　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
　　——谁知道呢，我从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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