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从天堂到人间

　　到达那个沙漠里的小城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夜晚冷硬的风打在脸上，刺得人生疼。星星在干净的夜幕中闪闪发亮，没有云层遮挡的月也比城市明亮不少——这个被称做全世界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却有着展昭见过最为艳丽的星空。忽然就想起白玉堂，如果那个人在边上一定会高兴地把各个星座指给他看，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空虚地45°仰望星空，无聊逆流成河。
　　远处来了辆越野车，堪堪停在展昭面前，看样子是接应的人。开车的是个中年华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策字，是展昭要去的那家沙漠医院负责人之一。简单地自我介绍后上车，车里还有个二十多岁的丫头，叫丁月华，一张俏脸上伶俐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展昭身上打转。
　　“抱歉来晚了，下周要组织深入一次沙漠，订路线花了不少时间。”公孙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充满疲惫，反倒让等久了的展昭心里一阵抱歉。
　　“哪里的话，我也是这里的人，应该一起分担才是。”
　　公孙笑笑，没说什么。
　　毕业的时候展昭已经33岁了，拿着学位证简直要迎风流泪。无视家里介绍的军医院，展昭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的队伍，至今已经两年了。两年间，他去了各种危险的地方——被飓风侵袭的海岛、被地震毁了后还带着余震的小镇、传染病肆虐的偏远地区……这次又被派到沙漠的小镇上，并会在这边的医常驻下去。
　　小镇叫做比尔莫格兰，位于毛里塔尼亚的最北方，离阿尔及利亚和西撒哈拉的国境线非常近，有两条公路在此交汇。镇外不远处有个铁矿和机场，也有加油站，还有片大大的湖，这个绿州小镇对沙漠里的过客来说是个重要的补给点，却只住着3千人不到，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欧洲来的矿工。
　　西方的来客并没能带来多少来自外界的文明，这个小镇还是延续着千年来的生活方式。镇上大多数是当地的居民，被称作摩尔人的沙漠民族。医院的服务对象不光是他们，每两个月这些志愿者和医生们都会调出一大部分人沿着公路深入沙漠，去帮助那些住在帐篷里被穷困和疾病困扰的游牧居民，也会去到隔壁纠纷中的邻国西撒哈拉，去为那些受伤了的游//击//队们疗伤。
　　抛开危险不说，其实他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每个月都有相当可观的补助金，还有津贴和休假，这些收入让他在国内可以算个普通有钱的主了，只是现在有钱也没地方花，因为这个小镇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贫瘠——餐厅只有一家，还兼着旅馆；为来自发达国家的现代人们办的那唯一的电影院里能放的只有些上世纪60年代的老片；邮局有是有，只是邮件往往要超过三个星期才能寄到；唯一宏伟的建筑就是镇上的清真寺，漂亮得好像座小小的宫殿，宗教对这些贫困的人而言往往是物质缺乏的生活中莫大的安慰。
　　医生们多住在城里医院后面的简陋公寓里，边上就是所充当太平间的房子。生活物资都是紧张而稀缺的，尤其是水。生活用水每人每天就那么一桶，还是不能喝的咸水。能喝的水是要用钱买的，普普通通的白水价格居然相当不菲。按公孙策的话说他们能用上电已经算不错的了，那些被分到战争地区或者更加偏远地方的医生们有的就只有帐篷或者茅屋住。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两三个月，展昭和医院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仁们打成一片，其中关系最好的自然是同为华人的公孙策和丁月华了。丁月华是个被工作的医院派过来做短期志愿者的护士，发现展昭是自家二哥丁兆惠的前室友后两人便迅速地热络起来。典型的上海小姑娘，举手投足都是青春而时尚的都市气息，又热情开朗，展昭好像一下多了个妹妹。而公孙策已经在机构里服务近十年，是每次行动的统筹者之一。难得的是在沙漠里呆了那么多年，公孙策的外表依然不怎么显老，四十几的人了看着还是和三十出头一样，让一起工作的那些欧美人不得不感叹东方人真神奇。
　　轮休的时候，展昭经常会去邮局买一份过了期的报纸，然后回家里看一上午报——虽说他有电有网，却还是更喜欢这种纸质读物，跟老头一样不知道被丁月华嘲笑过多少次。吃过中饭后沿着镇里那条笔直的道路慢慢散步，走到可以看到沙漠的程度再慢慢绕回去，消磨掉一个下午时间。然后晚上去餐厅里吃个饭，点上一杯红茶，坐在那里啃啃专业书或者和同事们聊天打发打发时间。除了两个月一次的深入沙漠外，工作时间外的日子悠闲而无趣，时间在这个镇上仿佛停止了一般。
　　5月的一天展昭按着平时的散步路线慢慢走在路上，难得早上起晚了，让他比平时晚出来两个多钟头才散上步，然而没走几步就决定放弃。沙漠里的夏天总是来得很早，下午太阳变得有些毒辣起来，展昭抬头看向远处，觉得空气因为太阳的热度仿佛有些扭曲，连马路上的柏油都粘腻起来，而那条路却仍旧笔直地连着远处的地平线。
　　白玉堂就突然从那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好像刚升起的太阳一样。
　　风刮了起来，扬起漫天黄沙，白玉堂奋力骑着辆破到快要散架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快速往展昭的方向靠近。展昭眯起眼，在漫天黄沙中分辨着那个远远的影子。他其实只看得清白玉堂身上的那件阿拉伯人的宽大外袍在风中飘扬，身后好像还带了个人，也看不真切。但那个身影让他立刻就想起了白玉堂，这令他觉得眼前的一切虚幻得和海市蜃楼一样。
　　海市蜃楼渐渐靠近，还说话了。
　　“展昭？！你怎么在这里！不对…医生！！！”
　　果然是白玉堂，展昭扭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并且思考起幻觉的原因是中暑还是心理压力。
　　不知不觉已经7年了。
　　7年前和白玉堂在南特分开后展昭扔掉了白玉堂留给他的照片，却没舍得丢手机上挂着的那只黑猫警长，那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成了他心底隐秘而甜美的回忆。说日思夜想肯定是夸张了的，但有时碰到手机，或翻开一本厚重的书时，白玉堂那对神气漂亮的眼睛就会出现在他心底。这样若有似无的浅浅怀念在7年间慢慢成了不痛不痒的习惯，习惯到展昭刚刚才发现自己原来还记得白玉堂的一切。
　　自行车在展昭面前急刹车，生锈的铁线发出粗糙的巨响，白玉堂抓住展昭，把手上沾到的铁锈蹭在展昭精心保持着清洁的衣服上。当初那个略显稚气的年轻人如今已长成了个挺拔的青年，短短的头发不知何时成了及肩的长发，用皮筋随意地扎了个小辫子。沙漠里毒辣的阳光居然没让他变成黑炭，而那双眼睛也还是那样的明亮，让人过目难忘。
　　这时一声尖利的叫喊从白玉堂身后传来，把展昭从呆滞中拉回来，抬眼就看到白玉堂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那尖叫声越来越大，还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展昭这才发现白玉堂的车上绑着个快要生了的孕妇，羊水混着血滴下来，一点点洒在马路上，又立刻被太阳烤干，只在地上留下个诡异的痕迹。
　　“你是医生对吧！快帮她！”白玉堂拉住展昭的袖子。大太阳下骑着这部胎里一点气都没的破车，车上带着的还是一个顶俩的胖孕妇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那女人还拼命挠他，白玉堂只觉得要折寿好几年。好容易遇到个熟人的展昭，还是个医生，可几年不见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呆。
　　好在展昭立马反应过来，这里离医院也不远，两人快手快脚地把孕妇弄进医院里。那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第一次生孩子就难产，在病房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生下个女婴，好歹母子平安。展昭忙完看到边上的白玉堂跟孩子他爸似的表情，心里跟弹幕一样刷过去十几种可能性，每种都让他小心肝一颤一颤。
　　在一颗玻璃心快要碎光的时候白玉堂刷地站起来，开心地往外跑去，顺便踩烂了展昭那点碎掉的玻璃心渣渣。正好轮值的丹麦人大妈的助产士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展昭的表情摸摸口袋递给他个套子：“是男人的喜欢就去追，不过注意AIDS，这里毕竟是非洲。”说完又跑上楼去忙别的了。
　　迅速把套子放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还没来得及调整表情就看到白玉堂带了个穿着警服的摩尔人风风火火地进来，那人用法语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就往病房里冲过去，留下白玉堂和展昭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哟，好久不见。今天多亏你了，请你吃个饭？”还是白玉堂先开口，跟以前一样勾着他脖子，身上好闻的青草气味钻到展昭鼻子里，刺得他心里痒痒的。
　　“好啊，正好我又饿了。”展昭露出个微笑，和7年前一样的稳重温厚冒着坏水，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两人慢慢下楼，默契地没提当年的事，态度自然亲切得好像久违了许久的朋友，却多了些别样的情愫。到了僻静的拐角里，展昭终于忍不住，握住白玉堂的手，又重重一捏。
　　“没良心的，想死妾身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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