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

　　那个年，终究没回去。周和的爷爷倒是很喜欢聪明，早熟，比其他小孩坚强许多的水晶，偶尔会跟她以长辈的口气聊几句。水晶住在那栋小楼的一楼佣人的房间，她已经很知足，待遇太好了她会觉得承受不起。难得在家的周和爸爸，妈妈也在家呆了几天。他爸爸庄严如周爷爷，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对水晶的存在不置一词。周妈妈，绝对是个美女，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上上下下把水晶打量好几遍便低头忙手头的事，问了些应该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是谈到成绩的时候抬头看了水晶一眼。无奈水晶的处境，只求有一栖身之地，只能忍受这些怪异，压抑的，类似审视的打量，问话。
　　如果有收获的话，那就是，认识了周和的叔叔，那个听说，对她的评价不低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开着耀眼的宝蓝色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子，衣着潮流帅气，谈吐幽默，举止优雅不失稳重。这是一个迷人的男人，很多年后再想起周和的小叔，水晶依然这么觉得。比起周和爷爷的威严，周和爸爸的沉稳，这个人的到来，像是一道阳光，把沉闷的周家老宅照耀得格外鲜亮。
　　周和家的客人特别多，官员气派的很多，也有商贾，市民，总之，大多是来拉关系，献殷勤的。水晶大多时候是躲在楼房后面的小花园里看书，津津有味。周和也经常被家人带出去走亲串朋，但回来的时候总会把手里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分她一份。她也只笑笑，随手丢在桌上，贵重的，走的时候不能带走的！
　　她穿的是父亲临走时带她买的新棉袄，虽在这家里依旧显得寒酸，但不至于可怜。也有好心的女佣人，从自家搜罗些半新的衣裤私下拿给她，说是闺女不能穿的。善意的恩惠，水晶都记在心里面，暖暖的，让她觉得人间美妙的一面还很多！
　　周和去外婆家前，水晶把父亲给自己办的银行卡给周和要他带给夏彩娥，还把一包吃的玩的自己省下来的，或者买来的便宜的偷偷塞给周和让他帮忙带给水强。周和自然明白，可是，银行卡他知道不能给，给了，水晶自己就等于断了生活来源，仅靠补课的一月的几百块钱怎么生活，周和难以想象。“给她吧，水强上学了，需要钱...我长大了，不能再拖累父亲了，不想再用他的钱了...这些钱我揣着，不安全，我后妈的气全因为它呢...你看，我现在每月都能领到工资，足够我花的了，卡里的钱我一分也没取出来过！”断断续续讲了这些话，嘴角微微有笑意，“你看，以后你得一直雇佣我了，不然没饭吃了！”最后，水晶首次，有点调皮的调传到周和耳朵里，对贫穷并不能本质了解的他，这句话，不经意，如刀刻，埋在心里许多年！
　　周和最后还是按水晶吩咐的做了，他对她的敬重，也因为这件事直线飙升。一直听大人们讲，水晶乖巧，懂事，跟她接触越多，他也慢慢领悟了这些话的意思。这个女孩，到底有怎样一颗融入所有苦难的心！
　　周和那年没有按惯例在外婆家呆到十六才回城里，十五的晚上，周家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凑到了一个桌子上面，周和怎么拉也没把水晶拉上桌去。水晶是真的不想参和进他们中，没必要，没重量。等她跟着周家的佣人们一起吃完饭，周和匆匆跑来拉着她往外跑，边跑边说：“小叔让我们坐他的车到街上看烟花！”
　　于是，十二岁开始的那年，站在那个小城最高的楼顶，水晶看到了这个城市最真实，最绚丽的夜晚。纷纷错落的烟火，缭乱了她的冰心，那一刻，她想不管不顾地大笑，也想大叫，叫一声“妈妈！”。
　　开学的第一个周日，八点刚走到食堂准备吃饭，就看到江一和江依俩站着等她。江依上来抓着她的胳膊拽到角落，就嚷：“十六那天你呆在哪了？我和大哥一大清早东西放到学校就来找你了，她们都说没看到你！”
　　“哦，我在周和家！”抬眼，便看到两张愣住的脸。
　　其实江一和江依早就听说水晶这个年在凌前外孙城里周家过的了。过年都没回家，早就在村里传开了，当然，有好多乡邻心里都清楚，这是被夏彩娥逼到有家不能回了！不过亲口从水晶嘴里说出来，他们还是很错愕。他们脑子里很费力才能把贫苦受难的水晶和富贵、高高在上的周家联系在一起！
　　“他们没欺负你吧？”江依反应过来，急急地问。
　　“欺负什么？”水晶真的傻！
　　江依掀掀水晶的袖子，转着圈瞧：“周家的人没虐待你吧？”
　　“嗯？...没！没！只是给周少爷上上课而已！”水晶总算反应过来了！
　　“刚开始，我跟我哥都担心死了，老看不见你人影，我俩天天往你家门口探探情况，可就是愣瞅不见你影儿！”江依保持着举着水晶胳膊的姿势，“我哥还说，莫不是回来的时候被人拐走了，后悔了半天没等一起回去！我们还猜是不是被你后妈锁起来了，那样的话，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水晶差点掉泪。
　　“嗯，我没法联系你们，没想到这些！”水晶竟然笑了，江一看得真真的。
　　“后来才听我爸说，凌老爹跟他说那孩子在他外孙家，说你后妈到学校闹过一次，现在不敢回家，回家准闹翻天！”江依边说边用手拍着胸脯，像是让自己放松。“你不知道后来我们偷偷趴在你家后墙上，听你后妈喊骂，她骂得多难听...”
　　“江依！”站在一旁的江一吆喝妹妹一声，打断她的话，警告意思明显，不让她再继续往下讲！
　　“啊！嗯！不讲她了！我们都气死了，怎么有这么不讲理，不要脸的疯婆子！不回去好，永远不回去了，气死她！”江依向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想起来什么死的：“对了，水晶，听说你把你爸给你的银行卡都给你后妈了...那你以后吃什么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江依吼起来了。
　　“我给周少爷补课，每个月有几百块钱！我花不了多少钱！”水晶淡然地道。
　　江依挠挠头，歪着脑袋看看江一。“你给他上什么课啊？”这回江一终于开口了！
　　“讲讲题什么的，他的分数总考得太低！对了，他现在在我们班！就是怕转到实验班跟不上，才叫我补的！”水晶挪开仍被江依捉住的手。
　　“嗯！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样，不知道学习，整天捉弄穷人家的小孩儿！...他没趁机...欺负你吧？”——江依！
　　“没，挺老实！”水晶又笑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昨天拿了钱，今天请你们吃吧！走，出去转转，边走边说！”这语气，让江一确定，水晶有变化了，只是她自己看不到！不知道为什么，江一的心里一阵落寞，难道仅仅只是听到水晶的名字和周和的名字放在一起？不可能！周和怎么会跟水晶扯上关系！就是扯上关系了，又关自己什么事儿！想想，不禁皱起了眉！太复杂，太乱了，回去得好好想想。
　　一路上，江依跟水晶讲了村子里发生的一些事，谁家的谁怎么怎么样了，水晶只是笑。水晶也言简意赅地跟他俩讲了在周家看到的，听到的事，时不时让他俩瞪大眼睛，嘴里感叹，有钱人就怎么怎么样！
　　逛到十一点多，在街上找了家卖面的，三人进去。吃饭的时候，水晶跟他俩讲，以后周末也去周家，不能每周跟他俩见一次了，“昨儿，周和拿给我六百，说我没卡没钱了，刚开学，要买的东西多，他爷爷说先把这月的钱给我了。我不要这么多他非给，所以以后，我准备周日也到他家去。反正他家有好多书，他的问题也不多，也很安静！”水晶讲。江一兄妹正好初三，期末就是中考了，时间也紧了，都点点头。江依也理智，硬把冲进喉咙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为什么对你这么好？”——给压下去了。水晶的处境，有个人愿意帮一把，除了接受，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其实，水晶没有跟他俩讲，从周家回学校的前一晚，周和硬给了她一张银行卡，说是他小叔支持她上学的，以后每学期往上面打两千，当他捐助她的。并转告他小叔的话说：你要觉得不安心，就好好学习，以后有能力了再把钱还回去！一下子，自己不用再为钱的事发愁了，不用担心会挨饿了，并且这钱的数目对她来说，很富足，让水晶自己也觉得，怎么这么好的事儿落自己头上了！
　　在一个班了之后，水晶的学习，生活中的任何习惯并没有因为周和的介入而有任何改变。他常常往她桌上放零食，她也不谢，有时候直接塞到抽屉里，有时候陆小煜看着她时，她就直接推给她。他经常凑过来问他题目，她就跟他讲，态度跟对其他同学没什么两样。第二次排位置的时候，他也捡了个她后面的位置坐下来，时不时以自己的方式“打扰”她一下。童言无忌，时间长了，有调皮的男生开始打趣他，也有不知道是不是吃醋的女生开始冷嘲热讽这俩人。周和只是笑笑：“我妹...呵呵！”初一夏彩娥来闹那件事，有不少人知道，自然也知道周和跟水晶应该老早就认识，并且有一定关系。每个周末水晶会去周和家，也不是秘密了，加上水晶的身世他们多少有点耳闻，水晶的性格和水晶对学习的专注也使他们闹不起来大的玩笑。实验班的孩子也发狠，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所以，他们的学习环境，还算安静。
　　初中的这几年，对水晶，对周和来说，都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贵在宁静，贵在单纯，贵在和谐，也有，贵在相伴！
　　每个月六百，每学期额外两千，对水晶来说，生活格外富足，除去生活费和学费，还能小剩一部分！尽管后来周日也去，周和竟拿来一千，水晶怎么也不会要。补课，其实，大多数时候也像个幌子，周和的机灵劲儿，比自己强多了。钱来的本来就来得太容易，自己，完完全全在被周家施舍恩惠，只希望，这辈子，有机会报答这份捐助！
　　暑假的时候父亲还是不回来，貌似家里发生的事除了一切安康，他并无所知。当然，自己不说，夏彩娥不说，他哪能知道。过年的时候她只在周家的电话里跟父亲说在周家帮周少爷补课，他家帮了自己很多忙，父亲自是不会想太多。好歹是自己的闺女，好歹那是他媳妇，他总不至于想，自己的老婆要逼死自己的女儿！即使父亲知道，夏彩娥不会善待水晶，但也绝对不会往很残酷的景象里想。毕竟，为了让媳妇少点怨气，除了每月打给水晶的那点钱，其余的几乎全部寄回家里，给夏彩娥。自己什么都是能省则省，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几次差点虚脱，跑到小诊所吊两瓶葡萄糖！按理，自己寄回去的钱足够妻儿用，不折腾的话，每年应该还能剩下不少。还有夏彩娥每次电话里，都是很高兴地语气，想来应该还是比较满足的。水晶一个人在外，从小吃太多苦，有周家这么显赫的家庭帮衬，总好一点，让自己踏实一点。他也相信自己的女儿，很懂事，很能干，很能忍，应该也不会让周家的人厌烦，欺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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