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教养指南

　　扬州旧城，过小秦淮城隍庙后的一带。

　　因着差官不管，这地方也就大致沦为贩夫走卒、街头乞丐们吆喝的地方。三教九流，往来商客，寻常时候，可热闹的很。

　　只是最近几日——
　　在城中各街各片区内，都出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流寇’。

　　这‘流寇’来的也挺奇怪。
　　便衣出行，布巾罩面，肆意街头，却一不行凶，二不劫财。

　　专找那些个市井浪人，懒散闲民。但凡若给他们撞见，不由分说，通通都给蒙头照脸，麻袋一扣，也不知都被运作去了什么地方。

　　话虽说这么讲，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流寇虽怪，但比流寇更奇怪的，是这城中的官老爷们。

　　也不知道突然间，都犯作的什么疯病。

　　郭八，是个在城中草市上，倒腾买卖马的。

　　平日若遇到不可言说的‘棘手货’。旁人不行，他郭八就敢开口收了。请客埋单塞回扣，也没少和那些大腹便便、鼻孔朝天的差老爷们打交道。

　　这私底下的红包送出去了，差老爷间关系走熟了，他本人的面子，也就大了。

　　只是今天他郭师傅这面子……
　　似乎不大好使。

　　晌午过半，天气凉爽，正是上街遛弯儿时。

　　面前突然出现粗布衣的蒙面人。见他挺闲，一声令下，使唤出来一干手下，抡出麻绳串串，就要将他给捆了去。

　　蒙面人虽干脆利索话不多。
　　可郭八认得这人！

　　“吴爷，吴爷，我是郭八啊，上周咱和搁一起吃酒来着，怎么今儿就带兄弟们来捆我？”

　　若是不震惊的话，那是假的。
　　酒也请了，饭也吃了，红包也收了，身为酒囊差官，怎能翻脸不认人呢这是！

　　“去，谁是你吴爷了？跟你很熟？”
　　那蒙面人像个铁面无私的。

　　“你头上那个长毛的大黑痣，都露的清清楚楚了！”

　　还敢说你不是！

　　明显看到蒙面人的身子都僵了下。

　　顾及到身后还有一干的小弟们。也不合他多费口舌，直接斥道：“说什么混账话，带走！”

　　底下暗自却使出巧劲，往他胳膊肘处，狠狠一扭。
　　郭八叫惨连连。

　　所谓的‘流寇’，分明就城里平日大摇大摆走在街头的差老爷们！

　　那么问题又就来了。

　　扮作流寇的差老爷们，来来回回逮谁捉谁，也确实抓回去了不少的人。他郡府牢深，不过片区大的位置，这人一个接一个都被塞了进去，却不见有任何的人出……

　　岂不奇了怪？！

　　结合当下时事。鸡鸣不已，风雨如晦。

　　有人猜测，说是天公作怒，将降大灾。须得男男女女年满二十，身强体壮者，则良辰吉日，赶赴海岸，以为活祭。

　　也有人传，说是前段时日州府大狱遭逢大劫。被伙来路不明的山匪给炸塌了墙。目前为止，劫囚逃脱的重犯们没逮到不说，就连那被炸塌的牢墙，都还没给替补上呢！

　　这地方官老爷也怕上头怪罪，不敢明目张胆的调拨重修，这才命人私下抓人，充当劳力。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旧城街，明德堂。

　　自从那日安堂主他，带着新来的豪三小兄弟，为救出大虎、以及同样被人捉去州府大牢里的兄弟豪二。轻装简行，夜探监牢，不想却正撞上江湖里的匪帮作乱，炸牢劫囚。

　　豪三手脚灵便，提早一波混入牢狱。

　　安承风本是文人，落魄扬州后，日日照顾着堂内弟兄们，这才学了几招防身功夫。当时被人拦阻在外，趁着墙内起事，这才侥幸逃脱。

　　双方便也失了联系。

　　眼看着白昼如夜，天色昏暗，风雨将至。

　　翠花婶子吆喝起来一帮小萝卜头们，大的小的一齐上阵，加固门槛，开挖沟渠。确保即将来的暴雨天气，不会再如往年那般的，一冲便就冲垮掉了房屋……

　　有腿脚勤快的年轻小子，急匆匆地跑来报信。
　　“婶子、婶子，大虎哥他回来了！”

　　“大虎回来了？”
　　翠花婶不免惊讶。

　　也顾不得片刻耽搁，匆忙迎上前去。

　　“婶子，你们怎还在这里守着？”

　　从灵净山赶回到扬州城。去时一天一夜，回来时有东门侯爷带队，快马加鞭，更是追风逐日。
　　疏导民众，维护州城的事，自有正规兵将们去做。

　　大虎此番执意跟来，就是为了他们旧城街堂的兄弟们。

　　“这城里过会说淹就要淹的，官府不管，许多街坊们该走的都走了，不快点张罗兄弟们得出城避难？”

　　“这…可是你们安堂主、承风他，还没回来。”翠花婶子面露难色。

　　“再者，咱们堂中老的小的…承风他又带人出去，打听你与豪二豪三他们两兄弟的下落。若真要走，只怕也…不便行动的…”

　　“这事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是没事，豪二兄弟本事也大着，大家伙儿全都没事。至于堂主他们，我来时的路上，遇到二虎子他们，已经支会过，先紧赶慢赶过去找人了。”

　　大虎自觉语无伦次，急都急出来了一头的热汗。

　　“现在目前的状况，接下来，唉，反正就这事情吧，咱们插不上手，也管不得。先看顾好自己，往城外去避开洪峰。剩下的，在我来时，豪二他、山头大当家，特地嘱咐过的——”

　　“让咱们无须担忧，一切，交给他们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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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净山头。
　　因着暴雨将至，天气也闷热。

　　留守山内的‘后备’闲人们，大都懒得回去屋内。往中堂回廊下，一个挨一个的聚了不少人头。

　　夏汀浔从后厨过来，途径中堂。转角却被立柱后藏的一道黑影给拦住。
　　下意识地握紧，又松开，藏于袖间可用作暗器的长簪。

　　险些气极反笑：“商无边，你这胖子，平白无故躲这里来吓唬人呢！”

　　那探出半边胳膊的黑影之人，身子明显抖了下。

　　半晌，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立柱后走了出来。

　　果真是他商无边。

　　“这个啥，夏大妹子，江湖救急，有重要的事情…”
　　这胖子哆嗦着脖子，两手间不断地摩挲，显得有些局促。

　　“救急？又救那门子的急？”
　　夏汀浔奇怪问。

　　看他这人，一开始还不大愿意明说。咬牙跺脚站在原地，吭哧半晌，也没讲出来个子丑寅卯。
　　急了。

　　“你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

　　“就是那啥，那个啥…”
　　商无边磨磨蹭蹭犹豫过半天，终于狠下心来，脚底一跺。一口气上头，全给抖露出来。

　　原来是他前段时日，从江宁梅镇过来。

　　顺带忽悠了个父亲被抓，留守在家的半大小子。

　　说是可以带他实现梦想，可以让他父亲当官，可以让他们全家变得特别特别有钱……

　　小孩信了。

　　现在也缠着赖上了他。

　　“胖子胖子，你不是说过的，只要跟你们走，就能带我去见我爹。可以让我们家变得有钱，还可以实现仲儿我全部的梦想么？”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我爹啊？”

　　“我爹说过，做人，要言而有信，胖子你不能这样！”

　　“你说过的话，就要认真遵守！”

　　本以为这趟随大部队上山，趁那几位拿主事的忙前忙后，他小爷也能逮着空子躲个懒儿。
　　不想，却被个毛头小屁孩给绊住。

　　商小爷也很苦恼的好吧！

　　“所以，你这就跑来找我了？”
　　夏汀浔双臂环胸。“介意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唉，从前有个人哪，他胡扯乱讲，信口开河…”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
　　商无边当场跳脚，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夏大妹子，夏大姐姐，啊不是，夏姑奶奶，你就再帮我这一回，就一回！”

　　“我保证，从今以后，在饭桌子上要有任何的好吃的，刚炸出锅的花生米、香喷喷的大鸡腿！我都第一时间，第一时间全孝敬给您！”

　　“我就缺你几根大鸡腿？”
　　夏汀浔气笑了。转身就要给他撇下：“自己说出来的话，你自个儿同人家兑现去。”

　　“我把遗产分你一半！”
　　身后传来胖子仰天长嚎，痛哭流涕的声音。

　　咦，这么大方？

　　夏汀浔猝不及防，转身回头。
　　啊呸呸，“谁要你的遗产了？也不嫌晦气！”

　　“所以你真的要见死不救么？”
　　胖子的眼中饱含泪水。

　　蹲在地上，等老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再睁眼时。

　　“愣着干嘛，走啊。”
　　身旁夏大姑娘，早已经剩下背影，走出不短的距离。

　　恍然间反应过来。

　　急急忙忙跟上前去。
　　“哎，来了来了，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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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内有些昏暗。
　　屋外交叠四起的电鸣，和呼呼猎猎的风声，昭示着这一场灾劫的临近。

　　宋仲儿却并不畏怯。
　　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却被人给从外推开。

　　“啊——！”
　　躲在床榻缩在被窝里的小人，发出一声尖叫。

　　刚踏进门的夏汀浔，脚底险些一溜。

　　“出来吧，小鬼，别吓唬人了。”

　　商无边大咧咧地走过去，将她从被窝提溜了起来。
　　又指着夏汀浔：“托爷办的事，爷给你人找过来了。有什么问题，找她解决！”

　　不出意外同时收获到两边，两位如出一辙的鄙视目光。

　　“胖子叔叔说过的。姐姐，真的可以帮忙救出我爹爹？”
　　面对小姑娘充满期待的眼。

　　夏汀浔笑着，点了点头，“若有力所能及，我尽量相帮。”顺带眼角扫过某位，才转脸就想开溜的。揶揄了句：“至少啊，绝对比你这胖子叔叔要靠谱些。”

　　商无边被刺激噎到了。
　　转念一想，也不能跟个女人一般计较。

　　矛头便就对准另一位的小头鬼。
　　“宋仲、儿，枉我这一路上好心好心认真待你，可你呢？这一转眼就、就就…”

　　“就怎么样啊就？”
　　夏汀浔直接打发他道：“行了，这没你什么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去吧，无边叔叔。重要的事情，我会跟姐姐交代清楚的。”
　　小头鬼也当场倒戈，帮腔上了。

　　商无边目瞪口呆到说不出话。

　　就挺不服气：“你为什么叫她她、她是姐姐，叫我就是叔叔？！”

　　“小爷我正当年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怎就平白无故进了什么‘中年人士’的阶级？”

　　“我们村长家的卢二哥说了，见到年长漂亮的女性，都叫小姐姐。相反，像无边叔叔这样人到中年，长相抱歉的，都应该叫‘叔叔’。”宋仲儿眨了眨眼，单纯善良的样子。

　　那你这‘卢二哥’，肯定是个混迹花丛，浪荡不羁的喽。

　　商无边心底默默吐槽。

　　“仲儿说错了。”
　　夏汀浔接话补他一刀。“咱们女孩子呢，路上见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大叔。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
　　商无边眼角抽搐。

　　“等等，女孩子？”
　　猛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臭屁没边的假小子，是个小姑娘？”

　　“你不知道么？”
　　夏汀浔也很吃惊的样子。

　　不会吧不会吧，人家跟你走了一路，居然连人是男是女都没认得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没认得出来嘛！”

　　眼睁睁看到原本嬉皮笑脸，还挺欠揍的臭小鬼。在摘下头巾扯开发带后，细长柔顺的长发淌泻下来，果真如同话本子里写的，一秒卸妆男变女。还挺清秀的小姑娘。

　　商无边看呆了眼。
　　马上又改口狡辩说：“小爷我早就看出来你个假小子。这不，一路上不多磋磨上你些，哈哈，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显露‘原型’呢！”

　　尴尬的笑声充斥满了整间屋子。

　　夏汀浔扶额长叹。
　　而后，话不多说，人推出去，关门。

　　没了这胖子当背景板。

　　宋仲儿明显松下一口气。
　　“姐姐，你能帮我找到，比起江宁城的郡守大人、扬州府的州牧大人，都还要厉害上一百倍、一千倍的人么？”她问。

　　夏汀浔静静看着她。
　　半大不大，甚至还有些许懵懂的小姑娘。即便有些局促，却谨慎又坚持着。

　　便点了点头。
　　十分肯定：“能。”

　　宋仲儿将一件来时穿着的旧衣交给了她。

　　“我爹爹说了，能打倒那些坏人的，所必须要的东西，都在这件外衣里。姐姐如果，能够帮助我们，将这件衣服，交给那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相信一定可以很快将坏人打败，救出爹爹…”

　　“我会的。”
　　夏汀浔认真道。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仲儿为什么就把这东西交给我呢？”

　　在来此途中，东门大哥他们，应该也已经设法旁敲打探过许多次的……
　　为何，偏偏却就交给了她？

　　“因为姐姐人长的漂亮，就跟我娘一样。一定也是个大大的好人吧？”

　　这小屁孩如是说。

　　“……”
　　好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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