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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6 选择
这条河叫银子。
亚尔维斯记得,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住在这里的居民就这么简单粗暴地称呼它。
那已经是很多个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们依然叫它银子。
曾经的某些岁月里,它确实是像银子一样漂亮又干净,可是现在……
他动动手指,看着水流在他的控制下慢慢起了微妙变化,猜测大概还要多久银子就能彻底变成一沟死水。
他的思考被一句气急败坏的吼叫打断。
“亚尔维斯!”来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收回浸在水中的手掌,起身转过去,笑看着脸色难看的将领:“我怎么了?”
费尔南多胸中怒火更甚:“你难道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待?你不是答应过……”
“我答应过你什么?我什么也没答应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更深,眼睛都弯成月牙的形状,“哦,我差点忘了,费尔南多将军正急着要阳奉阴违呢。”
“你……”费尔南多从未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人,强自压下怒火,“大将军已听闻王宫来使之事,纵改变立场有南归之心,也不急在这一时,现如今一切都太仓促,若等到来年春天局势还未扭转再撤不迟。”
“来年春天?”亚尔维斯好笑地摇头,“费尔南多,你可知,这北境苦寒,冰雪至五月方消。北境的下一个春天?我们等不起了。”
“不会比你的一句实话更难等了。”他决定先发制人,走近一步,盯着他微笑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是战是撤,恐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吧,大将军?”
“看来回阿蒙兰后我有必要向陛下提议整改我军纪律了,下级总是学不会怎么和上级礼貌说话。”亚尔维斯无谓地道,坦然迎着他锐利的目光,丝毫不放在心上。
对着他这幅模样,费尔南多有些烦躁,更有些失望:“你可以信任我。”
“我信任你,以及你们全部。但这没有意义。”他敛了笑,“费尔南多,告诉我,若真到了来年春天,陛下仍未改变心意,那么你,是选战,还是选撤?”
“我选择与克拉斯军团在一处。”
亚尔维斯神色微凝。
“我确实是肩负着陛下的任务,为说服你而来北境。但我终究……”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逐渐坚毅起来,克拉斯战,我战,克拉斯撤,我撤。大将军,这就是我的选择。”
“滑头……”他转头看向南方的天空,“这话只怕是说反了。”
“是正是反我都坦诚告诉过你,可你呢。”
“我早已告诉过你,费尔南多。”他道,“过去,现在,未来,你看到的,就是我的选择。”
*
原来这世上是真的存在奇迹。
一夜不成眠。第二天莱戈拉斯在壁垒外帮助洛汗将军清点军备,正是忙碌的时候,突听外面传来几声欢呼。他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昨夜他还在怀念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满身风尘,征衣上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和伤口,可眼中灼灼光芒却远胜一切珍宝。
他看着他,缓缓扬起了唇角:“你看上去很糟糕。”
阿拉贡看了他片刻,也鲜有地咧开嘴笑了。
这家伙笑起来可真丑,莱戈拉斯想。他将阿尔温的项链放至他手心,暗道幸好它没有成为亡者遗物,他也再不必担心见到阿尔温心碎的面孔。
人类的归来在圣盔谷引起了轰动。希优顿国王与洛汗人民皆视他为英雄。但莱戈拉斯在短暂的狂喜过后,却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洛汗的军备状况让他心凉,他清楚,若是米斯兰达没能带着足够的援军先大敌一步赶到,即便阿拉贡生还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洛汗人好像对他们的处境毫无概念。他看着那一张张斗志昂扬的人类的脸,宛如在看死尸。
他想,这一点别人不清楚,至少阿拉贡很清楚。他尝试过很多次找他谈谈,可是人类明显并不想说这个,总是将话题岔开,或者与洛汗将军在一起商量要事。
这让莱戈拉斯很是不满。阿拉贡一向是他们之间最沉稳谨慎的,他不信他不清楚他们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这种不满在夜幕降临之后达到了顶峰。
他们在谷中清点人数与武器,士兵守在外面,废墟里皆是老弱妇孺。洛汗人好像此刻才从梦中惊醒醒悟过来,很快便不再做声了。
“看看他们,他们被吓住了。”莱戈拉斯环视一周,在没上过战场的孩子手中,再好的武器都不过是破铜烂铁,“我从他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他是用精灵语说的,只说给阿拉贡一个人听。
他擦拭着武器,没有做声。
“当然了,他们只有三百人,可却要面对一万大军。”他又道。
“留在这里,至少比留在伊多拉斯好得多。”人类沉声道。
所以他也不是不清楚的,莱戈拉斯恼火极了。
“阿拉贡,他们毫无胜算,他们全都会死!”
“那我里就和他们死在一起!”阿拉贡蓦然抬头。他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他们”二字。于他们这些寿与天齐的精灵而言,洛汗人的性命脆弱如朝露,好像无论怎么抵抗都是徒劳。可于他而言,他们是亲族,是愿意将身家性命皆托付于他之人,他们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他冷冷地盯了莱戈拉斯半晌,心中有些烦躁,又有些后悔,自觉无言,拨开人群就走。
莱戈拉斯未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心中五味杂陈,欲追上去说些什么,却被金雳拦住了。
“让他去吧,兄弟。”矮人第一次如此称呼他,“他的压力太大了。”
*
克拉斯军团大营主帐迎回了它的主人。
费丽弗琳看着那桌上雷打不动的一杯清水和摞得整整齐齐的卷轴,落在库兰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度。
这小子年纪虽轻,倒很是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
至于亚尔维斯……
她看着舆图两侧雪银的盔甲和王旗,眼底光芒暗了暗。
“大将军何时才会归来。”费尔南多已等得有些不耐。
“若是照以往一样,大约黄昏之后就回来。”库兰道,“不过也说不准。”
“他时常如此麽?”费丽弗琳问道。
“不。”接口的是眉头微皱的黑发将领,他这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这次他还带着克拉斯军团的一队人马。”
库兰点头:“大将军总说,防备一时也不可松懈。”
“那也无需他亲自出行。”费丽弗琳摇头,放下手中杯盏。
“戴罪之身,我不亲自出行,岂不叫那几个小子背后偷骂我摆谱儿?”似笑非笑的声音毫无征兆在帐外响起。
两位将领同时站了起来。
一身银甲的大将军掀帘而进,向他二人略一点头,走向桌案之后:“二位将军都做好了?”
“是。”费丽弗琳看着他翻阅卷轴的手指,“届时费尔南多会先率三大营的人马先行一步。我们抵达拉姆塞后会和。”
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阖上费丽弗琳的报告,又拿起费尔南多的那一份看了起来。
帐中一时静极。银发女将的目光被亚尔维斯肩上一物所吸引。她看了又看,不确定那是不是一根极细的,金色的头发。
“做得不错。”还未等她仔细琢磨,大将军的话又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只有一点。”他抬头看着案前两位方案几无差异的下属,“须让艾嘉军团先行。”
“大将军可是需要提前返回王域面见陛下?”费尔南多问。在他看来,木已成舟,谁先谁后反倒差别不大,克拉斯先行无非是为了便宜行事。
“不。他们有他们的骄傲。”亚尔维斯沉声道,“克拉斯军团,是不会容忍毛头小子们殿后的。”
*
洛汗的酒难喝透了,金雳悻悻地想。老国王告诉他这是因为带出来的都是些好存储的下等货,如果他们能赢,他会请他喝个痛快——全是王宫里一等一的好酒。
“老家伙也知道是如果了……”他嘟囔着,走向露台准备吹吹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接下来有场恶仗要打,他想趁那些腥臭扑鼻的怪物到来之前多吸一阵儿正常的空气。
很明显有人与他想法相同。他走近几步,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纤长挺拔的背影,他竟然比他还早离开?还是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我说小子……”
精灵转过身来,金雳瞪大眼,撞鬼似地盯着他脸上两道不甚明显的痕迹:“你不会是在哭吧?”
他偏过头:“没有。”
金雳皱着眉:“是因为阿拉贡……他不是有心说那句话……”
莱戈拉斯沉默了片刻,语声轻得像风一样:“我只是在想我ada。”
金雳哑然。
“很可笑是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更可笑的是,我到今天才发现,我从来不曾想到他,又或许,”他顿了顿,“是不敢想到他。”
“你认为阿拉贡的话很伤人,是吗?我也认为。可那是我该受的,因为我也说过同样的话,对着我ada。”
矮人沉默地点燃一支烟斗,袅袅白烟里,精灵的眼圈渐渐泛红。
“我本不应该将他未能说出口的关怀弃若敝履……我本不应该,还未看到他的神色便即转身……”
可他本不应该做的,又岂止是这两样。他将额头贴上手掌,疲惫地闭上眼。
原谅我,ada。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原谅我的轻狂无知……
原谅我的恃宠而骄,忘却王子的身份与责任,将您置于那样两难的境地……
良久,金雳吐出一口烟圈儿,轻蔑地哼一声:“你们这些尖耳朵就是矫情,多大点事儿也值得做出这幅模样来?”他指着头顶,“若是你那个酒鬼老爹也跟你似的伤情,你看他还会不会送这扁毛过来?”
莱戈拉斯一震,抬头愣愣地盯着那只停在树梢的画眉鸟。
“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这个偷偷给阿拉贡传了一路信的家伙?”
他没做声。
金雳睁大眼:“你真的不知道?”
“我没留意。”他老老实实地道。
金雳无言,他也算是重新认识了这精灵小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迟钝的时候却也真是迟钝得可以。
“那你至少应该和他回个信了。他希望知道你的情况,我见过阿拉贡写那些回信。”金雳望着夜空,有些奇怪地想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温和地对一个精灵,明明几个月之前他还想把他那颗金色的脑袋瓜从他脖子上拧下来。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死期要到了,金雳想,这精灵活不过明天,他呢,嗯,他说不定活得过。
“你有纸笔吗?”精灵问,“等我写完,我们一起去找阿拉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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