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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心羡白云
跟赵构相比,我对赵佶、赵桓父子更深恶痛绝。因这对父子实乃靖康之难的始作俑者,所以什么迎复二圣还车驾的,根本没意思。我以为他们在金人入汴京的当时,就该以身死社稷了!当时死了,还能如巨石入海,激起一些反响和浪花。可结果呢,他们却跟着金人“北狩”了,还将无数的宗室亲贵都当作银钱抵给了敌人。
这种皇帝,要他们回来做什么?
而赵构……从这些日子相处来看,他或许心中真有几分励精图治的念头,但对于自己父兄的亲情,似乎也未见十分深刻……朝堂之上冠冕堂皇是一桩,真的面对江山皇位又是一桩。不迎那二圣其实也没什么,他若是真的坚信自己就是真命天子、大宋之主其实于国于民更有益处。
而我的私心,则是希望这种错误的讯号不要再传递到朝廷里,成为一些忠义之士的精神羁绊。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虽是第一次来这寺中,但我于这山中岁月竟已有些恋恋不舍,只因此处没有丑恶没有阴谋,甚至没有那么多纷繁芜杂的嘴脸。远离了尘世喧嚣,连那身为世间权欲中心的赵构都变得清新、脱俗不少。
自第二日起我便换回了男装,如此一来避免寺中僧众见了尴尬,二来,穿着男装在山中行路也比较方便。虽然我知道赵构很喜欢我穿女装,但因我坚持他也无奈,只得随我,于是众人也还是以公子称我。
我们花了半日细细走了飞来峰,赵构很是详细的同我解释了每一尊佛像的来历和因由,还分别讲了好些佛家故事,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开辟了新世界。午后休憩后,又带我爬上了山头,站在望潮亭下遥望山脚奔腾而走的钱塘江。
当我乍眼见到那银链一般翻腾流滚的江水,心中再一次被什么闷闷的击中。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可为什么,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
“临安不止有西子湖的细致婉约,也有这钱塘水的澎湃壮烈啊。”赵构扶着我肩头,慨然而语。
“是啊,这儿真美。”我微笑回道,将头慢慢靠于他的身上。
第三日清早,我自休息的禅房出来,意外见到常喜正站门口候着。
“秦公子,你起了。”他微笑与我打招呼。
“常大人怎么在这里?九公子呢?”
“公子有客人在东堂说话,特意让我来关照秦公子,乐意同去说话的,可随我过去,若不乐意……就自个儿安排。”
赵构……竟然会有客人?
我想了一想,竟会有人巴巴的追到这山中来?莫非是朝中有甚大事发生?
可是常喜这淡定清闲的模样又不太像。若是大事,赵构就该喊了我马上赶回临安城才是啊。
来的却是什么人呢?
我有那么一点好奇,想随着常喜去看个究竟。
可是转念又怕,万一是秦桧、张俊这种素擅拍马、阿谀之人,兴冲冲去了反而无聊。
“我自个儿安排吧。”我还是不蹚浑水为上。
常喜点头,说道“那我这就去回复公子”,兀自去了。
因我不参加早课,回房后一会儿,就有小沙弥送来素点果腹。我随意拿了两个,就与那孩子说起话来。这个唤作智静的沙弥年岁似同岳云差不多大,虽然寺中皆知我是个女客,但是可能由于年龄的原因,他不比年长的师傅拘谨,很乐意与我说话。
“今日多了酥饼,你怎么不吃呀?”他指指盘中金黄色的小圆饼,向我推荐。
我看他眨巴眨巴眼的模样,心领神会,“我吃几个就够了,你若喜欢,你可以吃。”
“真的?”他果然放光了。
我点头,将一块小圆饼置于他的手中,“若爱吃,这些你都留着。”
他一口就咬掉了半个,心满意足的眯眼笑,嘴里含混说道,“师傅可不让我吃这个……”
“那你就吃完了再走。”我教他。
他连连点头,又将半个酥饼塞入口中。
“每次只有赵施主来寺中,厨房才做这些。”他道,“今日做得多了……所以早上也有。”
我问他,“对了,你知道今日来寺中找九公子的是谁嘛?”
智静想了一想,“不知道,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他将嘴里的酥饼咽下去,“不过赵施主从前也不太带别人来这里,这次可真热闹。”
我知道他这话里,还包括了我。
“你有没有见到那客人?”
他点头,“有啊,还是我一早开山门迎的呢。”
“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嗯……挺年轻的,个子高高的,瘦瘦的……”
“穿什么的?”
“穿……寻常的袍子啊,灰色的。”
我点点头,但是丝毫没有头绪。
“我觉得……我有点怕他。”智静又道。
“为什么?”
智静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可是,就是觉得有点怕他。”
我笑起来,“那……你怕九公子么?”
智静挠挠头,“不怕。”
“嗯……上哪儿可以见到九公子和那个客人?”我的好奇心已经成功被智静给勾了上来,“但是,不能被他们发现。”
“啊?”
“快啊,你快想想。”我又从那盘子里抓了一块饼塞到他手里,“想到了带我去看看。”
智静歪着头,磨蹭了半天。
“嗯……从这里出去,越过台阶,穿过、穿过藏经阁,就能到住持师父的房间……”
我差点翻白眼,我要去那和尚房里做什么?
“……从住持师父的房间可以走到那边的廊道,然后就可以见到东堂了。”他原来还有下半句。
我立刻站起来,“走啊走啊,现在就去。”
智静一愣,面露惊慌,“……真的要去嘛?可是要经过住持师父的房间啊……我不敢。”
“那你就在这里吃点心,我一个人去。”我笑嘻嘻的拍拍他的光头,立刻出发。
我以为藏经阁会比较难进,因为一般情况下,藏经阁会上锁!
偷偷摸摸闪过台阶,我一路寻思着万一真遇到铁将军把门,我是不是得破门而入,结果……惊讶的发现,这里的藏经阁连门都没仔细关上。
一路畅通,从藏经阁西门入东门出,我便瞧见不过相隔十米左右的禅房。
快步过去,自窗口张望。
太好了,里头没人!
天助我也!
推门而入,我亦打算快进快出。
这禅房可比藏经阁小得多了,也没几样家什,简单的很。我估摸着大约十四步,或者十五步就足可以走出去了。
心里默数,脚下如飞。
往那东头的窗格外看,真的有一条长廊,蜿蜒通往那边的山坡。
我心中窃喜,胜利就在眼前。
余光自窗格落下,瞥见靠着窗边的竹案上躺着一张素笺,素笺上有几行字。
这几行字……
似有魔力一般,令我戛然止住了脚下的速度。
突然的制动,我差点被自己绊倒在房内,但心思和注意力已全部聚集在了案台的那张素笺上。
我几乎是全身扑将过去,将那纸笺拾起。
“爱此倚栏干,谁同寓目闲。
轻阴弄晴日,秀色隐空山。
岛树萧疏外,征帆杳霭间。
予虽江上老,心羡白云还。 ”
一首五言律诗,赫然纸上。
而令我几乎魔怔的是,纸笺上的字迹!
这字迹,遒劲有力飞扬洒脱,这字迹在我的眼中,宛如蛟龙出海直上云霄,我认得,我认得!
是岳飞!
这是他写的诗句嘛?怎么会出现在住持的房里?他认得这里的住持?他来过这寺庙?
我惶惶捏着那素笺,使劲盯着上面的诗上面的字,努力的想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些因果。
但是怎么假设都觉得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啊!
他不可能来过临安,更不可能到过这天宁禅寺。
可我手里的这首诗,又一定一定是他的手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死死攥着素笺,生怕一松手它就会消失掉,然后我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就完全是我脑子里的幻象。
迷茫中,忽然听到一声“阿弥陀佛”的佛号。
“……秦……施主,如何会在老衲房中?”是主持和尚惟本大师的声音。
我惶然转身,见到大师正立于门口,颇为淡定的看着我。
“秦施主,赵施主在东堂会客……”
“我……是见到了这封诗笺……”我举了举手,随即又觉得有点唐突,“大师,刚刚我路过你的禅房,见到书案上……”
“哦,这首诗啊,正是赵施主的客人所写。”惟本微笑。
“什么?”我却变色。
“那客人来的甚早,天才亮就到了,赵施主还没起呢,所以老衲就与他闲聊片刻,还一块儿到山上走了一回,回来之后喝了一壶茶……”惟本解释,“之后那客人便以纸笔写了这几句诗……”
我霎时想起了智静与我所说的那个“高高的、瘦瘦的、很年轻、穿着普通,却让人不敢亲近”的形容。
原来这个客人,这个与赵构说了半天话的客人……
“大师,可问那客人姓什么?”我小心翼翼。
“岳,山岳之岳。”
我“哐”的一下,心头忽然被什么塞满了。
长长的廊道,铺陈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
我走到第三根廊柱旁,停下,望向几阶外同样沐浴在金色光芒下的屋堂。
一眼,就见到了木窗那头的人。
左首是赵构,右侧那人——
高挑清瘦,交领灰袍,面色沉稳,神情专注。
正是填满我心壑的那个人。
——岳飞。
赵构说的较多,微微带着笑,不紧不慢,时不时抬抬手或者点点头。而他面前的岳飞,却始终专注认真,沉默着倾听着,偶尔抿唇,偶尔挑眉,最多的反应是略微低垂眼眉,肃然颔首。
隔着十数米的空间距离,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如何,但见到他随着赵构的手势轻捷的反应,抬眼垂目自然又深刻,我想,他的眼睛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这,让我开心的快哭了。
能在一个未尝预料的情况下,遇到自己爱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感觉他离你那么近,可是却又够不到。
明明看得见,却心知他不会属于你。
欣喜与辛酸纠结撕扯着你的心脏,很想笑,可是真的咧开嘴,尝到的却是涩涩的眼泪。
我每天都倒数着他到临安来的日子,期盼着等待着,却同时又忍着憋着想尽法子不去见他。如今,乍然见了,就仿佛被一只冥冥中无形的手给狠狠揪住了,我根本舍不得挪开视线,哪怕一秒钟,都不愿意。
赵构不知说了什么,开怀而笑,身子前倾,几乎就要弯到对方的额头。
而岳飞也微微浅笑,拱手而揖。
随后,他也倾一下身子,缓缓说了什么。
于是我更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和锐利的下颌曲线将他的脸庞凸显的分外清铄,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深刻而漆黑的眼睛,平静望住眼前的那个万民之主。
他真的很瘦啊,是大病愈后尚未恢复,还是军务压身不及休整?
虽然与赵构谈笑有度,可是,我却觉得他整个人始终绷得紧紧的。
我按着廊柱,往前挪了一小步。
如此,我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赵构点了点头,往前倾过几分,又说了几句。
原本直起身子的岳飞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侧过身来,似在附和。
可是,他的动作忽然一滞。
好像是遇到或者看到了什么,原先的举动一瞬间卡了壳。
我没有任何理由的,往那廊柱后缩去,摈着呼吸将自己隐于阴影中,许久不敢妄动。
因为我分明看到他先前那一瞬间的表情,他微笑的唇角瞬间就隐匿了,他的眼睛准确望到了这里,透过木窗,直直看向上方的廊道。
我按压着心头的悸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让他觉察出什么蛛丝马迹。
只是心里却觉得,这怎么可能?相隔如此之远,我连他们间的谈话声都听不到一丝一毫,他又怎会察觉出我的存在?
不,绝无可能的。
待心情回复,我深吸口气,慢慢的转回身去,重新看那东堂。
令我惊愕的情况再次发生——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赵构和岳飞都已不见了,东堂内空空如也,不见一丝痕迹。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迷茫了,我往前走了几步,越过廊柱换个方向再看,还是没人。
这让我一下没了方向。
失落、惊惶、迷茫和孤独,瞬间将我给团团围住。
我快步自廊道上奔过,然后顺着台阶往下走。
到了东堂门口,双开的木门露出一条缝隙,我推门而入。
里头依旧被阳光照得金黄透亮,空空的木椅上残留着尚未散去的气息。
我说不清楚他的身上是有一种怎样的味道,但是,我却能够察觉出,属于他的那一分气息。
无需要眼睛,无需要鼻子,无需要任何一种感官,只要他来过,我便可以知道。
这不是我的幻觉,也不是我在做梦,他真的在这里。
可是,他又去了何处?
我茫然的站在他刚才坐的位置前,无所而行。
“……仲明,你怎么在这儿?”
忽然,门口的一个声音惊醒了氤氲迷蒙的我。
“不过正好,我正想去喊你,你倒自己来了。”
我回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赵构正立在门口,面含笑意,与自己说话。
而他的身后,笔直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清癯如鹤、轮廓清晰、眉眼深邃、神色湛湛……
他越过赵构,将视线投在了我的身上。
没说话,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却如坠无底深渊,被黑暗瞬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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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一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话说这次出场男女主会有进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