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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
她试图自己安慰自己。再怎么说,自己的画也在平安街书画坊挂了这么些个时月,多多少少也卖出去了一些的,虽然其中被颜老板抽成也不少,但毕竟刚起步,这不算是个太差的待遇。虽说现在也说不上什么名气,也没什么人真的认识她这个小画师,但总的来说,也算是自己卖过画的经验了。
她想,或许这一切加起来,结果也还不算太坏。
至于那个什么“汤溢”,真是妄为画师。她想,这样的人成为画师,简直就是书画界的耻辱。抄袭别人的创作和想法,还恬不知耻,洋洋得意地挂在了堂中,靠着抄袭和压低价格来贩卖自己,卖出去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艺术。谁买了这种人的画,虽然捡了便宜,也是不幸。这种创作,只会给人带来厄运而已。
苒苒相信任何创作中都有着创作者的独特匠心。这份匠心中所附带的,并不仅仅是技艺的体现,更是心的体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做出来的画,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行家就能。所以堂艺那种人,也就忽悠忽悠品味一般的人罢了。她愤愤不已地想道。
可是,这世上也恰恰是品味一般的人占多数。没有人能去要求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拥有足够的艺术敏感度去感受一幅画作所传达出来的真正意思,感受来自于画师的匠心,更感受来自画师的那份难能可贵的纯粹。这份纯粹不仅仅体现在画作中,包括书法,话本,音乐,雕刻,都是如此。
那个汤溢即便某日出了名,也上不了什么档次。苒苒虽然平日里对“上下等”、“档次”这种概念感到极为不屑,此时却因为愤怒而不由自主地拿出这些词来,在心里对她所看不起的人进行踩踏。
包括颜掌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档次的商贩,所以平安街书画坊,至今为止也不过如此罢了。
苒苒突然悟到,原来这种用将人或物分等级的词汇,很多时候来自于一种仇恨与怨怼。人们为了将自己与某些人拉开距离而使用的概念。这也是一种分裂,而现在,她也在运用这种方式,来将自己与这些人分裂开来。
但艺术造诣这种东西,却又是显而易见地能分出等级来,不是么?
那么,如果让她来选择,她会愿意成为哪样的画师?
技艺超群,却心术不正的,还是内心正直,却技艺一般的?
或者前者确实能很快就达成某种程度的名利,她想。但那种人所创作出来的艺术,经得起长久深入的推敲吗?在心思细腻,有大局观的人眼中,定是不能的。
但技艺是可以日渐精进的,对于这点,她极为笃定。
只要愿意花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花费扎扎实实的功夫在自己愿意学习的事物上面,必然会在那个领域里有所精进。毕竟天道酬勤,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道理的真实度,被古人们用各种名言一次一次地证实。而那些抄袭的人,卖的,也不过是来自于他人心灵中的事物罢了。从灵魂的层面,他们主动将自己摆在了被利用者的位置,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工具。
所以,若是让苒苒来选择,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选择成为后者。
她一定要保留一颗澄澈明净的赤子之心。没有什么比那更为可贵。
若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创意,那么她宁愿面临创作的空窗期,也不愿作奸犯科地盗窃他人创意来给自己增添虚名利益。那对自己的心,是一种污染,更是在自行侮辱自身作为创作者的人格。
一旦这样做了,这个人本身的圆满就会受到阻碍,眼神中会相由心生地诞生出一份心虚。对于这一点,他人的人心是能够敏感地察觉的。
而要保持住自己的这颗赤子之心,不和错误的人来往极为重要。
她很清楚,人与人之间总是相互影响的。你和什么人打交道,便会成为那样的人。你的心便会沾染上类似的尘埃。她的感受和对自我的观想曾经多次让她明了了这一点。她也了解自己是个多么容易被外界的喧嚣所感染和同化的人。
因此,她要更加小心谨慎自己不被那些尘埃沾染,同时又能够打开着自己的感官,感受来自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提示与灵感。这是个技术活,没有那么轻巧。在保持脆弱的同时,又要具备足够的抵御能力。
若是没了技艺,可以磨练。若是自己的本心变了质,那就再也难以挽回。
所以,她坚定地认为,自己选择了远离那些拥有一副肮脏灵魂的人,虽看上去冲动,却极对。
?
不过,大义凛然归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归义正言辞,以后吃饭又成了个问题。
好在苒苒平日里有储蓄的习惯,加之之前存在钱庄里的钱,到也能够让她撑一些时日。她只是觉得没安全感。
一旦没了一份哪怕是断断续续的收入,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虑来。
她已经开始没出息地考虑要不要回府求助了……
碰到这样的事情,父母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苒苒想,说不定,会为她出头也未可知。这对父母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况父亲在乎颜面,自家人在外面受欺负,必然不会不管不顾,不然,还让人以为自己家的人好欺负了去。虽然这种想法极为幼稚,苒苒想。
苒苒最终决定不去把事情弄得太大,因为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感到开心的事。
若是真的闹得满城风雨,父亲的颜面的保全了,自己当画师的可能也泡汤了——试问哪一个书画坊会接受一个有过这样经历的小画师?怕是多数都会为了避嫌而找借口拒绝的。
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能再继续轻举妄动了。
也许,她想,自己的这种焦虑感来自于曾经过分而毫无节制的拥有。
她仔细地算了算自己平日的开销用度,以及钱庄里存的银两,真要算起来,只要不花大钱,那些银子足够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很久了,更何况还能收取一些小小的利息。
可是现在,她却因为丢失了这份不算职业的职业,而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坐吃山空的情况当中。令她感到焦虑的,恰恰是这种境况。
她对钱多钱少实在是没什么太准确的概念。若非进行了一次细算,她甚至觉得自己明天就要饿死街头了。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种可持续性的,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生活方式。似乎那才能抑制住她心里面那种对于坐吃山空的恐惧感。
对,就像那次方凝雪说过的,她要的是一种生活方式。
想到方凝雪,她似是想到了一个救星。
她想起方凝雪上次吃饭的时候提到过将她做的衣裳摆在她们染布坊的店面里展示的事情,她当时还极为不以为意地给拒绝了。这个时候却又觉得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机会,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早知道,当时就不那么冲动拒绝了。她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一丝丝的懊恼。也不知若是自己再和方凝雪提起这件事情,会不会被她看不起…… 会不会觉得自己这脸变得,也忒快了一点。
这时候,她突然看到了自己身上“功利”的一面。不需要的时候就那么干脆地拒绝别人。回头发现自己需要了,又想舔着脸去找人家…… 她瞬间觉得很看不起自己。
而且,这样看来,独自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还是没有学会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哎。可叹。
?
那晚无风,月亮明亮且圆,正是一轮满月。
苒苒搬了一把竹椅摆在走廊旁边,坐在了院子里,又在走廊的角上点了一只蜡烛,就着烛光静静地看一本从父亲书房找到的佛经讲义。
佛经里提到因果轮回,提到及时忏悔,也提到了人生八苦。便是那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
她在几页咒语锦集里无意中翻到八哥胡同米店李大娘教她的那句咒语,原来那是绿度母心咒。
度母在传说中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亦能解救人于苦难。不仅能救人于苦难,更能将人行为中五毒之一,贪嗔痴慢疑中的“疑”转成究竟圆满的智慧。
苒苒悄悄问自己有没有犯下过“疑心”之毒。
细想之下,许是有的。她疑心过父亲对待母亲是出于一种情感的自私,也疑心过母亲之所以虚与委蛇于父亲是为了富贵的生活和自己的颜面。她疑心过方凝雪找她是为了拓跋坤,也疑心颜掌柜允许别人抄袭她的作品并且出售是出于对利益的执念。其实她并不知道那底下的真实缘故。
但不管真相是怎么样的,她做出了适当的抗议并没有错。只是现在,她所考虑的,是自己的这份疑心,来自于何处。
她能知道的是,那或许来自于一种潜移默化的语言灌输。
自己成长于一户从商的世家,自小到大身边人都免不了会保持一些疑心。
疑心其他商家的用意,也疑心自己的算计是否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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