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昨夜欢饮达旦，天明时诸人送别英王夫妇。殿下回衙后稍不曾停留，天擦亮便命人发舟直向梁溪，纯仁、文鹤衣裳都不及换，随英王一路去了。
贵人走后，各房皆觉安静，主宅一片悄然，园中两处楼阁下人往来洒扫、收拾残席。
瑗珂去后妆都不曾卸，倒头便将自己裹成一个卷儿睡在床上，任谁推都不起。潇池瞧得好笑，浣香不好强拉，只得罢了。
一早酣眠，直近午膳时分瑗珂才悠悠转醒，朦胧中唤侍婢两声，不见动静。她于是扶了早松下半边的狄髻稍稍揭帘瞧上一眼，一个人都没有。
外头榻上空荡荡，小冤家也不知哪儿去了。
瑗珂这才醒过来些，低头瞧一眼床上。自个儿那床被子整齐齐叠在床里头，身上却是潇池的被子。瑗珂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他怎的也不说一声！瑗珂红着脸想。
正抱怨，浣浣端着洗脸水进来，盆还没撂下拿起嘴便说：
“小姐真真儿厉害，早上回来抱着姑爷衾被发一通脾气，说我们妨碍小姐睡觉。说了奴婢还不算，还说姑爷小气，一床被子分甚么你我，让姑爷好生反省，‘有这么对着妻子的么？’”
瑗珂脸几乎烧起来，浣浣仍是说：“亏得姑爷斯文，只是笑，奴婢恨不得寻个缝儿钻进去！”
瑗珂再没脸听，拿帕子掩了面孔惭道：“别说了！羞死人了！”
浣浣打了手巾把子，边递给瑗珂，还道：“姑娘自个儿瞧瞧，恁好看的妆。”
瑗珂擦过手，听了这话自己踅到镜前一瞧，胭脂早淡了，铅粉也溶了些，黛眉褪了半截，宿妆残得仿佛一只花猫。她自个儿也笑了。
一会儿浣浣服侍瑗珂卸去残妆，又往镜前匀起面来。
瑗珂边弄，就问：“那他现下人哪儿去了？”
“往大少爷那边儿去了。”浣浣边给瑗珂调弄胭脂，“姑爷说他不睡了，怕吵着小姐，便先往昭江少爷那边去了。还吩咐不让叫小姐，随小姐睡到甚么时候。”
瑗珂没了话，低头抚弄玉佩的穗子。
“依奴婢说，姑爷当真是个好的呢。”浣浣边给瑗珂挽头发。
“我知道。”瑗珂微红着脸低应一声。
发还没梳完，瑗珂忽地“咦”出一声：“我的荷包呢！”
浣浣随口接道：“小姐的荷包自然在小姐身上，不然便在屋子咯。”
瑗珂有些急了：“不在身上呀！我昨天戴出去的！”说着便要起身，浣浣连忙拦着：“哎呀哎呀还没梳好呢！小姐别急，一会儿奴婢去找！”
瑗珂只得坐住了，愈发急道：“从来在身上好好的，怎的就没了，可是屋里遭了贼呢！”
浣浣听得荒唐：“深宅大院，哪来的贼？小姐急个甚么，一个荷包，丢便丢了，箱子里还有好些呢。”
瑗珂头发已梳好了，一边翻箱倒柜地寻，口中急道：“你懂甚么，那上头绣的鸳鸯，还刺了我的小名儿，若给外人拾去了，再若那人眼皮子浅些，拿去卖了或给旁人瞧见，我长十个舌头都说不清！”
浣浣立刻被吓住，忙跟着翻起来：“小姐别急，准就在屋里呢，一会儿它自个儿就出来了！”
两人房里翻箱倒柜，里里外外地寻，潇池榻底下都瞧遍了，竟一点儿不见踪迹，瑗珂眼圈儿不觉地就红了。
“偏昨日还进了园子，谁晓得掉在哪里了！若是平日，左不过咱们这院子，如今可怎么好！”
说着自己先委屈起来。
浣浣忙要劝，还没开口，潇池的僮儿来传话，午膳备下了。瑗珂只得收泪再匀了面，携了浣浣出门。
入得厅堂，宋家父子已在席上，瑗珂低头福过，问安落座。潇池照常说着些稀罕事，昭江偶尔搭两句，瑗珂一径愣愣怔怔，老爷亦见话少，一径沉吟，也不大举箸。
用不得几口瑗珂便撂了筷子，潇池纳罕唤声姐姐，瑗珂勉强笑笑，说自己饱了，便要离席。潇池悬心就要随瑗珂同去，瑗珂却拦住了。
澄信忽抬头将两人一望，一眼却又低了头，没说话。
回到屋里，浣浣赶紧贴上瑗珂咕叽几句：院子里也寻过了，没瞧见，怕是真落在花园了。
瑗珂几乎就白了脸色，浣浣连忙安慰，她后晌便去园子里寻。正说着，潇池急匆匆跨进来，开门便唤姐姐，瑗珂赶忙沾去泪水，微笑答应一声，浣浣走开。
日影西斜，浣浣垂了颈子再出花园，长长叹一口气。
究竟落在哪儿了？她只顾前行，一入院门，却见澄信的僮儿小辰立在檐廊下，伸长脖子瞧了姑爷小姐的屋子，一见她立刻跑远了，抛着毽子一副玩耍模样。
浣浣攒一回眉毛，进门去了。
瑗珂听浣浣说完，问道：“绮绣楼上可寻过了？”
浣浣摇头。绮绣楼早锁了，如何上得去。
瑗珂倒没怎样，又道：“你同花郎还熟络么？若教他晚上开一回门，他可能答应？”
浣浣一惊，小姐当真急了，这怎么能够！黑灯瞎火的，若有点甚么，还教人活不活了！她忙就要拦，潇池却又走过来，只得咽住了。
用过晚膳，瑗珂推说身上不好，哄潇池往他哥哥房里去睡。潇池当了真不肯去，瑗珂好说歹说，才把他哄过去了。
人去后，瑗珂又同浣浣讲了许久，浣浣才勉强答应。再晚些，浣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回，院子已没了人，小辰也不见了。她这才出门，先去寻了花郎。
夜近三更，瑗珂一袭烟栗色斗篷，身影笼在月影下，悄悄随浣浣出门。花郎早候在门外，浣浣拧门，几人一齐往花园去了。
天黑月淡，园中一片浓黑，几人沿途寻找，寻了一路，甚么都不见。
只剩绮绣楼不曾查过了。瑗珂心眺“幢幢”，同浣浣对视一眼。花郎卸了门锁，两人捧烛而入，楼上楼下举了灯烛寸寸瞧过，地上干干净净，哪有一点影子？瑗珂凉了半截。
想来也是，多少人往来洒扫，便真遗落此处，此时如何还见？银烛下灯火昏蒙，瑗珂脸上血色都淡了。
浣浣瞧得忧心，忙扶住瑗珂，柔声道：“小姐别忒急了，不准没在园里呢？天忒晚了，咱们回罢，给人瞧见了不得！”
瑗珂一片茫然，一会儿对了浣浣，也没甚么表情。浣浣连忙扶住瑗珂，伸手在她背后拂一拂，转而瞧瞧花郎。
花郎会意，便再引了主仆沿路回转。瑗珂被浣浣扶了，茫茫踅向来路。
那样显眼的荷包。若说无人拾去烂在地里，瑗珂是断不信的。可如今左右寻不见，究竟何人拾去了？那人可识字？可能猜出那两个小字指的是她？可又会拿给旁人炫耀？若是日后事发，她可怎么好呢！
瑗珂神魂俱乱，扶了浣浣信脚前行，浣浣一面提了烛笼，还要搀着瑗珂，两人走走停停落了花郎一大截。正没奈何，前头花郎忽然低喝一声：“是谁！”将两人吓一大跳。
浣浣抬头看去，一个约摸有自己肩头高的身影一闪而过，不见了。
几人登时一身鸡皮，浣浣颤声道：“花郎……这……园子里有鬼么，小孩子的……”
花郎一听几乎跳起来：“胡说甚么！哪来的鬼！我在这园子五年，从没听说甚么鬼！”他口中这样说，脚却不肯再往前，三人立在两处抖成一团。
此时正在石山子旁，牡丹芍药黑暗中影影绰绰，仿佛团团鬼火，天上玉弦恰被一缕浮云遮住，四下更黑了。
三人立了一会儿，就听远处石洞里嘤嘤传来一抹幽泣，丝丝缕缕哭得人寒毛倒竖，浣浣先忍不住尖叫一声，那哭声却立刻停下了。三人面面相觑，花郎抖着声音说句“走罢”，瑗珂还镇静几分，点点头，同浣浣互相搀了举灯向前。
又行几步，正是那石山子跟前，忽然“咕咚”一声，石洞里传来偌大一个声响，仿佛甚么东西跌在地上，花郎“哇”地一声转头就跑，路过两人时丢下一句“我寻去柳哥！”立时没了影子。
余下两人几乎哭出来，手拉在一处，浑身冰凉。
浣浣颤声道：“小姐……咱们……在这儿等，还是先走……”
瑗珂也打着颤：“柳哥……是柳官儿么……”
浣浣一怔，“大……大约是……”
她哪能给人瞧见！瑗珂握了浣浣手急急便走，身后冷不丁“吱呀”一声，石山子下那扇小门没人碰触，自个儿竟转开了！瑗珂还没看清，两条细影冷幽幽飘上前来，瑗珂就要尖叫，那细影更飘近些，明官儿拉了彩玉“扑通”跪在跟前，一个头磕在地上。
“少奶奶救命！”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