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的春天

　　沈俊飞走后，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有些许的笑意。
　　“冉冉，昨晚我做梦梦到小兴旺了，我在梦里看到他很瘦，他一直在哭，你干妈却一直在打他，虽然梦里所见的不能足以为信，但我真的想见见他，这两年来，虽然我和你干妈的已渐渐疏远，我是真心喜欢小兴旺那孩子。”
　　“妈，那是因为你对小兴旺的思念过于强烈，所以才夜有所梦。自从上了初中，就很少见到小兴旺了，我也挺想他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我早就想过去看小兴旺，一想到你干妈，我瞬间又犹豫了。真没想到，我俩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会弄成这样，我现在慢慢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就越觉得当年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与卫凤凰有很大的关系，现在她又和你林爸爸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每次想过去时，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头就……”
　　“妈，既然决定去看小兴旺，就别想那么多，你不是说了吗，小兴旺是无辜的。”
　　“好吧，过去看小兴旺。”
　　我和母亲去超市买了些水果，牛奶，直接到“金凤凰旅馆”，收银台坐着的，是一位披着一头金黄色长发的年轻女子，打扮妖媚，浓妆艳抹。
　　我和母亲的到来，她媚眼轻轻一挑，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你俩来住宿的吗？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一下，普通客间只有两间了，贵宾房倒是有，但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的，还是考虑普通客房吧。”
　　“你想多了，我们不是来住宿的，来找人聊天的，老板娘卫凤凰是我姐姐，我是来找她饮茶聊天的。”母亲从容不迫地说道。
　　金发女子立即，低眉顺眼，点头哈腰：
　　“大姐，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是住宿的，原来你是老板娘的妹妹，都怪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对刚才所的说话，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和母亲不再搭理她，直接上楼去。
　　到了六楼，门是打开的，我和母亲直接进去，客厅里只有小兴旺一人坐在地板上，小家伙看到我和母亲到来，他似乎认得我和母亲，又似乎不认得，嘴巴嚅动几下，始终叫不出来。
　　母亲把手里拎的牛奶放在桌面上，我把苹果把放在桌面上，母亲把小兴旺抱在怀里。
　　“小兴旺，这是姐姐，快叫姐姐，我是阿姨，叫啊。”
　　“姐，姐，姐姐。”他叫得很吃力，一字一句，都显得特别吃力。
　　看着瘦小的小兴旺，我的心揪了起来，小兴旺现在已经两岁多了，他的智商的确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教他说一句，就是一句，不会再说第二句话。
　　穿着睡衣，披头散发，一脸倦容的干妈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和母亲，嘴角抽动一下，掠过一丝虚笑：
　　“艳红，今天怎么有时间和冉冉过来了？”
　　“今天是周末，冉冉不用去学校，厂里最近是淡季没什么事做，好久不见小兴旺了，挺想他的，所以就过来了。”母亲说道。
　　“冉冉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越长越漂亮，很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
　　“冉冉与我倒是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愿她的命运不要像我一样就好了。”母亲一脸平静。
　　卫凤凰揉了几下眼睛，面带倦意。
　　“旅店生意最近还好吧，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收银台请人了，就知道生意应该不错。”
　　“还好吧，收入不错，开支也挺大的，现在请人动不动就跟你谈钱。”
　　卫凤凰不停地打着哈欠，似乎很疲惫，小兴旺或许是口喝了，站起身来，走到茶台直接拿起玻璃杯，水还没喝着，啪的一声玻璃杯打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母亲站起身准备再拿个杯子给小兴旺倒水，干妈扬起手，重重的一记耳光拍在小兴旺幼嫩的脸上，小兴旺痛得哇哇大哭。
　　卫凤凰的这一举动把我和母亲给震住了，这还是我的干妈吗？小兴旺只是个孩子，孩童期间谁还没有个摔碎东西的时候，卫凤凰既然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下如此重手，真是另人寒心。
　　“凤凰，你这是在做什么？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冉冉小时候打碎我的一个保温水壶，骂我都舍不得骂她一句，更不用说打了，孩子本就是妈妈的心肝，做母亲的心不痛吗？”
　　母亲把小兴旺拥入怀里，轻抚着他的小脑袋，然后给他喝水，小兴旺一会就不哭了，和母亲很亲，温顺地靠在母亲怀里，乖乖地喝着水。
　　“凤凰，不是我说你，孩子还这么小，你就动手打他，会让他对你产生恐惧心理的，你知道吗？”
　　“他就是个傻子，我白养他了，都已经两岁多了，一句妈妈都不会喊，还指望他以后为我养老，我为他养老还差不多。”
　　“孩子是靠做母亲的慢慢教的，就算小兴旺的智商有所欠缺，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啊，怎么下得了手，当年你把小兴旺抱回家的时候，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这么快就变了另一个人，你的母爱都丢得一干二净了，你知道吗？”母亲毫不客气地训斥。“
　　“我现在忙得不可开交，那能事事都顾得上他，他什么都不会，连吃饭都要喂他，而且不知道喂他多少才算饱，喂他吃多少他就吃多少，喂少怕他吃不饱，喂多怕他不消化，我现在挺头痛的，自个不会吃饭，也不会说话，旅馆的生意已把我忙得够呛了，那有时间一整天照顾他？再这么下去，我一定把他送给别人去养。”
　　“你说什么？你想把小兴旺送人？你不会是因为他智商有些问题，就想抛弃他吧，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你知不知道？”母亲痛心地说。
　　“我总不能这辈子就养着一个傻子吧，我本以为等他长大一点就会好些的，现在两岁多了，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叫人，等长大就更麻烦了，娶不到老婆，养不活自己。本想自己老了有个依靠，我倒成了他的依靠，等我老了走不动了，我靠谁去？我现在努力赚的钱，不就白赚了吗？我能把钱带进坟墓吗？”
　　“小兴旺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几次，我带他去医院看过两次医生，医生叫注意观察，可你说每个小孩的情况不一样，你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带小兴旺去看病治疗，也许还有所缓解，再耽搁下来，就不好说了。”
　　“不说我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上个星期家里给我来信了，信上说，你父亲去世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想早点告诉你的，可你一直没有过来，我也没时间过去告诉你，正好今天你过来，我把事情告诉你。”
　　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大嫂嫌家里穷，在你父亲去世不久，和别的男人跑了，你大侄子都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你侄女十八岁，在东莞那边打工，在厂里谈了男朋友跟人家回家了，现在你家里只有你大哥一个人，走的走，跑的跑，家散了。”
　　母亲悲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家里，母亲仍旧不吭声，走进房间把房门紧紧锁上。
　　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母亲的精神很不好，整个人变得十分颓废。工厂正直淡季，母亲在家里，每天以泪洗面。继父对她不闻不问，以往继父早出晚归，或是晚出早归，现在两头不见人，整天不着家，母亲习惯了，或者说，母亲已经认命了。
　　我鼓励不了母亲，也安抚不了她那颗悲痛的心，目睹母亲的悲痛，我茫然无措。
　　这段时间，我的学习成绩逐渐下降，一直在班上不低于前四名的我，在这次段考里，我倒退了六名，考了第十名。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第一次对母亲说了谎，说自己考了第二名，母亲听后，悲伤许久的脸上，绽放一丝欣慰地笑意，母亲喃喃自语，说幸好我没有被家庭所影响自己的学习，否则自己就是罪人。
　　谎报考试成绩，我不想这么做，却无能为力。母亲之所以一直隐忍着继父的种种劣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母亲越是这样做，我的心就越难过。
　　她始终放心不下小兴旺，她的情绪才稍稍好一些，第一时间又想到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又是一个周未的下午，母亲一脸忧伤地对我说：
　　“冉冉，咱们去看看小兴旺吧，上次你干妈说要把他送人，我担心她真的会这么做，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干妈真的不想再继续抚养小兴旺了，我就把小兴旺抱回来自己抚养。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如果再次被抛弃，那就太残忍了。”
　　“妈，一定是你多虑了，干妈只是气头上随便说说罢了，她好不容易才领养个儿子，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倒未必，换做是以前，或许我还相信她不会那么做，现在的卫凤凰早已变了样，就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都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干妈真的不想再抚养小兴旺了，执意要把他送人，你把小兴旺接回家里来，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林爸爸。”
　　“如果你干妈铁了心执意要把小兴旺送人，我也想好了退路，咱们母女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去租间瓦房来住，我哪怕捡垃圾度日也一定不会抛弃小兴旺。”
　　“妈，我支持你，我去工厂打工，你在家里做些手工活，又可以照顾小兴旺，我相信咱们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一听说我要放弃学业，母亲立即反对：
　　“妈妈就算是去乞讨，也不会让你走出学校大门半步。”
　　“妈，我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因为你是我妈妈，我妈有情有义宅心仁厚。有妈妈做榜样，我念不念书，还重要吗？”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念书，其它的交由妈妈去做，知道吗？”
　　去卫凤凰家的路上，母亲不断地念叨着，内心的着急赫然写在脸上，母亲生怕走慢一步就错失小兴旺似的，一个劲地加快步履，我也跑起小碎步，紧跟在母亲后面。
　　到了卫凤凰的旅馆，她正在一楼的收银台，与那位打扮妖媚的女孩在一起，谈笑风声。
　　看到我和母亲一副着急的模样，卫凤凰皮笑肉不笑：
　　“你母女二人走这么着急，不会是在街上遇到坏人的吧。”
　　“凤凰，上去再说好吗？我找你有重要的事情。”母亲气喘呼呼地说。
　　上了六楼卫凤凰的住处，开门进屋坐下，母亲开门见山：
　　“小兴旺呢？是在房间睡觉吗？我想见见他。”
　　“你母女二人走得如此着急过来，原来就是想问小兴旺？”
　　“凤凰，那我就直说了吧，上次过来的时候，我听你说准备把小兴旺送人，是你的真实想
　　法吗？”
　　“对的，是我的真实想法。”卫凤凰神情冷漠，斩钉截铁：“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他送人了。”
　　“卫凤凰，你是不是疯了。”母亲身子一颤，惊吓得往后倒退几步，伤心地说道：“小兴旺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啊，当初你把他领回来的时候，你为了这个儿子，甚至可以和廖建辉闹掰，哪怕与他离婚，你也不愿放弃小兴旺，现在你发现他是个不灵活的孩子，你就要抛弃他？你的母性，你的人性都丢到哪儿去了？”
　　“没错，我是疯了，我还丧心病狂。”卫凤凰冷漠如白纸一般扭曲变形的脸，面露冷然之笑意：“既然你那么喜欢孩子，你自己可以为林继坤生啊，你跑到我这儿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论辈分我好呆也是你姐姐，你不是一直以温顺贤淑自居的吗？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副撒泼的模样了。”
　　“我是淑女也好，泼妇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把小兴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请我告诉我地址好吗？我去把他接回来，我自个抚养，我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的。”母亲哀求道。
　　“卫艳红，我看你才真的疯了，你想过林继坤的感受吗？第一个反对你这么做的，就是林继坤。虽然你已经两次流产，你现在的年龄还可以再生，为何一定要抚养一个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况且他还是个傻子，清醒一点好吗？”
　　母亲拭去眼角淌落下来的泪滴，吸了一口气，伤心至极地说道：
　　“既然我已经打算抚养小兴旺，我也做好了不连累林继坤的退路，所以请你告诉我，你只要告诉我小兴旺在哪儿，我自己一个人去把他接回来，我不会再来找你，不给你添任何麻烦，好吗？凤凰算我求你了，我听你说把小兴旺送走了，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吗？”
　　卫凤凰的冷漠，在脸上无限蔓延，面对母亲的苦苦哀求，她淡定自若地拿起桌面上的那杯红酒，轻抿一口，冷然说道：
　　“至于小兴旺送给谁，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有一点，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小兴旺有遗传性精神病，他外婆，他的母亲，包括他的姐姐，哥哥都有这两方面的疾患，现在小兴旺也是一样的，比他的哥哥姐姐还多添一样，那就是畸形，他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粘连在一起，这你是知道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更不应把他送走，而是要更加疼爱他，呵护他，如果每个人一但身上有缺陷，就要被自己的亲人无情抛弃，试想一下，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母亲流着伤痛的眼泪与她辩论。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管不着，既然你的母爱这般泛滥，那你就多留意一下，比如，垃圾堆，公厕，少人去的地方，说不定，哪天你就会梦想成真了。”
　　母亲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姐妹，变得这般冷血，她知道再怎么哀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母亲叹了叹息，夹着哭腔对我说：
　　“冉冉，咱们走吧。”
　　我的心情和母亲一样，小兴旺虽然是卫凤凰领养的孩子，却又无情地抛弃他，母亲想尽一点母爱去疼爱这个孩子，却无法实现，我曾经最崇拜，最尊敬的干妈，对我有恩的干妈，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母亲有时候虽然胆小怕事，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做为母亲，如果别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她的力量是无穷大的，母亲想去寻找小兴旺，却不知从何找起，能否找到小兴旺，无比缈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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