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乙女孤燕旋

　　孟簌决意去做一件事情时无人能拦，况且这理由根本无从反驳。

　　蓝曦臣哑然片刻，颇有些自嘲：“那时你便料到如今的局面了，果真是大哥这个宗主做得失职。”

　　晓星尘看着她，眉头稍蹙，薄唇微抿。

　　“大哥莫这么说。”孟簌眉梢微扬，带出些少年人的意气：“不过，这下我可能求得允许，与你们同去了？”

　　蓝曦臣失笑：“你若要去，谁能拦得住你。”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但偌大一个云深不知处无人留守也是个问题，蓝启仁尚在寒潭闭关养伤，须得有能主持大局的人才行。

　　蓝曦臣正要再提此事，蓝湛却率先行礼，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忘机……”蓝曦臣还维持着半伸出手似要挽留的姿势，神情有几分诧异。

　　他面上显出无奈的神色，又转眼看向孟簌。

　　孟簌叹了口气，纤长秀眉微微蹙起，几分认命几分无措，也对着几人告辞了。

　　虽然还是有些不想面对……

　　看着敞开的静室大门，孟簌默了默，迈步走入。

　　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静室里焚起檀香，香烟袅袅，窗门大开着，轻烟如雾散开，在浅浅的雾气中，孟簌看向那端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的玉冠公子。

　　那里惯是他抚琴之所，忘机情就静卧在那，和满屋古色相衬。

　　她脚步很轻，坐在离他不远的木凳上，桌上还有一杯倒好的茶，她伸手端起，正是适宜入口的温热。

　　蓝湛木头一样坐在原处，只一瞬微微掀了眼皮看她，复又合上了。

　　孟簌想了想，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当然，前车之鉴，她稍微留了些距离。

　　但蓝湛还是绷直了身体，呼吸都轻了些。

　　孟簌一顿，侧头对他道：“过去些。”

　　蓝湛眼睫微颤，琥珀色眸子里光影晃动：“……作何？”

　　孟簌只是看着他，半晌，蓝湛率先败下阵来，妥协的往右挪了挪。

　　孟簌顺势取代了他先前的位置，将手指轻轻搭在忘机琴上，轻声道：“我许久没弹过琴了。”

　　她一笑：“你现在一定比我弹得好。”

　　蓝湛心中微动，将视线偏了些许，落到那素白玉手上，她随意抬手拨了拨，琴声泠泠却不成曲调。

　　古琴是私密之物，忘机琴自从交到他手中，便再没有别人弹过。

　　孟簌起势，旋律倾泻而出，她手法很生涩，一连弹错好几个音。

　　“怎么办，不会弹了。”她停下来，眉眼微弯：“你教教我罢。”

　　蓝湛看她良久，才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好。”

　　他声音低低的，和古琴琴声配得很。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带着她在琴弦间游走，两人的青丝垂落在一起，从背后看去，就像蓝湛拥住了她。

　　蓝曦臣来时，就看见一向面无表情的弟弟眼神专注，近乎温柔。

　　此时的琴声和平素响在静室的琴声相比，更缓而悠长。忘机琴的鸣动就像主人的心绪一样，温柔、温柔、再温柔，最后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蓝曦臣在不远处静立良久，最后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一曲毕，孟簌有些恍惚，蓝湛退开些距离，低眼看着她：“方才你所弹奏的，是何曲目？”

　　“嗯？”孟簌下意识贴近声源，额头碰上他的下巴了才算回神：“……娘亲作的，凄婉得很，不好听。”

　　她将背抵在琴桌上，微微仰头看他，乌眸里带着笑意：“你不生我气了？”

　　蓝湛又转开视线：“我并未生气。”

　　孟簌不理会他的小别扭，看着桌上那杯茶：“方才有客？”

　　“无客。”蓝湛忽而明白她在问什么，又道：“等你。”

　　“我若不来呢？”

　　“……”

　　“不来，便不来。”

　　顿了顿：“……无妨。”

　　孟簌定定看了他几秒：“那我就不算客了？”

　　这样近的距离，她清楚看到那犹如琥珀宝石般的眼中微微冷寂，漫下去的云雾让那几分执拗变得无比清晰，蓝湛原本缓和的神色又微微紧绷，一字一句像在发什么重誓一般：

　　“不算。”

　　沉默开始蔓延，孟簌回望他，片刻后歪了歪头，带着清浅的笑意：“二哥哥？”

　　非常突兀而又轻易的，将方才的凝滞打破了。

　　他从不会成功，只有她才能。

　　孟簌有些迟疑：“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蓝湛指节微僵，心口漫过沉钝的痛意，他遏制着自己的心绪，好半响才能说出话来：“……无妨。”

　　他知道那个吻是没有爱意的，连吻他的那个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想起重逢之后孟簌的一切神情举动，她进退得宜，同身边的人相处时，向来亲近自然，对人从不掺假。

　　但是……她也从来不会主动求助，不会任性不会撒娇，不会主动探寻任何人的任何事，她近乎礼貌地尊重他人，知恩图报到令人心生惶恐。

　　【“这是你想要的吗？”】

　　蓝湛心中纠紧，为何以前从不曾发觉？

　　她理所应当地要求自己去承担她本不应当承担的事，却还固执至极，不愿他人有任何干预。

　　——她对保护身边的人，有非比寻常的执念。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两人已经沉默了许久，孟簌低着头，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与漂亮的眉眼，她有些失神有些苦恼的模样，察觉他的视线抬头望来时，还带着微微的茫然。

　　“蓝湛……”她唤道。

　　蓝湛觉得心里陷下去一块，又柔软又酸涩，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生气了吧？”她问道。

　　“不生气了。”他道。

　　她松了一口气，却看得他原本压下去的感情又翻涌上来。

　　她应当怪他的，他自诩与她相识日久，关系非比寻常，自诩自己能保护好她，能护她无忧。

　　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姑娘，明白她的感情是残缺的，不完整的，她一直独行着，没有任何依靠——她不允许自己有依靠。

　　这是比方才的疼痛更深刻数百倍的疼痛，蓝湛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颤。

　　一叶障目，他从未做到真正怜她护她，只顾着自己的爱与不舍，自我拉扯着。

　　“蓝湛？”孟簌握住他的手，眉间染上星星点点的担忧：“你怎么了？”

　　“我……”他艰难道。

　　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拥她入怀，语气珍视带着气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永远陪你。”

　　……

　　蓝湛将他之前所整理好的关于血炼之术的卷录交与孟簌，看着她离开静室。

　　然后他走到窗边，端详着那盆发了小芽的红豆，眉眼沉静温柔。

　　那缺失的六年、六年前不欢而散的最后一面，以及簌簌的父亲，那个名为“渊洲”神秘之地。

　　叔父对簌簌的父亲讳莫如深，也极少提及小姑姑，这种种异常，难免会让他将一切与孟簌相联系，甚至萌发出一些猜测。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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