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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眼前空无一物,方才宁雪渊站过的地方,只落下一只小小的护金铃。
白樾四处找宁雪渊,却哪也不见她的身影。
“终究是晚了一步。”不知何时,元耀南和肖枫站在了他的身后,远处山谷里还回荡着激烈的打斗声、暮妖的嘶吼声,大战分明还没结束。
显然,他们是瞧见这里的异样才过来的。
“雪渊她去哪了?”白樾预感到不妙,他见元耀南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护金玲上,更是紧张。
元耀南叹了口气,隔空探手取回了护金铃,流露出无限的悲伤,“她就在这。”
白樾盯着安静躺在他掌心的护金玲,胸口一窒。
他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元耀南说的“宁雪渊就在这”的含义,霎时双腿虚软,心中涌上无边惊悔,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是护金玲,乃是上古时期的名将莲生上人所炼化的灵器,可以护住灵潭,延缓灵潭崩溃之症。老夫本以为她可以潜心修炼灵术,突破至圣之境,修复灵潭,挽回一命,没想到终究还是不行。”
元耀南似是自语一般喃喃,声音很低,似有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于他来说,宁雪渊也算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在众徒弟中资质最佳、样貌最佳,却同时也是个实心眼的。当年她一意孤行,偏要替白焕报仇,谁知一朝入朝,竟落得这样的下场呢?
“那她怎会关在护金铃中,连个人影也不见?你们一定是在骗孤,太傅最爱捉弄人,这种把戏玩弄了孤一次,她怎忍心再来一次?”
触手可及的希望,谁能接受它在自己的面前幻灭?
白樾无法接受宁雪渊已死的事实,他望着护金玲,妄图找出别的理由。
可他脑海一片空白,盯着那护金玲,怎么都说不出话。
只因他明白,元耀南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肖枫与白樾的目光相接,他撇过头,也不忍直面白樾,只能解释道,“护金玲不仅可以护住灵潭,延缓崩坏,还可以在灵潭崩坏之时,冻结一切时空,将人闭锁在它的界内。”
白樾这才明白方才阻挡他们二人的千层罡气罩是何物,那界内坍塌又是什么原因。
“既然是冻结,何以知道雪渊是生是死!说不定她正困在护金铃内等着孤去救她!”说着白樾便想要取护金铃,元耀南却一把抓住他。
“你真的要打开?”元耀南乃是大剑圣,身上的灵力不可谓之不迫人,白樾只是靠近便觉得难以呼吸,似乎要陷入一种幽闭的恐怖之中,“的确,对于我们来说,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她是生是死。但是一旦打开,她是生,亦或是死,便成了定局。”
护金铃只是冻结了那个需要抉择的时刻。
只要没有选择,他们可以当宁雪渊生,亦可当宁雪渊死。
就像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岔路口,一个人,一次,只能有一种结局。
“困身护金铃中之人所见皆虚虚实实,亦真亦假,即便你殒身其中,亦或是侥幸能助她出来,她兴许也当是幻境,并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即便如此,你还要进去?”元耀南逼问白樾。
“我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不明生死的痛苦。”这种要紧关头,白樾反而冷静得可怕,“这一年多来,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死了,可我分明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瞧见她的存在。”
白樾将护金铃握住,“这次,不管是生是死,我只想自己去确定,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只是,不能再失去她了。”
“可你进去了,你兴许也会死。谁也不知道护金铃的界内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可能是充满灵力的乱流,也可能是完全没有出路的荒芜。一旦进去,就只能你自己找路出来。”肖枫着急地打断。
不是他不愿意,只是这护金玲若重开,他与大剑圣便什么也不能做了,想要挣脱护金铃的束缚,便也只能靠白樾自己。
白樾听了反倒展颜笑了,目光坚定,“如此甚好,万一不成,那这护金铃便是我和雪渊最好的棺椁。”
肖枫本还要提醒他不要忘却自己羲国国君的身份,却被元耀南摆手阻止。
只见,元耀南朝着护金玲输入灵力,捻诀洞开。
那护金玲仿佛一个巨大的殿门被一点点推开。
“进去之后,跟着金莲的盛开的地方走,切忌不要走到别的地方。”
白樾点头,随即没生于那光芒之后。
“师父,这不是让白樾白白送死吗?”肖枫看着那护金铃又恢复了原样,心中满是忐忑,仿佛已经预知这是个注定悲剧的结局。
“若不让他尝试,岂会死心?”元耀南重新将护金玲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并在外设下了可以抵御攻击的结界,然后对肖枫道,“是什么命,就看他们自己了。“
远处,山谷传来紧急的号角,显然,暮妖的攻势愈发激烈。元耀南和肖枫此刻也顾不上宁雪渊和白樾,闪身去迎敌了。
-
白樾跟着耀眼的金光,一路朝里走去。
无边的世界里,脚下金莲骨朵静止不动,蜿蜒盘曲,引着人往最深处走去。
“雪渊?”他试探着唤出宁雪渊的名字,得到的只是空荡的回声。
突然,金莲之上幻化出一座古朴而雅致的宅子,从门内走出一对粉雕玉琢的白发玉童子。
白发玉童子朝白樾躬身,白樾见四下也无别的门道,便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
两童子牵引,白樾穿过门庭,走过前厅,待他瞧见竹帘遮挡地正堂,那两童子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白樾抬头四处打量这里的布置,只见四处都是莲叶菡萏,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幽寂的莲香,正揣度此处主人时,竹帘微动,似有人影走来。
“见过莲生上人。”白樾当即对那竹帘后人影行礼。
“你竟然认得出我?”那人声音清亮,听上去颇有高冷,从身形来看是个颇为出尘的男子,“擅自闯入倒装作有礼,可是谓之虚伪。”
白樾从来没有如此谦卑低姿态地与人示好过,即使在他装疯卖傻的时候,他也未曾主动弯下腰肢恳求过谁,可眼下,他却主动弯折了背脊:“晚辈自界外入内,甚是打扰,听闻这曾是莲生上人打造的至宝灵器,便斗胆揣测,那上古先辈定是颇为得意此作,留了一缕精魂在此地。”
莲生上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此乃我金玲神府,非你等凡俗能入内,且速速离去。”
说着,从他掌心中凭空吹起了飓风,要送白樾离开。
白樾架起屏障抵御这风势,艰难维持着身形,再次对莲生上人恳请道:“晚辈来此地,只是为了寻一人,她因灵潭崩坏被困此地,还望上人能允我带她出去。”
“金玲神府千百年来只我一孤魂在此,哪里有什么旁人。”说着一挥手便让白樾反弹出去好几丈远。
白樾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态恳求他,希望以自己的诚意能让对方交出宁雪渊。
可莲生上人十分冷酷,见白樾缠绕不休,便怒了,一吹哨音,几十个童子拦在白樾跟前。
那些个童子手持兵器,瞧着十分不好惹。待莲生上人一声令下,童子们便齐齐上阵,活活要将白樾剐了的趋势。
白樾不得己,只能幻出云月剑御敌。
那些个童子灵力虽不高,却极其难缠,白樾怕得罪莲生上人,也不敢用剑伤到众童子,只能以掌将人一个个击晕。
带他击倒所有的童子,却觉头晕目眩,似是体力透支一般喘不过气。
待好不容易将场面压制住,白樾一个脱力,撑剑半跪在地。
那空气中的莲香似有毒,方才那方打斗,让他耗去了大半灵力。
“堂堂上人,竟然玩这种阴谋诡计。”白樾没想到对方竟是个钻研阴私轨迹的人,顿时不屑冷笑一声,忧心耽误的久了,救出宁雪渊的希望便又小了一分,干脆打算不顾一切闯过那竹帘,去擒拿莲生上人,“还我雪渊,她不现身,我不会走!”
“倒是好毅力。”莲生上人响指唤醒倒在地上的童子,他们眨眼便又缠上白樾,拖得他根本挪不动脚步,“你说你要见她,可以让你见,只是,你真的能认得出吗?”
“我与雪渊相识数载,岂会认不出她来?你休想要糊弄于我。”
“可她是男儿还是女儿,你从头到尾也没有认出啊。”莲生上人隔帘轻笑,语气轻盈,却透着深深的轻视。
看来这个护金铃在保护宁雪渊的同时,亦将她身上的过往也都洞悉了一边。莲生上人摆明了膈应他,叫他好自生羞愧。
但白樾只沉沉回答:“宁雪渊是男或是女,对我而言都一样。我要的只是她而已。”
“可她骗了你,你就不怨吗?”莲生上人身影飘忽如鬼魅,眨眼落在白樾跟前。
白樾往后退了一步,将云月剑格挡在身前:“她有她的苦衷。我只知道,她许是诓我骗我,却从未伤害过我——就此一点,我便要带她出去!”
说着白樾猛然发力,刺向莲生上人。
眼见着那剑送入莲生体内,而人却顿时化作烟雾散开,白樾正式惊疑不定,听见莲生上人同样缥缈的嗓音传来:“既然你有此决心,那便给你这个机会。”
话音未落,白樾四周便幻出一排排与宁雪渊一模一样的女子。
这些女人的周身打扮各异,或是零落纱裙,或是劲装持剑,都是过往可能宁雪渊有过的神态和装束。
“如果你能在这众像中寻得她的真身,我便允诺你带她出去。是不是很容易?若是找不出……你便也得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莲生上人轻轻点了点这些“宁雪渊”,让这些女人同时睁眼,朝白樾看了过来。
数张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一模一样表情。
白樾眉心紧锁,难以辨认。
“你不是说爱她吗?怎么连人都分辨不出?”莲生上人身形鬼魅,飘散在白樾身旁,冷冷地嘲讽着。
白樾穿行在一个个人形之中,越看越有些慌张。
难道自己当真因为不够爱宁雪渊而分不出谁是她?
“如实在为难,也不必为难自己。”莲生上人轻轻拂过众像,那些“宁雪渊”纷纷闭眼,躺回地上,“如果你放弃寻她,我亦可以让你重新回去。”
“不用,我已经找到了。”见莲生上人要将众“宁雪渊”抹掉,白樾抢先一步越过莲生上人,将他背后的一个人拉起。
莲生上人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
只见,这个宁雪渊分明和其他那些没有差别,却被白樾一把搂住,留在怀里。
白樾感受到怀里人的体温,表情有一瞬的动容,轻轻道,“雪渊,欢迎回来。”
那人果然睁开眼,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似的,迷蒙的眼神在看清面前人的脸之后,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白樾?”
听到久违的声音,白樾喜极而泣,将人狠狠再搂紧,深怕再错过似的。
还好选对了,还好是你!
宁雪渊的手也轻轻攀上白樾,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个梦影。
“呜嗯……”突然,宁雪渊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自喉间发出忍痛的低呼,白樾怎么安抚都遏制不住她的反应。
“你对她做了什么!”白樾抽剑逼问莲生上人。
“这可不能怪我,怪就怪你把她唤醒了。”莲生上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护金铃本来就是为了阻隔她灵潭继续崩坏,慢慢修复的灵器,若是你不将她唤醒,这样十年百年的沉睡下去,总有修复好的那么一天。现在她醒了,时间流动了,她必死无疑。”
白樾一听惊骇住,难道我来寻雪渊,竟反是害了她?难道我走错了路,选择了一个死局?
懊恼愧疚,再次占据了白樾的内心。
“傻子,你肯来寻我,我便圆满了。”宁雪渊看出了白樾的难过,伸手揉开白樾眉间紧皱的眉头。
灵潭损伤之痛犹如刀斫五脏六腑,白樾见不得宁雪渊剧痛难忍,便求莲生可以有法子能解。
莲生很是孤傲,他气方才白樾与他无礼,便道,“我一人在此界内无趣……”
“我留。”白樾抢答。
“留你一男人在此境有什么意思!”莲生上人手中不知何时幻出一柄折扇,轻轻摇动。
那扇上写着“无极方生”,着实耐人寻味。
“要如何才能将救她?”白樾捏紧双拳,几欲崩溃。
“世间万物都有准则,你要获得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你要获得命,就得拿同样的命来抵。”莲生上人瞧上白樾的灵潭,“你虽然灵术较为一般,好歹灵力不错,又是羲国的皇帝,抵了来,也算划算。”
“好!”白樾毫不犹豫的同意。
“我……不许。”宁雪渊拦在白樾面前,“二十年前,你父亲救我一命,此生大恩难报;若你今日再救我,我这命就更难承受这种恩情了。”
若是命只能别人来救,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这辈子,欠过两个难以还清的人情:白焕的救命之恩,白樾的相守之情。
为了报恩,她拼命学习灵剑术,那么努力想要以身证道,突破至圣之境,然而最终,还是心念在复仇上,使得自己这辈子都活在杀戮之中。
她会想起血流成海的姜幽,想起万箭穿心的白潋,自戕而死的宋樱珺,想起师父指责她失去剑道。
日子越久,她越意识到自己不配执剑。
不配用自己现在的姿态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我喜欢你,只想这辈子你我相守,这不是恩,不需要你还。”白樾心痛地将宁雪渊抱住。
他冷静地对莲生上人道,“我愿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呵,真是好痴情。”莲生上人说着就伸手探向白樾的灵潭,却被宁雪渊以剑挡开。
“我不需你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若要这以命换命,我不如死了算了。”银龙霜花剑狠狠刺向莲生上人,白樾一愣。
宁雪渊又一次护在他面前,转而她的剑又刺向了自己。
莲生上人一把握剑,“若你早些悟了此道,或许,早就能突破至圣之境,不至于落入护金铃的界内。”
莲生上人遂将自己的最后一缕精魂幻做灵潭重铸在宁雪渊体内。
白樾瞧着界内风景,陡然变幻。
清风乍起,那金玲神府不见,满眼都是浅浅水泽。
远处传来一声铃音,随即遍地金莲花开,白樾目送宁雪渊踏莲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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