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白芷

　　广袤夜空之中星子寥寥，着实算不上什么良辰美景，但星月仍是在扶苏存在的屋子之外静静地站了半晌。
　　她也不知为何，等有意识的时候便已经站了半天了。

　　良久，她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转过围墙，想要找一找王离所在的方位。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王离带领的百战穿甲兵更是人手一只火把，将整个府邸照得宛若白昼，星月几乎不费什么劲便找到了众人所在。
　　他们围在一处院落之外，整肃的军队难得有些喧哗吵闹。

　　星月到了近前才发现，喧哗吵闹也并非军队发出来的，而是一个孩子。

　　确切地说，一个像孩子一般的……少年。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去找爹爹！你放开我！”

　　王离手下抓着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橙黄锦服，模样倒是不俗，只是言语做派忒像个稚儿，胡乱拳打脚踢也奈何不了那位将军分毫，倒是让他自己折腾得乱糟糟的。

　　瞥了走进院子的星月一眼，王离不耐烦地松手又反推了一下，那少年顿时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摔倒了地上。

　　只是还没等叫出声来，一见到星月，那少年便是一笑，而后连滚带爬地跑到星月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姐姐！漂亮姐姐！”

　　星月被他抱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子，淡道：“这是谁？”

　　这话本是问王离的，却没想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一下子便僵硬了。
　　她意味深长地垂眸看了少年一眼。

　　“扶苏长子，子婴。”王离给了应答，又挑眉问道，“星月大人来了，就证明，扶苏已然伏法？”
　　星月无甚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蒙恬呢？”
　　王离：“蒙将军抗旨不遵，准备押送咸阳。”

　　星月心道：哦，这是打算让胡亥亲自折磨了。

　　她点点头，将有些僵硬的少年扒拉开，对王离道：“那他也同样吧，绑起来，扔我马车里。”
　　“你的马车？”王离反问，明显有些意外与不赞同。
　　“我的马车。”星月面色不变，“此行我并不与你们一道，空着也是空着。”

　　“星月大人——”王离向后仰了仰身子，低眼看她的时候神色嚣张而傲慢，眼中压抑着危险的气息，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我说，”他缓缓道，“这不合规矩吧？”

　　少年被这气氛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了。

　　但星月只淡淡看着王离，用着看周围空气一样的神态表情，仿佛看不到两人之间潜在的刀光剑影，默不作声。

　　良久，王离笑了一下，道：“星月大人非要如此？”

　　星月：“王离将军原来如此小肚鸡肠。”

　　似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出言讽刺，那位青年将军一时愣住，继而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星月不急不慌道：“始皇帝的旨意，似乎并未涉及扶苏之子，你如此着急给咸阳百姓展示你的气量吗？”

　　王离一顿，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人说的有理，一下子倒是连气也没处撒了。

　　出发前还收到情报说，这位阴阳家的星月大人一向话少冷淡，无足轻重，不必太过在意，未成想竟是个牙尖嘴利的主。
　　倒是他看走眼了！

　　他不怒反笑，点头道：“好！那便如大人所愿！”
　　他朝前一招手：“来人，把这个傻子绑了，扔到星月大人马车里！”

　　少年又开始叫嚷起来，不过这次可没人再理他了。

　　星月无视了王离的一副“你等着”的神情，转身，在军队之前出了将军府大门。

　　--

　　扶苏奉旨自杀的消息传回咸阳用了五日时间，又三日后，始皇帝嬴政的死讯公诸于世，十八世子胡亥遵先皇遗诏正式登基为帝，人称秦二世。

　　登基第二日，胡亥先是将蒙恬下狱于阳周，而后征发全国农夫修造阿房宫与骊山墓地，调发五万士卒来京城咸阳守卫，同时，下旨各地须向咸阳无偿供给粮草。一番指令，搅得社会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胡亥不仅征发农夫修造阿房宫与骊山墓地，更是强征千余名戍卒前往渔阳戍边，农民劳役、赋税负担已经日益加重，全国各地哀声四起。少主，可以行动了。”

　　会稽太守府中，得到了消息的众人第一时间聚到了一起，范增结合咸阳方面的动向，沉吟片刻，向少羽提出了建议。

　　“此时秦国的民心不稳，如若我们能趁机笼络民心，发动民众力量，这场反抗秦朝统治的起义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少羽没有立刻回话，试探的转了转脖子，落在了两年一直在全国各地奔波此时方才停下来的盗跖身上，“咸阳方面有关蒙恬的决定怎么说？”

　　盗跖倚在扶手上，多年的历练与人事变动依然没有洗去他骨子里的吊儿郎当，他先是叹了口气，似乎感叹情报收集的不易，这才开了口：“帝国内部嘛，没有什么动静，你也知道，我们的人只能混到咸阳宫外围的守卫中，里面的具体情况是探听不到了。不过，之前咸阳城内大肆流行蒙恬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一类的传言，此时一听蒙恬获罪下狱，百姓之中对此决定颇有非议。”

　　徐夫子一死，遍布各地的信息网一下子失去了源头，迫不得已，墨家决定让轻功卓绝的盗跖接替了这一重任，而原本联络农家与墨家的高渐离的位置……由雪女负责。

　　少羽皱眉，“虽然蒙恬此时被下狱，但之后战时四起，难保胡亥不会将他再次放出来。若他再次领兵，起义之兵的胜率怕是不会太大。”

　　“不会，”一向沉默寡言的盖聂反驳道，“赵高想要监国，必须控制住整个朝堂，蒙恬公然抗旨，摆明与扶苏一心，实为不可控因素，赵高不会留他。”

　　坐他旁边的卫庄此时低低的笑了一声，“若我是蒙恬，一旦重获兵权，绝对会率手下大军倒戈相向，而不是顺从地为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世皇帝守卫国家。”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赵高为了好好的保护自己已经到手的权力，也为了不再给国家的防卫工作雪上加霜，一定会迅速地解决掉这个祸患，也就是说，起义军会少了一个极大的阻力。

　　少羽点头，眉头舒展了一些，又问道：“其他地方如何？”

　　盗跖正要应答，身旁的墨家巨子——荆天明——突然插了话：“蜃楼即将靠岸，其上的剩余秦国兵力以及阴阳家即将回京。”

　　两年过去，他的样貌与荆轲越发相似，眉眼更加深邃，肤色略黑，却并不难看，反而使他看起来十分坚毅。少年时期的跳脱性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江湖人的潇洒与不羁。

　　看见了众人一副“这算什么异动”的表情，他用墨眉磕了磕腿，毫不在意地道：“桑海城中多了一股势力，人数不清，驻扎在小圣贤庄遗址旁边……”

　　张良一直静静地端坐着，只是倾听外界的消息，并不发表意见，活像一座美人雕像，直到此刻，他放在袖子里的手突然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算太疼，但心里某一处却十分不舒服，迫使他的呼吸顿了顿，片刻后才终于恢复正常。

　　天明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小心的向角落里的人瞄了一眼，见那人没什么动静，这才继续说道，“我与丁掌柜去查探过，那些人训练有素，像是一支军队，不过看起来不是帝国的，倒像是反秦的。”

　　盗跖坐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前一句是问他这个情报收集者怎么没有得到桑海的消息，后一句是问他怎么确定那些人不是帝国的。
　　天明：“因为我也要来会稽，丁掌柜就让我将消息顺道带回来了，没有传给你——我们在查探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任何行动都没有采取就放我们走了。”

　　天明为了学习解牛刀法，很多时候都在桑海度过，除了一些重要事情需要商讨的时候，他才会前往其他的地方。
　　此次的青龙计划，很显然，就属于重要事情。

　　“凭空出现的势力？怎么之前——”

　　“什么人？！”
　　“抓住她！”

　　少羽的话还没说完，屋外火光大亮，突然喧闹起来，兵器交接声、士兵跑动的脚步声、叫喊声交叠响起，一片混乱。
　　少羽眉心一跳，下一秒，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寒风，温度陡然下降，堪比凛冬。大门帘子被大风吹动，紧接而至的竟是一个倒飞进来的士兵！

　　少羽皱眉，“怎么回事？”

　　那士兵“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一下子被摔得一荤八素，眼前直冒星星，半晌都没爬起来，更别提回答少主的问题了。

　　少羽正待再问，营帐之外传来一道女声：

　　“项少羽在哪？”

　　那声音平淡动听，并不凌厉，只是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在面无表情地读一本并不喜爱的经书，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张良愣了愣，在众人还在疑惑这声音有些熟悉的时候，他猛地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脸色纷纷一变，紧跟着追了出去。

　　两年了。

　　消失了两年的女子此刻就立在前方那棵树的枝头上，一身深紫色长袍全然不似从前的装扮，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他午夜梦回所看见的样子。

　　她负着手，垂眼俯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并无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实力与本该存在于面上的不屑。

　　张良的脑海中有片刻空白，可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一场婆娑大梦，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张了张口。

　　“白芷……”

　　可这声音却不是他发出来的，而是闻声赶来的石兰。

　　他如同失了声的木偶，只能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想开口唤她，可嗓子却涩的发苦，或许下一刻就是哽咽。

　　走出来的众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竟是故人，一时间，偌大的太守府，罕见的无人出声。

　　星月倒没想过这府中有这么多人，在众人沉默的时刻，她倒有些怀疑自己来错地方了。

　　石兰上前，轻声道：“白芷，你——”

　　“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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