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染月歌（GL探险）

　　听说晌午前求神拜佛才灵验，几人吃罢早饭便出发了。

　　还未到山脚，人便多了起来，道旁摆了许多摊子，摊贩们吆喝着，卖些小食和泥人面人之类的小玩意儿。大约这泠音山真是灵验非常，一路上净是成双入对的男男女女。姑娘家喜欢这些精巧东西，被吸引得纷纷驻足，而那些同行的男子虽有不耐烦，看姑娘撒个娇也就掏了腰包。摊主们笑眯眯的收着银子，生意个顶个的红火。

　　比如我们中间就有一个。

　　“你方才吃的那些都上哪儿了？你这肚子该不是漏的吧？”姐姐手里捧满了纸碗油包自是没好气。

　　武天纱掏出两枚铜板，接过方出炉的脸一般大的肉包子，烫得倒腾着手直捏耳朵，嘿嘿傻笑着塞进嘴里，哈哈着热气。

　　这本没多远的路途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后来实在没法子只得前后左右将那馋鬼围堵住才算完，不然估计晌午都上不了山，白白来个大早赶了晚集。

　　好容易上了山，少了那些香味勾人的摊子，纵使这人流拥挤的山路也比之前的坦途走得要快上许多。如是顺着石阶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层林之上现出高高低低的琉璃瓦来，其间香雾缭绕，仿若云霞，香客络绎不绝。

　　“我之前在那死人墓里发誓，要是有幸活着出来定要来跪谢您的保佑。您看今日我可未有食言，往后还得劳您多关照关照。”武天纱跪在神像前，小声嘀咕完，摸出碎银丢进功德箱里，又搓了搓手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善哉善哉。”

　　她说完有模有样的三叩首，只是方叩到第二个便自身后伸出只手，抓着她后脖领子将她提拉起来。“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那手的主人蒙着脸瞧不见表情，听声音对这二愣子鄙夷得很：“这儿是娲皇宫，供奉的是女娲娘娘，你说这话也不怕遭天谴。”

　　听着玄九夜在一旁挖苦武天纱，我跪在蒲团上，竟感觉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四周纷扰的人流似都与我隔绝，耳中是回荡在山间的钟鼓之音，那高高在上的神女石像垂眸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得宛如一位慈爱的母亲悲悯她遗落人间的孩子。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着神女的名讳，道出心中所愿。

　　愿师父身康体健，福寿长久；

　　愿大哥大展宏图，前程似锦；

　　愿姐姐喜乐安康，一生顺遂；

　　愿我身后这俩位能一直这般有精神；

　　愿...

　　想到这里不经一顿，悄悄睁开眼瞥向身边正合眸跪于神前的女子。被光照得深深浅浅烟气萦绕在她在身边，犹如圣洁飘渺的云眷顾着虔诚的信女。她玉葱般的手指覆于胸口，似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礼节，长长的睫毛些微颤抖，嘴角少有的浮出丝浅笑，不知正许下什么愿望。

　　心头蓦地一酸，我重又合上眼，缓缓默念那个自知不可能的奢望。

　　“愿我与身边人能生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打从主殿里出来，发觉一侧偏殿外聚了许多人，像有什么热闹事。人里里外外围得严实，打外面只能看见偏殿外墙上绑着许多竹架子，顶端系着几条红色绸带。随后伴着一声“开始”，那架子便开始摇晃起来，下一刻便见有三五男子争相往上爬去。那架子搭得很高，竹子又软韧，几人爬到一半便被压得弯曲欲坠，吓得那几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地上的姑娘们看得心惊肉跳，有的在催促，有的则怕危险劝自己的情郎快些下来。

　　我站在远处，却丝毫没有心思看热闹，满眼只有那飘红的绸带。

　　那一定就是老板娘所说的牵缘绸了。

　　我想着忙环视四周，并未瞧见她们的身影，约莫着还在大殿里上香未及出来。看着那悬于高处的目标，心里不免有些犯怵，我虽对老板娘说的那些神话故事不大相信，但今日看这儿的香火当真如此昌旺，说不准还真的灵验呢。最终心一横拿定了主意，遂分流钻进人群挤到了最前，仰着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牵缘绸踟蹰了片刻，咬咬牙，手一抓竹架，暗提起一口气，轻身飞踏而上。

　　我丝毫不敢往下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顶上那抹红色。下面人群中先是传来几声疑惑，待我几下超过那一众男子时，疑惑便成了惊讶，先前那几个姑娘也不再担心自己情郎的安危，反倒纷纷催他们快超过我。

　　我直觉头顶的太阳格外刺眼，头昏昏胀胀的，一心只想赶快取了那红绸赶快下去，是以尽了全速。那几个被我甩下的男子或是奋起直追，或者骂骂咧咧的，我都顾不上搭理，直到扯下牵缘绸紧紧握在手里时，一颗心才算稍松下来。

　　我挂在最顶端还未来得及歇口气，围观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声。下意识向下看去，只见离我不远处的一个书生样的男子脸色苍白，紧咬着唇，额头上汗如雨下。他的脚已离了架子，只一手勾着竹竿，仿佛顷刻间便会坠下去。那靠下面的几个人怕被殃及，纷纷躲向两边，一时间整个竹架抖如筛糠，四下惊叫连连。

　　围观的人群快速后退，地上瞬间空出一大片地方，一个个站在下面或是惊恐又期盼的盯着我，或是干脆捂眼看也不敢看，有的姑娘胆子小还吓哭起来。

　　他们只知我上来时健步如飞，却不知我现下其实比谁都要畏惧。可是人命关天容不得我想太多，我忙稳住身子，把牵缘绸揣进怀里，吐纳调息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朝着男子的位置过去。手心泌出的汗水有些打滑，地面似乎看起来时而极近忽的又拉远，晕眩更甚，浑身骨头都有些发软，不过幸而在其松开手的最后一刻拉住了他。

　　“这邵秀才怎的还来凑热闹了，就他那针别儿一样的胆子，怕是要吓死的，也没人归劝着点儿。”

　　“可不是么，一个大男人平常修房补瓦都到处求人，今年倒来求着牵缘绸，估计是瞧上哪家姑娘了罢。”

　　在杂乱的议论声和叫好声中，我扶着男子寻到处宽敞地方透气。这人在这石台上躺了许久还不见醒，紧闭着眼，脸色白得吓人，但能看出生得十分清俊，配着一身灰麻衫子，似是个文弱书生。方听旁人话里意思，他该是同我一样极怕高的，只是没想到爬到一半竟吓得昏死过去，一条命险些都丢了，也不知这般人物何苦要来抢这牵缘绸。

　　“少爷！少爷！”

　　我担心姐姐她们找不见我，又不能丢下这人不管，正没法子时，见一书童打扮的少年穿过人流跑过来。他跑得急，头顶的发髻都歪了，大冷天的脸色通红，眼睛也是通红的，手里攥的一串糖果子上沾满了泥。

　　“不是叫你去买东西吃，怎的又回来了...”那书生样的男子不知何时醒了，虚弱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然而他好似并未觉自己有何不对，反倒担忧的皱起了眉：“手怎的还摔破了，笨手笨脚的。”说着便伸手去拉那少年的手。

　　少年一缩手，低头道：“方才听人说少爷你打那高架子上掉下来了，我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买来的东西不能吃了...少爷你没事儿爬那上面作甚去啊...”少年说着撅了嘴，眼睛越发红了，垂头丧气的盯着手里的糖果子好一会儿，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问道：“少爷你没有摔坏罢。”

　　这两人说话间我一直在垫着脚寻月染她们，心里早似长了草一般急躁，便趁机替书生答道：“他没事儿，你快些扶他回去罢。”说完扬扬手便要走。

　　“姑娘留步！”岂料书生见状起身欲追我，可脚底像踩了棉花似的，方站起来便要摔。那书童忙丢开手里的吃食将他扶住，只是没想到两人具是弱不禁风，险些一同栽倒在地。

　　我只得又回去帮着将那书生架起来，谁知这固执的书呆子登时惊恐起来，叨叨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便欲挣扎。我一面抓死了他一面讪笑道：“什么亲不亲的，若如你所说，适才你便摔死了。”

　　男子被我一噎，支支吾吾没了下文，一张脸涨得猪肝一般。我见这一主一仆孤立无助的模样，不禁长叹一口气，招那书童过来道：“一会儿你若看见一位身着白衣...”我一转念，含笑道：“生得貌若谪仙，举止出尘的姑娘，便与她说我去送你家少爷，晚些回去。”

　　他家在一荒僻的小巷子里，可叫我好找。幸而这书生身量轻，否则又是下山又是寻路，架着他非要将我累死。只是我与他这般行走，免不了受人指指点点。我自小由师父抚养大，对男女间的礼数并无太多顾忌，加之又是旅居于此更是不在意这些，路上时不时传来的流言蜚语也就当做耳旁风了。

　　这人看着似是文人，院子里却堆着许多木匠的工具，曲尺、墨斗、刨子、钻子，还有许多我叫不上来名字。一旁的地上放着几块打磨好的木料，表面光可鉴人，看来这匠人的手艺着实不凡。

　　屋里除了书架便没什么陈设，简陋的甚至有些寒酸，但打扫得却是十分干净。我扶他在榻上躺下，又倒了杯水递过去。他此时脸上已有了些血色，看起来好多了。

　　他喝口水顺了顺气，撑起身子对我郑重的作揖行了个礼道：“逸景多谢姑娘搭救。”

　　好好的出行叫他给搅和了，我本是有点不高兴，但见他如此那点脾气也就消了，且他那书童也还未回来，便索性又坐了下来：“你若是畏高便不要去抢那牵缘绸，作甚为难自己，若是真的不小心丢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邵逸景坐在床头看着我反倒笑了：“姑娘不也是畏高，却同样不肯放弃嘛。”他忽而敛起笑意，淡声道：“这世间最是‘情’字身不由己。倘使说起那心头之人，神色语气都会不一样的，那得意之色掩也掩不住。”

　　我闻言一惊，总觉他眯起的眼角间流露出的神色，与那涨红着脸，满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有些不一样了。

　　过了许久，他轻叹口气，复又笑眼看我道：“不知姑娘念起那位貌若谪仙，举止出尘的女子时可有同样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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