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之冬

　　八．
　　期待恋爱的小女子，怎样的心思都是细致可喜。
　　阳光灿烂的三四月间，藤崎明终于站在进藤光面前，对他说，我可以开始新的恋爱。
　　尽管为了他，自己还在下围棋，为了他考了新闻系，为了他来到中国，但是接下来的生活，希望终于可以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新的爱情。
　　进藤笑了起来，
　　“谢谢你，明明。”

　　每个人的道路都是不同的，我们不断地走下去，就能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在并不遥远的地方等待着唯一走到其上的，注定的人。
　　佐为说，都是命运，都是神的决定啊。

　　北京已经暖起来，风和日丽，满枝桠的艳丽花朵开得不很真实，柳条飞扬，像瀑布般飘散的直发。不过据温睿的话来说，这只是春天北京的一面而已，如果不抓紧这个美丽的时间游玩，沙尘暴来了就后悔莫及。
　　进藤光笑，“你只是想趁这个当导游的机会出去玩吧。”
　　温睿这个女孩子，一旦玩起来就比乐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好在还知道学习，同队的林四段和她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如果在棋赛上输给林，她的反应比越智输了给塔矢进藤还要恐怖，几乎就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过温睿一向输多赢少，所以她还知道要努力，这点上就比乐平要上进多了。
　　“好不容易有个客人，我作为北京人，东道主，总不能亏待了进藤SAMA你的朋友吧。”她的声音飞扬起来。藤崎明过来之后，住在母亲北京这边的朋友家里，温睿和她几乎是一见如故——当然，这包括温睿自己的一相情愿——每天都会叫上进藤，陪明明去逛北京的名胜古迹，很多地方作为北京人她自己也没去过。
　　因为排名缘故，进藤光的棋赛安排最多，这也是他托词不出去玩的最好办法。每天两个女孩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就会听到棋院里温睿的导师——六十七岁的于滨九段怒火冲天的吼声：
　　“阿睿，你你你给我过来——！！”
　　斯文扫地。

　　像这样的生活，色彩斑斓，只是多了一点思恋。
　　塔矢亮塔矢亮塔矢亮……

　　进藤光从梦中醒来，一瞬间很想笑，梦里全是那本杂志上的图片，塔矢安静的微笑，开心的微笑，微红了脸的微笑……在梦里重现他才知道，这些图片全部刻进了脑海里，变成他看见的塔矢，和原有的无数片段混合在一起，念念不忘。
　　“女朋友啊？”温睿这么说。
　　他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杂志，没有开灯地翻开其中的一页，心跳就开始加快。
　　如果是恋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天长地久？
　　那就做恋人好了。

　　恋人……
　　他惊跳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词，如此贴近他想象中二人的关系。

　　进藤很早就幻想过二人相处的时光，是一种很暧昧的感觉，觉得不可以不可以，却又抑制不住地眷恋想象中的温馨。然而现在，在“恋人”这个词的纵容下想象中所有动作眼神表情吵闹都变成了“喜欢”的注解。

　　他想要和他牵手走在路上，想要把他单薄倔强站在那里的背影揽入怀里，想要和他长长久久……
　　思忖间进藤意识到自己也许是真动了情，而且，从很久很久以前。

　　若真是恋人，我会好好爱他。
　　突然的一闪念，他脸红起来。

　　他坐在床尾，满窗的微亮星光，灿如波光，却是午夜。
　　在年轻男孩子的身体里，埋藏已久的欲念就像伸展开来的枝蔓，拼命地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点，悄无声息地向外伸展，直到露出心中那个抱着护着的娇嫩蕊心，在清冷的空气中绽开怒放。

　　温睿挑的时间异常的恰当，正是垂樱极盛的日子，风起就是飞花，团团簇簇的樱花坠着垂枝，饱满的形状温润的颜色，粉色的花团锦簇。海棠亦是极盛时节，一路上走过去，浅朱艳红掩映在满满的碧绿之中，什么样的人在这里也优雅温和起来。
　　明明看着很多女孩子在路旁的照相摊上穿着简单的和服——不如说是有着和服模样的东西——撑起小巧的油纸伞，兴致勃勃地寻找一个地方留影，她笑了起来，照下来之后，也是风情万种，低眉敛目，优美的日本女子形象。小时侯在庙会上也有过类似的举动吧，和阿光扮了家家酒，自己还保存着那样的照片，粉嘟嘟像日本娃娃一样。
　　“啊，终于有个可以休假的星期天~在中国看樱花真是独特~~”夸张地感叹着，进藤走在最前面，一丛绿树中转过来的情侣们成双成对，女孩子们扭头去看额前金发飞扬的少年——羡慕的眼神——让明明有些欣慰。尽管这眼神不应该让她得到，可是只要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温睿拿了三个蛋筒冰淇淋回来，塞给二人。
　　“每年都来吗？”进藤不经意地笑，“这种盛况和上野赏樱也差不多了。”
　　“每年吧，不过今年这么准时倒是很难得一见。”温睿推着明明到垂樱树下，把数码相机扔给进藤光，“我去年来的时候垂樱全谢了哩，郁闷了好久~”
　　光举起相机，从取景框看着两个女孩子春风般的面庞，咔嚓一声，已然定格。

　　明明有时会想，照片的变换，是不是代表着道路的改变？

　　“阿光，我来的时候见到塔矢君了。”终于鼓起勇气，对进藤说。
　　“啊。”有些惊异地抬头。明明紧盯着他的眼睛，渐渐改变了表情，她的眼底一些很难鼓起的勇气正在逐渐失去。
　　“我和他说话，他很温和。”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有些心悸，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在我提到彼此的时候，有一样的表情喔。”
　　进藤突然颤了一下，手上的相机险些掉到地上。明明笑了，一片阳光灿烂中她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在这一瞬间进藤光觉得昨天晚上的结论又被人生生揭开，以致于竟然忘记了樱花的颜色。

　　神啊，你听到了吗。
　　……怎么办，进藤光爱上塔矢亮了啊。

　　闭上眼，眼里居然会出现一片灿烂的阳光。
　　塔矢亮想，一定是阴天持续的时间太长，才会让自己怀念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坐在会所复盘的景象。但是辗转不眠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全是那一种颜色：
　　金色金色金色……
　　还有黑白分明的棋子，木纹质地的棋盘，手边熟悉的绿茶香味。
　　他索性推开被子坐起身来。黑暗的床角，另一边细微的光线通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映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又开始想了。
　　藤崎明就那么直接地问“塔矢君一定有什么话想告诉阿光的吧。”
　　当然不可能……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塔矢有些恨恨地拿起电话，拨向那个号码。等到电话里“嘟——嘟”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绝望地发现想挂已经来不及了。
　　进藤睡了吧，睡了就关机啊。
　　后来的塔矢把这个晚上的行动归咎为失眠之后头脑不清缺少自制力。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挽回了，进藤光低沉惺忪的声音响起在话筒里。
　　“喂……？”
　　沉默。塔矢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然而对面那个人也一样，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啊。
　　“塔矢……亮……？”
　　名字是最基本的咒，没有防备的时候，塔矢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咚咚地吵着他自己的耳鼓。
　　“真是的，打电话就要说话啊，幸亏我还看得见来电显示。”进藤的声音飞扬起来，塔矢叹了口气，声音很低，“没睡么，进藤？”
　　“刚睡下去，最近都是，很难睡着。”进藤清晰地叹道，塔矢忽然想笑，“这边下雨呢，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了。”
　　听到塔矢的声音，进藤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起了反应，日思夜想的人居然在半夜打电话和自己说这些琐碎小事，让他有种进入恋爱的错觉。就这么琐碎下去吧，一生一世，多么简单明了。
　　塔矢拿着电话，下意识地拢住头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越洋电话说这些无聊的事，也许是骨子里的顽劣因子，让他很想抵触明明的问题，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该释放一下了吧。
　　记得前几天进音像店的时候，看到仓木麻衣的音带，就买回来放在书架上，虽然一直不会去听。
　　把所有和进藤光下的棋谱都订在一起，从十二岁到十八岁。
　　这些事当然不告诉光，但是说话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暖和起来，一点点地回响着，抵御了梅雨的寒气呢。

　　我们的未来，该是同一条路么……？进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