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皮影

　　拉开工作室的门，夏白杉走进去坐在工作台前，回想衡述的话找到笔电，打开点一下触摸板，屏幕显示出隐藏规则：

　　每消耗两积分，即可获得一次向录制搭档提问皮影戏相关艺术知识和影人制作指导的机会。快加油积累积分吧～

　　夏白杉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规则，心里盘算着一周积分全拿能换几次请教的机会。算清楚后，曲指扣一下工作台的台面，舌尖抵着腮帮子咧开嘴，心里荡起止不住的爽意。
　　他抬起头昂高下巴，随机挑了一个房间里的摄像机指着，粲然一笑，立下flag：“等我拿到积分，我要让衡述给我当、牛、做、马！”

　　夏白杉这人执行力很强，说完便低下头翻书。

　　他看书有个毛病，一本新书翻开，第一眼看开头，第二眼绝对看结尾。
　　上午他是在一直睡觉不错，但该做的徒劳努力也都做过，手上的这本就被他一眼开头一眼结尾的翻过。
　　倍儿厚的书，他没忍住好奇，看结尾的时候向下瞟了一眼，387，一个数字差点没把他干吐血。

　　夏白杉翻开上午读到的地方，掏出兜里的手机，点开和节目组的群聊，向上划两下，找到每日测试范围的Word文档，面无表情地点开，扫一眼，噗呲乐了出来。

　　节目组的日测划分范围简单粗暴，一共387页的书，除以七，平均下来每日大概55页。

　　夏白杉上那么多年学，接受的都是严肃正经的中式教育，第一次面对如此神经大条的范围划分，实在没憋住。
　　他把手机锁屏倒扣在台面，翻开书的55页，见最后一个字是“的”，又向56页瞄了一眼，才看到后面的宾语，“一种民间艺术”。

　　夏白杉气笑了，挑眉问工作台上斜前方的摄像机：“这我怎么背？”

　　摄像机怂怂地转向一旁。

　　“……”

　　夏白杉死沉死沉的声音低吼道：“直视我！”

　　摄像机怂怂地转回来，镜头垂低。

　　——对不起。

　　“哈哈，那行吧。”夏白杉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轻笑两声，指尖点点镜头，道：“就当我多送你们，额。”低头又看了眼，“多送你们6个字。”
　　说罢，他拿笔在“艺术”后面的句号划一条斜杠。

　　于夏白杉这种对临时抱佛脚极为熟悉的人而言，快速记忆的准则一定是先扫眼目录，记住框架，然后短句直接记，长句划出句子结构，找出主谓宾，再慢慢填充，专业性词汇读两遍，口语化的句子直接转变成自己的语言，最后闭眼，凝神在脑子里想思维导图。

　　五个多小时后，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打了一个无声只冒气的嗝，瘫倒在台面，眼白半翻，一脸学吐了的濒死样，对着镜头有气无力道：“这送你们的6个字简直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敢多歇，他拿起手机，给节目组群聊编辑一条信息。
　　[来个人，快点，带我去测试，慢一秒钟我就忘了。]
　　小河立即回：[夏老师，我在下面等您，您直接下来就好。]

　　夏白杉唰的站起来，拉开门噔噔跑下去，被小河带着拐入一楼客厅里侧的一间房。

　　打开门，入眼就是一面巨大的占据了整个墙壁的电子屏，屏幕一左一右分别是“皮影戏历史及理论测试”、“芭蕾舞历史及理论测试”。

　　夏白杉单挑右眉，毫无感情的“哇哦”一声，象征性表达了一下惊讶。
　　走进去，他拿起入门旁边圆桌上的控制器，红色激光指着左边，摁下按扭，出现“测试开始”的红色键。

　　再摁，机械女声响起：“夏白杉，测试开始。”

　　一共100道，半小时内错五个以下算测试成功。夏白杉错四个，压线通过，刚打开门还没走出去，裤子左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私发的积分刷新通知——

　　[恭喜夏老师，积5分。]

　　他不大在意地看了一眼，视线往屏幕上方瞟，见十九点零六分了，担心库尔一练起舞来就忘了时间，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敲两下芭蕾舞室的门，好让衡述下来先把日测完成了，外面忽地泄出一场雨，雷声惊出他一个寒颤。

　　中午停了的雨又下开了。

　　夏白杉忙起步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细缝，眼睛就这么凑着细缝往外看。

　　这雨来的太急，太阳还苦巴巴地西斜坠在天上。四月末的陇东，日落通常在晚7点到晚8点之间。现在虽然才七点出头，但衡家村处在山区，外加下雨，太阳这才有了一点下落的迹象，就不管是如何徐徐变化的红橙紫了，连绵连绵的山已将隐秘的暮色催生出来。

　　外面天暗了，孤零零的几个路灯的光也被雨水稀释了。

　　夏白杉嘴上啧了又啧，叹了好几口气，心说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搏命地下起雨来，又看了眼时间，嘟囔一句“八点怎么回家啊”，敲打几个字，问小河要两支手电筒。

　　小河动作很快，他刚发过去不到两分钟就送了过来。

　　夏白杉把着门接过来说一声谢谢，然后折回房间。

　　恰好，衡述戴好了鸭舌帽从楼上下来。

　　夏白杉掂了掂手里的手电筒，微微昂起下巴望着衡述，像初入职场的小白见了大佬一样紧张的细微哼唧：“外面下雨了。”

　　首席的天鹅颈，衡述眯起眼，抬了下帽檐，好让视线更清晰，耳朵没认真听他说了什么。

　　雨天想送喜欢的人回家本就是一件揉得心脏酥麻酸软的羞涩事，夏白杉等了半天没听见衡述接话，心里沉了沉，又想起了衡述已经把他甩了这件事，恢复正常音量，挫败地说：“算了。你赶紧去日测吧，我可不想当主导人。”

　　衡述掐断迷恋，回神心说这主导人我也不想当，嘴上却囫囵个的含着这个心思，心口不一道：“请别这样讲，我还是很期待和夏首席争一争这个位置的。”

　　夏白杉当了真，无所谓地耸一耸肩，道：“随你想怎么做，怎么认为，反正我兴趣不大。”

　　他见衡述下了楼梯朝客厅走，料定衡述是找日测的房间，好心跟上去想帮他指路，却见他已经轻车熟路找到了。

　　夏白杉不喜欢在心里憋事，他有疑惑就问：“唉衡述，你都不需要让人领的？”

　　衡述打开门，临进去前倚着门框看向夏白杉，无奈地提醒：“群消息要及时看，更不要开免打扰。”

　　夏白杉愣一下，见衡述进去关上门了，就转了半圈身体，后退两步靠住包裹着衡述的墙壁，无聊地打开手机。
　　找到聊天软件，节目组群聊的条格上果然有个带斜线的喇叭，他漾一声轻笑出来，又漾漾地呢喃：“这不也有没忘的嘛。”

　　刚上大学那会，他莫名被人拉进了很多群，手机天天叮叮催命似的响，他嫌烦，只留了两个班级群和校文艺部的群，其他全退了，仅剩的群也都开了免打扰。时间一长，他除了看一眼@全体成员的弹窗外，其他时候打都不打开。
　　可@也有漏的时候，碰巧那次是文艺部的新生复选面试，部长衡述拿着初选通过的名单，喊了好几声“夏白杉”都没人应，皱眉标个记号，按照名单继续往下喊。迟了半个多小时，夏白杉才压着面试结束的尾巴踏进了活动室。整个活动室的男男女女都穿着正装，衡述还认真的高扎起了长发，他郁气浊浊地看着门口，一眼就记住了这个迟到半个多小时还穿着白T恤大裤衩的新生。

　　习惯使然，夏白杉上午一拿到手机就把群开了免打扰。此刻，他点开群聊，指尖不疾不徐的向上划，想找找发的日测地点的通知。

　　他就这么悠悠然地划着，丝毫没注意旁边来了个人。库尔凑过来，问：“夏，你拿着手电筒在这干嘛？”

　　夏白杉头也不抬，道：“下雨了，天色暗。衡述在里面，我在这等一会儿。”

　　“衡，多长时间会出来？”
　　库尔抬腕看表，他一会儿还要帮夏白杉扣舞蹈动作，想先洗个澡，但又担心时间不够，没办法跟马上要离开的衡述打一声招呼。

　　“测试时限在半个小时之内，但衡述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夏白杉答，听见库尔低低的“哦”一声，神情凝一下，收起手机，偏过头主动用英语轻声安慰：“库尔，你有什么事就去做，有什么话直接说，中文不会说就说英语，忘了我接你时说的话，放轻松，别紧张。这只是一个综艺，没那么可怕。”

　　库尔很感动地眨了两下眼。他是英国人，现在需要整个人摊开放在一个文化交流且是他国主场的综艺里，面对完全不同的语言、文化、体系和价值，很难没有忧虑，却没想到会被夏白杉看出来。

　　夏白杉仍用英语开玩笑道：“哪怕播出后真的有人骂你，大不了你回英国，跑得远远的。”

　　“哈哈哈……”库尔被逗得发笑，心里负担轻了些，却反着夏白杉继续说中文：“好了，谢谢你的关心。夏，衡告诉我说他不住这里，但我想洗个澡，如果衡出来要走我还没洗好的话，你能帮我给衡说一声再见吗？”

　　还有这好事？夏白杉双眼一亮，心道：“真是好人有好报啊！”灵光一闪，他加速运转脑袋里的沟壑，想那我何不直接告诉衡述是库尔要求我把他送回去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借口嘛！

　　夏白杉脸笑得异常灿烂，一口答应：“好好好！当然可以！库尔，你去洗吧，快去！”

　　库尔善良道：“谢谢。”

　　这基本万无一失的借口像是金钟罩一样环在夏白杉周身，他神气极了，抬头挺胸，梗长脖子，夹紧肌肉撅屁股，像是还未遭受杰瑞毒打信心满满捉老鼠的汤姆，同样自信满满的等着衡述出来。

　　衡述出来就见他这样，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恨不得自戳双目，内心不由感慨：果然，男人帅而不自知时最帅。一旦知道，天鹅颈就变成了大鹅脖子。

　　大鹅嘎嘎嘎。夏白杉叽里呱啦一口气说完了库尔被他大脑沟壑优化后的词。

　　衡述哼笑两声，避开夏白杉侧身朝外走，边走边道：“你送我回家，那你自己回来的时候不害怕吗？”

　　“不怕，”夏白杉举起手电筒，打开射出一束光，道：“我有光啊。”

　　衡述走到门口，从衣架上拿下来他早上穿的外套，搭在小臂，用哄小孩儿的口气低声说：“哦～这样啊。”

　　见夏白杉亦步亦趋地靠过来，他声音更小的恐吓说：“你知不知道雨天的蛇最喜欢什么？它们最喜欢你手里的光。你从这走出去，一上柏油道，就能在路灯下看见盘起来的蛇，它们有的盘着往上爬，有的就蜷在一块，团团成圈，露着脑袋，咝咝地看着你，盯着你手里的光。”

　　衡述描述的绘声绘色，夏白杉听了浑身颤栗，仿佛看见几米一隔的盏盏路灯上盘着一条条黑的、红的、彩的形形色色的蛇。背脊发凉，他胳膊起了一层豆洼洼的鸡皮疙瘩，你你你了好几声，又气又恼又怂，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衡述轻声笑了笑，手朝后挪了挪后腰的主机，拽着天线拿掉麦，推开门，放到迎着雨跑过来的藕夹手里。
　　他微微颔首对藕夹说一声“辛苦了”，从伞架上取一把伞，见夏白杉仍是欲欲跃试地想出来，温润地劝阻道：“别跟出来。你一出来至少五个工作人员陪着你和我淋一场雨，太辛苦他们了，没必要。帮我谢谢库尔还想着我就好了。”

　　衡述撑开伞，斜房顶上汇聚的水珠透过镂空的房檐一滴一滴落在伞面上。他信步走出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夏首席别怕，陇东的蛇不喜光。我们明天见。”

　　夏白杉攥着手电筒，固执地站在门口。

　　大鹅变成了失魂落魄拖着尾巴的汤姆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