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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夜风清雅。
月光泠泠。
风中传来几声蝉鸣。
褚音铃品茶,茶汤色泽清透,茶味悠远。齐孟馥生得尊贵,养得娇贵,买一两茶的钱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用度。难怪他总觉委屈,在花溪巷那半年大抵真的委屈了他。没了情爱,才会翻出往日的一点一滴,拿出秤砣,细细核算谁吃了亏。
不过这般。
起身行礼,褚音铃一字一句皆是恭敬,恭恭敬敬中皆是满不在意。“民女谢大人挂心。民女此番定恪守大人的教诲,还请大人放心。”
欲走,依不忘拱手道别:“民女谢大人。”有礼有节,百姓典范。
齐孟馥一愣,一恨,伸手阻拦,叹息道:“音铃,你还在生气……你心中终究还是有我的。你太倔了。若你肯退一步,你我怎会闹到如此境地。”
褚音铃抬眉。
退一步?
凭什么她退?
香炉中青烟缭绕,像道不明说不清的万千思绪。
齐孟馥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只恨恨道:“音铃,此番难道又要我退一步不成?你要我和离,我便和离。你要我与你一道生活,我便与过往割裂。你还要我如何?我曾为你抛掷一切的真心在你心中、眼中难道不值一提?”
是啊,也曾有过真心。
那些缠绵,那些情话,那一刻自是真的。
长声叹息,褚音铃的手从齐孟馥的脸颊边擦过。
她曾不止一次抚摸齐孟馥的脸。浓情蜜意时,她曾无数次双手捧着他的脸娇嗔着要他发誓一生一世。她曾用指尖划出他面上每一寸的轮廓,像是知晓迟早会分离般牢牢记住。
如今却只是告别。
齐孟馥认定她回心转意,坚韧化为柔软,面上一红,眼眸中缓缓带上几点泪色,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堪堪躲过。他觉自己是溺水的旅人,她在旁不肯施以援手便也罢了,甚至。“音——”
褚音铃的手指摁在他的唇上,替他做过了个噤声的动作。“罢了,那便是罢了。花若谢了便不会再开。”
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指,齐孟馥颤着声,似乎错过这一刻便是错过一生:“谁说不会开?来年自会再开。”
“齐大人。来年开的花,即便在同一枝头,也已不是最初那朵。”
见唤不回她,齐孟馥急了,竟是直言现在的她无钱无地位,女子在花溪巷讨要生活终不是长远之计。虽说褚音铃做的勉强算是正经生意,但若年岁渐长,或若受伤失了赚钱的本领,难道要做第二个蜜娘不成?!
他说得义正辞严,褚音铃听得瞌睡。
待到“蜜娘”二字出口,褚音铃陡然睁大眼,千万情爱化作虚无。
若要算账,那便算账好了。
她懒洋洋说起二人在花溪巷生活时齐孟馥吃穿用度尽数倚仗她的旧事。他是抛弃家族同人私奔的无知小少爷,她作为私奔对象,身为女子自应负担少爷的生活,总不能像戏文中的无情穷书生,下了床便不认人。
一番话气得齐孟馥变了脸色,他朝前一步,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头发。夜深,在阳光下若火焰般嚣张明媚的红发暗了许多,生出颓色,像一股暗黑的血缠绕在他的手指间。
“音铃,你长着一头红发,阳啟人、蛮族人、倭人都是黑发,黑发为尊。从西域远道而来的西国舞姬才会是红发。红发舞姬不值钱,送入天靖城也无贵人赏眼。值钱的是金发舞姬,金发,蓝眼的女人最值钱。可即便是最值钱的金发女人,阳啟人也不过称呼她们为金丝马。‘马’,男人皆可骑。”
他颤着唇,说着最狠的话。
褚音铃淡淡看着他。
笑了笑。
道:“齐大人说的是。”
她心如止水。
他破了防。
那种话她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
那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门外传来狗爪挠门的声响,狗声不歇。
大黑狗来寻她了。
褚音铃开门,摸摸狗头,一声长叹,叹尽嗔痴笑骂。越爱,越恨。越付出,越觉辜负。便只道:“齐大人。罢了吧。覆水难收,镜子破了便破了。何必苦苦相逼,互相伤害,直到在对方眼中状若恶鬼?”她牵着大黑狗缓缓走了。大黑狗边走边回头,时不时还冲着齐孟馥呜呜两声,生出几分不舍之意。终究是个畜生,再通人性也看不懂喜怒哀乐。
她离去后齐孟馥立在窗口望着不远处的鹿鸣湖,一语不发,身体微微颤抖。候在门外的齐九眯着那双用谄媚的奴性掩盖真心的眼睛,将身体弓成一只大虾。
翌日,天未亮,齐孟馥便带人回了天靖城。他是京官,他爹爹是朝廷重臣,自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与心思在她身上。
褚音铃望着鹿鸣湖上跳跃的晨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齐孟馥的大娘子永不会来寻她的麻烦。
那女子是官宦家的女儿,是齐二少的正妻,温柔,体贴,做得好为人妻子的“本分”。丈夫拈花惹草、三妻四妾都属应该。她褚音铃不过是个江湖女子,如何配得上那夫人的一眼?
也是极好。省了许多麻烦。当年与齐孟馥在一起的条件是他必须与娘子和离——褚音铃不做小,也不与有妇之夫纠缠。若要她,他需拿出态度。
谁曾想到,他有态度,却无恒心。情爱之事,终究太过短暂。
却也不恨了。
至少他的确抛弃一切来到她的身边。
却也不爱了。
分手时太过难看,太过难堪。
极好。
撕扯下一切。
恩断义绝。
谁伤害谁又如何?
带上弩,上马,褚音铃继续向北。大黑狗摇着尾巴紧随,脖子上的铃铛惊飞停在沿路野花上的白色蝴蝶。
——
齐九不敢看齐孟馥的脸。
垂首而立,不敢挪动分毫。
“我说得太过了?”齐孟馥道。
“大人身份尊贵,如何说都是对的。”齐九恭恭敬敬。
齐孟馥很喜欢齐九,像喜欢一条听话的狗。
从花溪巷回来后,他依照父亲的安排走入官场,娶了高门贵女,仕途平坦。唯有那红发红眸的身影怎么都忘不掉。他走了,他的女人却永远是他的女人。他便派出齐九时刻盯着褚音铃,严禁其他男人靠近。
齐九自然不算“其他男人”。
狗罢了。
那夜齐九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将褚音铃逼进衙门。褚音铃太倔,唯有让她吃点儿苦头,她才会明白他的重要。未曾想到褚音铃脱了身。泪十三横插一手,英雄救美的计划付诸东流。
唯一确认的是狗的忠心。
“跟着她。”齐孟馥下令。
他的东西永远只是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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