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

　　少年的时间，在淹没桌子的卷子里，在木棉树的横斜疏影里，在肆意奔跑的身影里，溜走了。一周转眼就过去，学子们从学校回家，又提着行李匆匆赶来，面对下一周的繁重学业。

　　这一周，施洲悄悄带了手机来学校。

　　他最近在追综艺，正好是周日晚上八点更新，看不到续集就抓心挠肝的心情，太折磨人，他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手机，守着等更新。

　　不过他手机的套餐，并没有多少流量。

　　此时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的施洲，把外套校服拉链拉到最顶上，耳机线藏在外套之下，从领子里悄悄探出两个头，塞进耳朵里。

　　一双灵动如琥珀的眼睛，流转着扫视了一眼，确认讲台上的宿管阿姨在玩手机，没有管他们，窗外又没有孙少坤贼头贼脑的捉人大法，施洲放心地打开了视频软件。

　　他打开WiFi，寻找着周围可用的热点，他知道有一些人的热点，不一定设了密码，或者密码设置得很简单，可以通过WiFi万能锁匙连接上。

　　然而今天的运气并不好，试了周围的好多个热点，都没能连上。

　　想着今晚的追更无望了，施洲有些丧气地揉了揉头，趴在桌子上，蔫了吧唧的。

　　过了五分钟，施洲又不甘心地刷新了一次，还是没有可以蹭的热点。

　　蒋睿年看他蔫了的模样，打量了一番，但最终没理他。

　　又过了几分钟，施洲又刷新了一遍，一刷新，就有一个新热点弹出来，名称写着“南风知我意”。

　　施洲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就是感觉这个说不定能连上，他马上去连，结果竟然真的连上了。

　　“我去！连上了！”施洲愣了一下，忍不住小小笑了一声。

　　喜形于色的施洲，马上打开视频。

　　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喜得压不住笑意的施洲，被路过的孙少坤一眼就看到了。

　　路过的孙少坤是去隔壁三班找谢意南的，他除了是四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三班的数学老师。

　　此时他带着谢意南，经过四班的走廊时，一眼就看到了施洲拿着手机。

　　神色冷峻的青年男人敲了敲窗玻璃，窗边的男生抬头，吓得椅子往后一仰，差点掉下去。

　　好不容易稳定住了身形，只见班主任孙少坤，冷着脸，指着一个地方，男生顺着手指看过去，一眼就看见施洲摆弄着手机，许是因为膨胀的兴奋，让他没注意到自己藏在抽屉里的手机，早已经露出了原形。

　　男生尴尬地笑了笑，脑筋急转，想着怎么帮施洲脱险。

　　然而孙少坤没有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他从后门悄悄走进去，推开了一点的门，还带入了冷风。

　　谢意南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等候。

　　他走到施洲身后站定，弯着腰看手机上的内容，只见是一个街舞选秀节目，少年看得入迷，专注的神情，比上课还认真。

　　蒋睿年慢慢感觉不对，僵着身子，慢慢转过身体，看到是孙少坤，吓得身体一颤，差点从位置上滚下来。

　　班级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大家都陆陆续续回头，只有带着施洲毫不知情，一心低头看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没有感受到身后的丝丝冷气。

　　班级角落里已经有细细的笑声，谢意南站在后门，渐起的萧瑟秋风带来寒意，然而平日里那张神色清冷出尘的脸，此时却也忍不住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蒋睿年顶着孙少坤的冷峻目光，颤颤巍巍地伸手，戳了戳施洲。

　　然而施洲不为所动，只是稍稍挣了一下，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一句：“别动我，追综艺呢！”

　　少年觉得自己是压低了声音的，然而戴着耳机，让他对自己的声音高低判断得并不准确，不自觉就大声了些，在此时安静得只有些细碎笑声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大家再也忍不住，起此彼伏的笑声在班级里爆发。

　　笑声终于惊动了施洲，施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摘下了一只耳机，刚想问蒋睿年自己错过了什么，就听到耳后不远的位置，熟悉又悚然的声音响起：“好看吗？你比较喜欢哪个队啊？”

　　“我靠！”

　　施洲小公子猛地转头，整个人一慌，吓得猛地从位置上，往旁边弹出去。

　　班级里爆笑的声音更大了，跌落坐在地上的少年，红透了脸颊，白皙的皮肤像是染上了沾了雨露的胭脂。

　　孙少坤直起身体，戏谑地抱臂看着他，上挑的眉毛里，全是笑意。

　　更要命的，是施洲一眼就看到了后门谢意南，此时的谢意南握着拳抵在唇边，似乎是在礼貌地掩饰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施洲绝望地眨了眨眼，他太不容易了，每回撞上谢意南，都是这么丢脸的时候。

　　孙少坤走过来伸手，施洲乖乖地伸手，借力站起来，红着脸叫：“老师好。”

　　青年老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乖巧的少年白皙的脸，羞红得不敢抬头，连跌在地上，都没有放开手机，此时他拿着手机，有意无意地往身后藏，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这叫欲盖弥彰。

　　孙少坤回头看了一眼谢意南，他还有正事要干，不欲拖时间，本来想直接收了施洲的手机，但转念想起这是唐季礼的爱徒。

　　以唐季礼对施洲上心的样子，今天动静又那么大，只怕他手机刚拿回办公室，唐季礼就上门来问情况了。

　　唐季礼是明事理的人，倒也不会有回护，但是孙少坤很怕跟唐季礼交流。

　　只要同唐季礼交流，孙少坤就能想起他爱哭的属性，他实在不大看得起一个男人爱哭。

　　每回唐季礼因为班上学生哭，都让他又头疼又无奈，面对女人哭，他就束手无策，更别说一个大男人，他实在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这么爱哭，但毕竟是同事，弄得他想发火叫他别哭，又骂不出口。

　　于是，孙老师头疼地叹了口气，最好还是决定隔绝一切和唐季礼交流的可能，于是他说：“下次不许在课堂和晚自习用。”

　　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学生，似乎没有想到铁面无私的班主任，也有这么高贵的人性温暖。

　　紧绷的施洲，直到看到孙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松了口气。

　　宿管阿姨围观了一场大戏，直到老师离开了，同学们叽叽喳喳响起讨论声，还有平时玩得好的男生遥遥对施洲竖起大拇指，宿管阿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该管一下纪律，于是开口叫停。

　　大家也老实了，施洲是最老实的，他打开手机，想把视频关掉，发现页面上直接出现了“加载失败，请重新加载”。

　　他打开WiFi设置，发现“南风知我意”已经消失了。

　　安安分分把手机关机之后，施洲陷入了瞬间的茫然，为了追综艺，这个周末他特意在来学校之前就写完了作业。

　　想起周一有数学小测，为了狗腿地讨好一下孙少坤，决定做做数学题，练一下手感。

　　但才练了两题，施洲思维又发散起来，注意力一点儿没在数学题上，他感觉也没什么可练的，他的数学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小测又不是年级考试，一时不知道要超越谁。

　　正好，下课铃响了，施洲往后面的挂钟一看，果然八点四十五了，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了。

　　走读生陆陆续续开始离校，第三节晚自习只有住宿生要上，当然，大部分都是住宿生。

　　第三节晚自习管得不严，值班老师都下班了，守纪律的宿管阿姨，每层楼也只留下一个巡视，今天留下的是他们那层宿舍楼的宿管阿姨，比较宽容，不太管他们。

　　于是等看见孙少坤路过他们教室，然后离开，四班开始进入兴奋的搞事情模式。

　　“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下面的人开始起哄。

　　何云水和副班长凑着头一商量，终归是少女心性，没有了老师的束缚，此时也就不再板着班长的威严，决定放电影。

　　一瞬间，整个班开始热闹起来，坐在窗边的同学拉窗帘，有人冲出去通知课间上厕所装水的同桌赶紧回来，有人凑到讲台上挣着选电影。

　　很快，在一阵的闹闹嚷嚷里，他们选定了一部恐怖片。

　　施洲对恐怖片不反感，但也没有胆大包天，大概属于看的时候也怕，看完不放在心上的那种。

　　有胆小的同学已经找舍友说好，晚上一起睡了。

　　蒋睿年显得很兴奋，他胆子大，对恐怖片丝毫不怵，对班级这么一起搞事的氛围，很是喜欢凑热闹。

　　这时候打水回来的魏青青从后门进来，看到闹腾腾的班级，还有陆续关上的灯，走到施洲和蒋睿年后面，问：“发生什么了？”

　　“要看电影，恐怖片！”蒋睿年有些兴奋地说。

　　“恐怖片？”魏青青的声音有些起伏。

　　“对啊对啊！”

　　魏青青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开映的电影，仿若呢喃般，说了一句：“我靠。”

　　片头的声音骤然响起，放电影的同学从讲台快步跑回位置，陆续从后门进来的同学也赶忙回位置。

　　魏青青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转身想走，但想起自己出了教室，这会儿也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到位置。

　　她坐在最前头，旁边根本没别人，音响又最大声。

　　强装着的镇定，却在片头曲出现一个恐怖的玩偶的时候，瞬间分崩离析，她颤了颤身体，扭头环视了一下，平日里独来独往，一时不知道将自己塞到谁身边。

　　别无他法，只能埋着头，假装要睡觉，眼不见为净。

　　然而音响不肯放过她，电影伴随着一首恐怖的童谣开始，她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冷了。

　　深吸一口气，她下定决心，起身，小心搬起凳子，从过道直奔教室最后头而去。

　　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幕，电影里一片寂静的镜头，只有恐怖的童谣在响。

　　突然，上课铃响了！

　　“啊！！”瞬间，班级到处散发出尖叫，以女声居多。

　　小姐妹们抱成一团，魏青青站在教室后面，还没来得及放下凳子，被吓得踉跄了几步，也“啊”了一声。

　　冷汗都出来了，她看了看周围，幸好大家都没看到她的糗态，只注意着电影，正心里微微庆幸，就看到蒋睿年转头，含着笑意看她，那眼里明晃晃的戏谑，让她一瞬间生出尴尬。

　　蒋睿年招了招手，魏青青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了，放下凳子，想坐施洲蒋睿年后面，但刚坐下，后背又生出寒意，后面的一片黑让她生出无尽联想。

　　“还怕啊？坐我旁边。”蒋睿年回头随意地说了一句。

　　这时看得入迷的施洲才注意到她，看着自己拉着的蒋睿年的手，他犹豫了一瞬，说：“你坐他旁边吧，他不怕。”

　　蒋睿年笑了，看了施洲一眼，对魏青青说：“他也怕，要不然我们让你坐中间了。”

　　魏青青冷着脸抿着唇，若是借着微弱的光细看，可见她脸上有些许的泛红。

　　没有矫情，利落地搬着凳子坐在蒋睿年旁边。

　　本来还因为有些陌生，故而不好意思，一直强忍着，但抵不住这片子质量实在不错，蒋睿年的两边手逐渐被占领，施洲干脆抱着他的手臂，安安静静地，只是遇到恐怖的镜头，会颤一下。

　　魏青青也忍着不出声，只是捏得蒋睿年手疼。

　　班级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一个爆发的镜头，达到最大声，施洲直接把头往蒋睿年怀里一埋，嘴里还念叨着：“我靠我靠我靠！！！”

　　这时，后门似乎有敲门声，节奏均匀，但声音不小。

　　刚刚安静下来的尖叫声，被惊得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啊啊啊啊啊！！！”女孩们仓皇地抱成一团，看向后门。

　　尖叫完，班级里一片寂静，只有鬼片里的声音，阴森森，冷寂寂。

　　大家都盯着后门。

　　施洲手肘横着撑在蒋睿年腿上，趴在他腿上，抬头看着后门。

　　过了一会儿，后门又响起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何云水终于确认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敲门。

　　靠后门座位的同学颤颤巍巍地伸手，开了门。

　　只见外面如水的月色里，一张清冷的脸，带着些许冷意，是谢意南。

　　谢意南往里头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后排中间组，施洲趴着抬起头，有些凌乱的头发，还有因为不断摩擦而泛红的脸颊，在月光下，有些明显，无辜又茫然的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注意到施洲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在四班只对施洲有印象。

　　倒是坐后门旁边的那个同学注意到谢意南的目光，问：“你找阿洲？”

　　施洲愣了一下，赶忙起身，自觉地凑上去了。

　　他两三步跨到后门，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别人没说要找他，是他自己听到同学这么猜测了一下，就凑上来了。

　　不觉有些不好意思，问了一句：“你要找我？”

　　谢意南皱了皱眉，找谁都无所谓，达到目的就行，于是说：“是。”

　　施洲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惊喜，在心里甜滋滋的正要蔓延开来，就听到谢意南含着些许冷意的声音说：“让你们班同学安静一些，已经吵了半节课了，别人还要自习。”

　　“啊？哦，哦……”施洲愣愣地回答。

　　然后，他看见踏着月色的少年，带着一身清冷如霜，转身离开了。

　　施洲关上门，此时前排的同学已经把电影停止了，教室里一瞬寂静。

　　接着，有不忿的同学开口：“我靠，他谁啊？这么嚣张。”

　　“行了，隔壁班都说了吵了半节课了，明显人家忍了我们这么久，忍不住了才说的。”也有冷静的同学，开口劝道。

　　“好了好了，自习吧，没过多久也要下课了。”有的早就不堪被吓，不想看下去了，抓紧机会劝道。

　　“就他们三班天天事多人矫情。”四班和三班一直是竞争关系，互相看不上眼。

　　这时，有人提出：“施洲小公子，这是你朋友啊？他好像叫谢意南啊，考试很厉害那个，是吧？”

　　施洲已经回到座位上，听到此问，连忙摆手回道：“算不上朋友。”

　　他似乎怕极了被人误会他认识谢意南，好像对谢意南避之不及，于是又补了一句：“点头之交，萍水相逢。”

　　有些人，明明渴望靠近，然而又不敢宣之于口，好像推脱得不够远，就会被别人发现。就好像，越是想看一眼的人，越是不敢光明正大地投去目光，像中学时幼稚的男孩总喜欢欺负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而女孩对喜欢的男孩总要表示不屑，仿佛那是自己最讨厌的人，才不至于让人看透了心思。

　　施洲在班上人缘极好，本来大家顾及到谢意南是施洲的朋友，大家还没有过分地说什么，这会儿当事人亲口承认不熟，一下子，对三班的积怨，一句一句地宣泄出来，集中到谢意南的身上，好像谢意南是四班整个班级都避之不及的罪人。

　　这会儿，施洲又难受了，他听不得这些一句句的对谢意南的辱骂。

　　“行了，别说了，人家只是来说一声我们有点吵而已，我们确实有点吵，大家自习吧！”施洲开口说。

　　平日里，大家和施洲都挺交好，一时倒也没重视，只当他是礼貌地说一句，毕竟施洲之所以被偶尔叫小公子，是因为他明朗肆意的性格里，还有着挥之不去的，难以言喻的恪守，人尽皆知。

　　然而没想到，施洲接下来又说了一句：“再说话，我记名了。”

　　班级一瞬间安静了一下，大家都有些意外地看着施洲。

　　施洲是纪律委员，这件事，如果没人提，大家都记不起来，因为施洲经常是带头违反纪律的那个。

　　当初纪律委员这个位置，实在没人当，太得罪人，在同学堆里，一点也不光彩，然而蒋睿年坑了施洲一把，直接在最后把施洲名字报上去了。

　　这会儿凝滞的空气里，施洲也红了脸，后悔不已，他从来没有拿职权管过人，也不善于管别人。

　　“我……”红着脸的施洲呐呐开口，想解释点什么。

　　然而气氛只是凝滞了一瞬，又开始鲜活起来：“哟哟，小公子发威啦，大家安静啦！”

　　是秦科礼先喊的，大家也陆陆续续笑了，笑过之后，竟然真的不吵了，灯陆陆续续开起来，窗帘也拉开了，电脑关了，这会儿临近下课，大家也无心学习了，安静地收拾书包，偌大的教室里，一时只有书本摩擦的细碎声音。

　　下课铃如约而至，同学们陆续从门口离开，施洲心情正郁闷着，没想到从后门走，路过施洲的同学，都凑上来那他刚才说的话笑他，有的还揉了一把施洲的脸，笑着说：“小公子别记我的名哈！”

　　“阿洲，老虎发威！”一个人走过来，说着还弯起手臂，做个秀二肱头肌肉的姿势。

　　施洲有些发愣，一瞬也反应过来，同学们没有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

　　“滚！”施洲也笑着，拍开伸过来揉头揉脸的手。

　　“啧啧，你人缘是真的好。”蒋睿年在一旁，故作深沉地感慨。

　　后来，此事还一度成为了施洲在4班的梗，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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