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骗“神明”的正确方法

　　鸡鸣声起，五鼓奏响，东方渐显鱼肚白。

　　赫湘重利落起身，穿上干净的短褂，戚向玉躲在玉石里，直到听见洗漱的声音才小心翼翼把手从眼睛上拿开，偷瞄着他劲瘦挺拔的背影，还有些小尴尬。

　　昨天语无伦次拒绝了他“见面”的请求后，她唰得就缩进了虚拟空间里，抱着七七的软团子脑袋揉了半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顿时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唾弃不已。

　　小重这么期待看到她，那显然是因为长期缺乏关爱、她一出现就不知不觉把她当作依靠了呀？留守儿童想见见电话那头的父母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己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没关系，神仙姐姐不愿意就算了。”】

　　眼前浮现了少年仰头浅笑的模样，贴心又懂事的样子真是让戚向玉心疼地说不出话来，愧疚感油然而生——也不是她不想，实在是没有办法。

　　[啊啊……真是太没出息了，人类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呀……]

　　戚向玉揉揉脸，强迫自己从少年乖巧中透着几分落寞的眼神中挣脱出来，对于这个暂时完成不了的心愿，戚向玉只能默默把它记下，心里暗暗地想，我绝对要积极完成任务，等神力恢复了，一定得给他个大大的拥抱。

　　不同于戚向玉的纠结，赫湘重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倒是非常平静，他收拾好东西后就把玉石像之前一样塞进衣领里挂好，在屋子四周系好糯米粉绳，便抬手将门关上。

　　“小重，今天还去那个张公公那里吗？”

　　赫湘重摇摇头：“不，今天……出宫。”

　　“出宫？”

　　“去国子监。”

　　“唔……那是你们上课的地方吧？”

　　看来命运之子还是需要学习的，这倒是和之前戚向玉的困惑不谋而合，可是怎么之前没去，偏偏今天去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解，赫湘重轻声解释道：

　　“明日是休沐日，所以今天会提前散朝，国子监也是一样，下课要比平时早些。”

　　“哦……”

　　不过这和他有关系吗？戚向玉歪歪头，她还是没懂，然而说到散朝，她忍不住敲敲系统：

　　[欸七七呀，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这个朝代的皇帝不理事来着？]

　　[对的，据说他一心沉迷炼丹，连房门都很少出……不过，小玉你别忘了，虽然现在这个世界是以我们那里为基础而衍生出来的——也就是所谓的“架空世界”——但和我们所熟知的历史还是有一定差距，好比这个名为“楚”的朝代，尽管任何史书上都找不到它的存在，它却是一个能自主运作的成熟个体，很可能出现特殊情况，判断问题不能只看表面的。]

　　[嗯，这个我知道，所以数据库的那些资料也只能聊作参考，不能完全套用。]

　　但如果现在的皇帝什么都不管的话，又是谁在上朝呢？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中，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就将戚向玉的注意全部吸引了过去。

　　赫湘重似乎是从宫中的某个隐蔽角落溜出去的，经过了一番七扭八拐的小道后，视野便豁然开朗，只见这脚下是一条宽敞明亮的街道，放眼望去，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两边的建筑也是各色各样，酒楼、茶馆、当铺……橙红色的酒旗迎风招展，前面则摆着各种摊子，卖药的、卖脂粉的、卖切糕的等等，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属实热闹非凡。

　　五花八门的新鲜蔬菜水灵灵地放在木车上，酥松香脆的炊饼、热气腾腾的馄钝、鲜艳欲滴的糖葫芦让戚向玉眼馋不已，就在她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赫湘重径直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摊位边，从怀里拿出一堆东西，咚咚当当掉了一桌。

　　“哟，来啦。”

　　摊主是个老大爷，他锤了锤腰背，随手摸起一块瞅了瞅，那是一只用木头雕成的奶猫，柔软滑顺的身躯和灵活纤长的尾巴，连那骄纵得意的神情都刻画地恰到好处，毛发分毫毕现，简直栩栩如生。

　　虽然看了好多次了，但面对这样鬼斧神工的手艺，他还是忍不住咂舌：

　　“啧啧啧，不得了，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子，这水准，没听说过不应该啊，莫非你爹是城外来的？”

　　要是他家能利用好这雕工、收掇一下自个儿摆个摊子，早就富起来了，也不至于穿成这样？

　　赫湘重出门前就垂下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所以大大方方任由打量，他拨弄着桌上一枚小鸟木雕，随意道：

　　“这些能卖多少钱？”

　　“嗯……”老大爷摸了摸胡须，纠结道：“这个嘛，你做的确实好，女人和娃娃们都喜欢、前面几次过后也有不少老爷托人来问的，可就是，这颜色嘛，太单调了些，而且也没有精细打磨，要想正儿八经当木雕卖出去，还是有些粗糙……”

　　他犹豫了会，张手比了个数字：“这么多，怎么样？”

　　赫湘重看了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行，但是下次再来、你要给我搜集点涂料，不然我就去找其他人了。”

　　老大爷顿时一惊：“哎呀不行不行，我可就指望你——啊不是，我是说好，下次来保准东西都给你备齐咯。”

　　走在去国子监的路上，戚向玉看着他腰间鼓鼓，想起那些精妙绝伦的木制小动物，惊叹道：

　　“小重，你好厉害啊，那都是你做的？”

　　自己都没注意，原来他之前捡那些木头回去，还有这个目的？可真是心灵手巧呀，要她来做，没神力怕是一辈子都弄不出来……

　　“到了。”

　　赫湘重抬头望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建筑，脚步一顿，缓缓迈进了大门。

　　戚向玉注意力被转移，她好奇地张望：

　　[这就是古代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和我们那里真的不一样呢。]

　　和她习惯的校园不同，这里幽冷而安静，佳木葱茏、繁花竞艳，潺潺流水声的尽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圆窗内寥寥坐着几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书本，和她印象中欢快吵闹的下课间大相径庭。

　　系统也探出脑袋：[是哦，他们都好严肃。而且我记得小玉你是采取的七年全日制吧？一间教室几百人呢。]

　　[哎，虽然说是神明，但我们和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啦，就是课程不同而已，像是隔壁的兽人学校，他们还得学《饮食平衡与营养设计》呢，连体能测试都是八千米起步，听着就好难。]

　　戚向玉不禁感慨，虽然作为神明要学的也不少，但好歹对身体素质要求不高，否则她这个体育笨蛋在入学测试就要被刷下去了。

　　此时里面并没有多少人，赫湘重从后门走到角落里坐下，之后陆陆续续也进来几个人，皆是光鲜亮丽、奢侈华贵的打扮，身后都不约而同跟着几个伺候的小厮，显得穿着朴素又孤身一人的赫湘重有些格格不入。

　　[咦，七七！你看，那几个人，是不是小重他哥？]

　　戚向玉突然惊讶地望向了身后。

　　[啊还真是！对的，我想起来了，这个朝代，国子监是专门给京城权贵子弟设置的学府，他们身为统治阶级的顶端，出现在这里才是正常的事情。]

　　[那命运之子为什么不行？]

　　[这就……是我说的特殊情况了，本来，按照他们这个年纪，应该已经从中选出了皇位继承人留给专门的老师一对一培养来着，然而因为当朝皇帝不理政事的缘故，至今迟迟未定下太子人选，所以他们的教育就相对随意了点也说不定吧。]

　　[唔……不过，虽然皇帝不作为，百姓的生活倒是还挺像样的，刚刚也没有看见乞丐什么的，好像都挺过得不错。]

　　[是呀，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嗯……啊对了，]系统翻了会资料，道：[小玉，说不定百姓限制能安居乐业，是因为这个人的缘故，国子监祭酒，顾思山，三进状元、寒门贵子，在百姓中风评也很好，是出了名的清廉好官。]

　　[还有这个人？他是……]

　　“神仙姐姐。”

　　赫湘重的声音打断了她和系统的对话，他问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有看见我的课本吗？”

　　“课本？”

　　戚向玉一呆，赫湘重出门的时候手上空空如也，原来还带了书的吗？包括那堆木雕也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放的、又都藏哪儿去了？

　　赫湘重微微蹙眉，神情看上去有些焦急：“待会就要上课了，若是没有课本可怎么行，难道是来时落在了路上？”

　　看他这样戚向玉也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就不能问老师再要一本？听课要紧的吧？”

　　赫湘重默了会，才小声回答她：“其实，我并没有资格来国子监读书，只是休沐日前的一个下午、负责讲书的是国子监祭酒，他允许其余人旁听，所以就过来听一点。”

　　“啊，怎么会……”

　　“咳咳。”

　　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他额上有些许皱纹，下巴上一抹秀雅的胡须，眉目冷峻、神情肃然，胸前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穿了身水蓝光的宽袍大袖，内搭一身玄色素绢缎子，浑身一股书生气质，看上去很是斯文。

　　然而开口却是相当严厉：

　　“还没走进来就看见有几个人在这里无所事事，怎么，明日休沐，今天就可以放松了？”

　　他环顾一圈，忽然眉头一蹙：

　　“角落里的那个，你为何没带书本啊？”

　　赫湘重猝不及防被点名，缓缓站起来，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应，看着他无措的样子，教室里突然传来了幸灾乐祸的笑声，虽然压得极低却被他敏锐地听到，他唰得扭头，一眼就看见了后面的赫允，他正挥着一本格外眼熟的册子，见他望过来甚至好整以暇地冲他挑挑眉，悠哉游哉的样子显然是罪魁祸首。

　　“是进门的时候……”

　　戚向玉不觉喃喃，就在这时，神情严肃的男人走过来，用手里的书敲敲赫湘重的桌子，表情冷冷：“走什么神？”

　　“我……”

　　赫湘重欲言又止，戚向玉忍不住替他辩解：

　　“他不是故意的呀，那些人把他书偷走了，要怪也得去找他们……”

　　[行啦小玉，你说了顾思山也听不到的。他虽然治下宽和，可对自己的学生可是严厉出了名的，命运之子落他手里肯定落不着好，那些人估计也是算计好了的吧。]

　　系统算了一下和赫允的距离以及命运之子瞬间爆发的速度，发现要想在不让顾思山发现的情况下拿回东西是不可能的事情，顿时变得蔫了吧唧的，说话也有气无力起来。

　　“空手来听课，想必对自己很有自信吧。”

　　顾思山扫了他两眼，随意道：“那就来答一下，‘人心惟危，道心惟微①’后面的句子吧。”

　　教室内顿时一片寂静，玉石里的戚向玉却反而松了口气，什么呀，考核而已，虽然不知道命运之子的水平，但以小重的性格来说，这些知识肯定是烂熟于心……

　　“神仙姐姐。”

　　耳边突然响起了少年微颤的声音，戚向玉注意到，他垂在两边的手已经悄然攥紧。

　　“这句话……我那本书上，没有。”

　　[叮咚~！面对祭酒的刁难，没有课本的命运之子陷入了困境，该如何……？]

　　下一秒任务出现的电子音让戚向玉精神一凛，她惊喜：[七七，这个任务来得正是时候！]

　　虽然小重答不上来让她吃了一惊，可谁让他没有书呢！没学过那不是很正常嘛！

　　正巧任务的颁布免去了“要不要帮”的烦恼，戚向玉赶紧让系统调出数据库来，还好这里用的教材是他们那里有所记载的《尚书》，她扫了一眼，快速道：

　　“小重，小重，你听我给你念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赫湘重眼中划过一丝异样，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他本以为她会像对那些常识的茫然一样对这些一无所知，没想到却是很流利地说了出来，但这之间却有一小会可疑的停顿，究竟是她在思考呢，还是在和什么人暗中交流……

　　脑中思考不过短短一瞬，赫湘重抬起头来，直视着顾思山，平静自然地重复了一遍，态度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刁难的愤懑，顾思山望着他，眼中不易察觉地浮现一丝满意。

　　“好了，你坐下吧。”

　　[叮咚~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

　　[耶，危机解除！！]

　　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戚向玉却没有发现，这本该未曾学过、也从没听过这句话的赫湘重，回答时却格外熟练，一气呵成毫无磕巴，连断句都精准自然，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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