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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繁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无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哪怕一块伤疤的来历。陈清这样一个抚养他长大的人都没跟他提过,他也就没问,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繁阳其实并很是特别关注脖子上那块疤,主要是谭灵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像拎狗一样掐他后脖颈,还使劲儿扣那块增生的狭长红肉。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去打谭灵的手,然后就能听到谭灵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他脖子是多么多么完美,那块疤是多么多么碍眼,要是能把它扣下来那繁阳一定就更漂亮了。
每次他听到这种话都恨不得把衣服脱了,给他看自己身上比脖子上更狰狞更恶心的伤,告诉他就算是把脖子上那块肉去了他也漂亮不了。
可也就是想想,谁知道那个疯子看了之后会不会一时兴起把他整个身体上都泼了硫酸回炉重造,谭灵绝对干得出来。
齐齐格手指触碰到繁阳脖子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齐齐格的明显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想被雷劈了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来回在那个地方徘徊。齐齐格像每个勤劳能干锷蒙古族妇女一样,手上的茧子很多、很硬,弄的繁阳皮肤都红了,很疼,但他没喊停,任凭着这个老妇人在他身上宣泄着压抑的痛苦。
“是……是他,是我的巴雅尔,你……你是,他是!他是!”齐齐格哆嗦着捧起繁阳的脸,想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看这个孩子,可是灰颓的双眼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不断积蓄起来的眼泪更是夺走了她仅剩的一点视线。
“我的巴雅尔脖子上就有这样一块疤,他长大了,可我……我还认得出来……”齐齐格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说到最后音节都被哭声淹没,含糊的声音只有最近的人才能听到。
单田在一旁立着,震惊得不能自已:我是谁?我在哪?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怎么就突然变成倪萍老师的找孩子节目现场了?
繁阳可一点也不感觉到魔幻,他最近头疼得越来越频繁,陈清时而冷漠时而躲闪的态度,大段大段空白的记忆,身上数不清的伤疤,一会消沉一会正常的情绪,迟钝的反应,糟糕的身体状况,甚至是莫名其妙做出来的举动都让他感觉到迷茫和不安,他没有办法,只能趁清醒的时候握住一切机会自救。
他紧紧地抓住齐齐格的双臂,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线不那么颤抖,可眼睛还是发酸,“奶奶,奶奶……您别……”
饶是口齿伶俐的繁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别什么?别哭了?别不说话?别这么肯定我就是他,万一不是呢?
可哪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只能给齐齐格回应以同样的温度与力度。
一屋子来做针线活聊天的女人都回家了,留下齐齐格、乌日娜一对婆媳和繁阳、单田两个孩子。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其他小组没完成任务也先暂时回宿舍了。单田怕任珏没看见他们来找,就在微信上和他打了招呼,几个人才能安静地在这儿谈。
乌日娜给老人和孩子拿了乌日莫和炒米果腹,可谁都没心情吃。
半晌,齐齐格平复了心情,看了眼繁阳,又看了眼单田,用汉语缓缓地开口,低哑的声音配上蒙语特有的平缓声调,像是马头琴弹奏出来的牧歌。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蒙古族几乎不会重男轻女,可是子嗣仍是一个家庭极其重要的因素。齐齐格生养了一对儿女,大女儿阿茹娜早早成了家,五年寻医问药却怎么也生不来一个孩子。小儿子比大女儿小将近十岁,和乌日娜结婚的时候俩人刚刚十六,可按照齐齐格家的传统,长子家没生孩子,次子就不能办婚礼,乌日娜夫妻俩毕竟也还不大,婚礼就这么拖了下来。
没过一年乌日娜就有了身孕。阿茹娜看弟媳肚子的目光愈发伤悲,乌日娜也心疼这个漂亮温柔却被子嗣困扰折磨的嫂子,一天晚上主动拉着阿茹娜的手跟她说“没事阿嫂,等我这个孩子生下来,休养个一年半载,我再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送给你。”
阿茹娜从此有了盼头,家人们眼睁睁看着她从一朵即将枯败的萨日朗花重新变成了草原上最美丽动人的小夜莺。她会重新唱歌了,她会重新笑了,她会徐徐绽放身枝跳舞了。乌日娜也很开心,她觉得自己再为嫂嫂一家生一个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阿茹娜活过来了,阿茹娜会开心地像个小姑娘一样和她一起聊天,一起讨论在孩子的小包袱上绣什么花样,会偷偷嘲笑哪家的小伙子吃得这么胖绝对不会有姑娘想要嫁给他。
直到有一天,阿茹娜正哼着歌给未来的孩子做小袍子的时候,突然听到当院里,八个月身孕的乌日娜一声惨叫。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天,情同亲妹妹的乌日娜在痛苦地嚎叫,声音全然不似个人类,倒像是踩了兽夹的野兽。血花在她的身下绽开,阿茹娜满目鲜红。
乌日娜在喂马的时候被突然发性的马一脚踢到肚子,孩子早产了。幸好孩子八个月大还能保住,不幸的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了。
乌日娜劫后余生,阿茹娜没有办法为她那个永远不能再来的孩子哀悼,只能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些给孩子做的小小衣服。
阿茹娜想当母亲,齐齐格是她的母亲,又怎会不了解她。尽管阿茹娜的丈夫并不在意她是否能生孩子,可齐齐格明白,阿茹娜想要孩子的心已经近乎痴狂。
二十多年前的内蒙,人口贩卖可以用“猖狂”二字来形容。齐齐格背着阿茹娜,找了熟人和人贩子搭上了一条线,用了棺材本钱给她买了个刚足月的男婴。
阿茹娜品行纯善,得知孩子是被拐卖的当即崩溃了,说什么也要报警把孩子送回去。可对上在穷乡僻壤的少数民族,当时的派出所哪敢管这个,随便拖了几个月说是实在找不到亲生父母就算了,连出警记录都没有。
阿茹娜没办法,在外警察不管事,在内家人软磨硬泡地劝说,无奈只能打消了给孩子找父母的心思,渐渐地将母爱一心一意地转移到这个白皙乖巧的男孩身上,当作亲生的一样养着。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隆冬,当初的男婴满了周岁,按照蒙古族的习俗,要给孩子办“抓周”。家里热热闹闹办了一场酒宴,称为“婴儿周岁宴”,期间有一个给孩子剃胎发的仪式,客人们一次剪下孩子的一缕头发,团成小球,配以青铜小饰件或古铜钱,以及贝壳、珍珠和绿松石等饰品,缝在孩子的后衣领上,再把铜钱用皮条绳串起来,并在其一端系上小铜铃铛或箭矢,做成一尺多长的两三根皮条串子,系于小孩后衣领上的发球团上面。
阿茹娜家孩子金贵,自然能给最好的就给最好的,饰品的青铜全部换成黄金白银,配上叮叮作响的小铃铛,孩子整个人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奶团子,别提多可爱了。
接下来就是抓周,不会说话眼睛却总是喊含着笑意的娃娃歪歪扭扭地趴到桌子前,在家人们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拿了一支笔,齐齐格一张脸笑成了花,“好啊,咱们家也总算要出了一个小诗人了。”
主办抓周宴的老人得到了小诗人的取名权,给他“巴雅尔”的名字,意为“最珍贵的宝贝”。
巴雅尔就在全家的关爱中慢慢长大,没有人会质疑他为什么会有和大家不一样的汉族面孔,没有人会说他是外面的野孩子,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巴雅尔和弟弟三岁的时候,也是苏日娜的二十岁,她终于在她生日的那天迎来了迟到的婚礼。齐齐格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热闹极了。大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孩子们就在一起玩闹。
蒙古包里的炉子是在室内烧的,不知怎么,一个孩子就推了巴雅尔一下,他的脖子磕到了滚烫的炉子上,幸好有一个银项圈当着,才没整个后颈烫着。可即使是这样,巴雅尔的脖子上也留下了一条项圈狭长的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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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伤是银项圈搞的,惊喜吧,银伤!高级又高贵,阳阳独自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