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

　　宋致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顾思蘅抱着手臂，一脸严肃的将她从头到脚望着。而每当顾思蘅做出这种动作，便表示有很严肃的问题需要沟通。
　　宋致对这种套路已经很熟悉了，虽然疲惫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是不是从校内网上看到了什么？”
　　顾思蘅“刷”地掏出手机：“你知道这个id名为小红帽的人吧？你看她发的视频。”
　　“甭看了，是不是小花园里发生的事情？李哲和莫凌也……”
　　宋致鼻子莫名有些发酸。李哲和莫凌，很平凡的两个人，平凡到让大多数人觉得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多重要，也许只是十天半月的谈资，茶余饭后的闲话。然后，人们就会慢慢淡忘，直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被完全抹杀。
　　“你说什么？李哲和莫凌？”顾思蘅大惊失色，随即便看到宋致沮丧到想哭的表情。她理解面前女孩子的心思，声音一下子放柔：“阿致，别这样。其实我们都殊途同归。”
　　“思蘅，”宋致缓缓拉住她的衣袖，有一句话却憋在嘴边没有说出口——要抓住那个凶手，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持续了。
　　“阿致啊。”顾思蘅叹了口气：“我相信这件事情警察一定会……”
　　“他们帮不上忙！”宋致很快打断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如果我告诉你这事情可能不是人力所为，你信不信？”
　　顾思蘅愣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不是太累了？”
　　宋致扯着她到窗边，伸手摘下几颗萆荔草：“你得把它贴身带着。”
　　顾思蘅哭笑不得：“天啊，这是什么流行的打扮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也可能会觉得我疯了。但你现在安静的听我说。”宋致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将事情的始末言简意骇的叙述了一遍。
　　顾思蘅从困惑到惊恐，现在更是在大寒天狠狠灌了好几口冰冷冷的矿泉水，不甚凉意的瑟缩发抖起来：“你是说，你是说你在梦里见到上辈子的你自己得罪了那只叫赤鷩的妖怪，所以它现在是跨越时间跨越空间来追杀你的？”
　　宋致沉重点头，心里却补充——可不仅仅是得罪。
　　“所以，所以你手手伤，晕倒在路上，都是它弄的？”
　　“我更正你一下，并不是晕倒在路上，陈老师被赤鷩占了肉身，它差点掐死我。可是当我的手碰到它的时候，它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顾思蘅犹自回不过神，喃喃自问：“这是为什么？”
　　宋致没有回答，只望着窗边的萆荔草出神。
　　“可是不对啊！”顾思蘅猛然出声：“那它为什么要杀李思敏那些人呢？你看，这现下都死了四个人了吧？”
　　“据我了解，这妖怪靠吸人的精气修炼。千年前，它还差一人便可以吸足万人精魄，马上要成为神了。我本是那第一万人，可同样是因为我，它先是被狼族围攻至身受重伤，又被人封印，毕生妖法全废。它肯定是恨死我了……”
　　顾思蘅颤巍巍道：“你到底是从哪里了解来的？”
　　就是梦里的你说的啊！宋致在心里默默回答。然而此事甚是诡异，便是猜也没有章法，宋致索性不去考虑，敷衍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推测死的绝对不止四个人。”
　　程析说过，赤鷩在吸食人的精魄之后便可以占其肉身，伺机猎杀更多的人。现在整个校园更像是它的屠宰场和自助餐厅，即便学校驱逐学生，它也可以用任何人的身份走出去，大开杀戒。
　　“既然它这么危险，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相信肯定有办法的，但这绝对不是你能做到的，你听见没有？”顾思蘅突然很严肃的扯着她道。
　　宋致自嘲：“你可真好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胆子小，你什么时候见我冲在前头了？再说了，我又去哪里找它呢？”说着，又多塞了几把萆荔草在顾思蘅身上：“你也是，千万不要把这个拿开。赤鷩好像很害怕它。”
　　顾思蘅却没有注意到她决绝的神色。
　　是夜，夜凉如水，冬日的寒霜凝结在干枯的枝头，冰麟麟如同月亮的眼泪。
　　地处郊区的校园显得格外静谧，除了手机照明发出的微弱荧光勉强可视，其余皆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偶尔几根张牙舞爪的枯丫横枝错节，倒是很像魔鬼的三叉戟。
　　宋致穿的单薄，瘦削的身影显得很倔强，听见身后有枝丫被踩断的声音也没回头只冷淡淡问：“你果然来了。”
　　那人回：“难道不是你发消息叫我来的嘛？”
　　宋致轻笑：“我记得你可是怕我怕得要死啊？怎么敢半夜和我这个凶手呆在一起呢，沈嘉？”
　　此时乌云飘过，月亮冒了头，光线照到沈嘉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上。
　　宋致回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怎么，瞧你这个样子，是这副身体也用不下去了？如果我不找你出来，又打算去害谁呢？”
　　沈嘉嗤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的时候他们潜意识的反应会把真实的意图暴露出来。”
　　沈嘉道：“哦？”
　　“我记得沈嘉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喊李思敏做思敏，怕我们不晓得，还特意报了她的全名。哦，之后在两位警官询问的时候也是喊的思敏。可在食堂，你却喊她做——小敏？”
　　沈嘉聚精会神听着，惨淡的脸上勾起抹奇怪的笑纹：“这又如何呢？怎么喊难道不是我的自由吗？小丫头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这声小丫头叫人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宋致的身形有些摇晃，但仍沉着道：“沈嘉是李思敏最好的朋友，两人私下的称呼我并不关心。可在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大家肯定会优先选择最能让人接受的，也就是听惯了的称呼，这样会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在情绪激动时喊了平时常叫的昵称，这样也不可以么？”
　　“不排除这种可能。”宋致微微点头：“尽管最初沈嘉脱口而出的昵称是思敏，可现在的我们也没确实无从考证她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到底喊对方做什么。当然，这也只是佐证，并不是我认定你的主要原因。”
　　沈嘉双手抱胸：“你说说看。”
　　“你是不是很害怕这个？”宋致将腰间的萆荔草放在手中把玩，青翠的嫩芽在夜间闪着幽光，“在花园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你了，手臂的伤口还在吗？”
　　沈嘉挑了挑眉毛，举起手臂细细看。
　　“你看，这丫头的皮肤很好的，可惜被你给毁了。”
　　借着月光，宋致能看见她的手臂上爬满了密密麻麻交错的暗纹，似是烫伤的印记，也像是要爆裂的血管，很是可怖。
　　“到底是人类，如此脆弱。不过也好，这破皮囊本就普通的很，本座早就想换一换了。”赤鷩满不在乎道，“既然小丫头送上门来了，本座也实在不好拒绝，就笑纳了。”
　　宋致能看见它的五官逐渐改变，露出了尖利的喙。接着又有裂帛的声音传来，它的背后缓缓张开披着绚烂羽毛的巨大翅膀，闪着冰冷锋芒的倒钩替代了斑驳的人类双手，让人背脊发凉的是，它竟比之前看到的要大上一圈。
　　就在它要朝宋致冲过去之际，却看见女孩在身周围了一圈萆荔草，正青艳的闪着莹莹绿光。
　　“蠢丫头，这又有什么用呢？”赤鷩煽动翅膀，虽然不如梦里那般排山倒海气势非常，却足够将萆荔草吹开。随后它的倒钩劈头盖脸而来，几乎要将宋致劈成两半。
　　宋致不躲不避，生生被强大的气流刮的活似五脏六腑挤压做一堆。赤鷩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掐住她了的脖子，尖利的倒钩摩擦着细嫩的皮肤，享受般的说：“你看，本座等了千年，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多少回？都数不清了呢！你瞧瞧，这样漂亮的皮囊，真叫人不忍心弄坏丁点。”
　　“你这个，你这个畜牲……”
　　“你骂得不对，我本属禽类，怎么会是那些蠢笨的牲畜呢？”
　　宋致极力忍住打颤的双腿，用尽全部的意志力突然伸手狠狠扣住了赤鷩的双眼。
　　一声足以贯彻云霄的惨叫随之响起，一时间狂风大作，枯树的枝丫发出“嘎嘎”之声，整个有股萧索的肃杀之气。
　　被宋致双手触碰的，本已经不太似沈嘉的脸在慢慢融化，它的眼里流出浑浊的液体，这味道如同阴沟的酸腐之气，熏人欲呕。
　　赤鷩本能的想要收回爪牙，可被吹散的萆荔草下突然冒出金光，细看了竟是描画着奇怪字符的阵法。此时的阵法越缩越小，牢牢箍住赤鷩。宋致能闻到浓烈的焦油味道，仿佛皮肉被炙烤。
　　赤鷩在吃痛之下钢爪也越收越紧，宋致的脖子已然汩汩冒着鲜血，呼吸也开始渐渐微弱。
　　就在她脑中渐渐一片空芒之时，听见耳边几声枪响。她突然觉得脖子一松，睁开眼睛却看见洪飞端着枪，对着赤鷩连续扫射。
　　“危险，快点走开……”宋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洪飞的子弹擦过阵符，结节被破坏，赤鷩竟然有了喘息的机会。
　　它双目淌着鲜血，如同宋致梦境中那般。不同的是它比那时虚弱多了，虽然能精准定位宋致，却是半步都无法靠近。突然它长啸一声，舍弃宋致朝洪飞冲去。
　　严肃的老警察虽然目露惊诧，却还是沉着的托枪反击。然而赤鷩破败的身体却并不害怕枪林弹雨，出爪狠戾，竟瞬间在洪飞的腹部穿了一个血窟窿。
　　“住……”宋致拼力只能抓住属于沈嘉的一片一角。可怜洪飞瞪圆了双目，四肢抽搐，浑身冒着青烟，这是赤鷩正在将他的生命力一点点剥离。
　　“我叫你住手！”少女愤怒异常，只觉得体内有股暴戾之气直冲天灵盖，甚至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赤鷩的动作徒然慢了下来，缓缓流入它体内的，洪飞的精魄在它的唇边渐渐散开。它想要回头，可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这次不只是它所占有的肉身，连自己的精魄都开始无法凝结，渐渐消散成团团黑气，不断涌入宋致的体内。
　　“这，这不可能……”赤鷩剧烈的颤抖着，在彻底消失前吐出两个字：“九鼎。”
　　宋致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体内的灼烧感让她有种快要自爆的错觉。就在她倒下前，却突然有人扶住了她。即便神识不清，这次她却能清楚的感知此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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