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书春秋

　　“晚莹，你刚才拦着我做甚？你没瞧那赵家小妮子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若你不开口道歉，只怕她要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儿了。嘁，这种人说好听了，是皇亲国戚；说难听了，不过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罗浮月咬着唇，恨恨的揪扯着一枝红梅的花瓣儿。
　　苏晚莹端着一盏六安瓜片，低头细致地啜饮着，听到最后一句才抬了抬眼皮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啊你，也忒心直口快了些，明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做足了的——哟，快别扯那花儿了，怪可怜的——再者说了，不过唱个曲儿的事，她想贬低我，没甚那容易。你瞧着吧，过了今儿，满京城都会知道这赵家女刁蛮泼辣。她背后的舌根子啊，少不了。”
　　“我就是气不过，你瞧她那副样子，满身金灿灿的，活像上林苑披了锦缎珠翠的猩猩。真真的，不知道哪儿的晦气，惹上这么个现世宝，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就乱散德行。”罗浮月也喝了一口茶，但越说越气，最后咣当一下把茶盏掼在了桌子上。
　　“上林苑的猩猩？这比喻好。”苏晚莹微微一笑，转身拿起桌上竹剪修整那瓶里的梅花枝，“我劝你呀，还是平心静气些好，没得家里的碗碗碟碟都叫你摔残了。”
　　罗浮月闷闷的喝了口茶，不作声了。少顷，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试探着开口：“晚莹，那赵云柔已年过十八了吧？”
　　“是了，过了这个年便十九了。”苏晚莹啪的剪下一根侧枝，“皇上选秀女要十六七的适龄官宦之女。前年她家中有丧，那个花柳巷逛多了逛出脏病来的赵六死了，不能应选。明年她又过了龄。可惜呀，这么一个好容貌，拖来拖去，竟成了老姑娘。怪道心气儿不大顺呢。”
　　罗浮月闻言拍了拍胸脯，转而舒心地笑了起来：“我还道赵家又想弄出个小赵妃了，着实吓了一跳，原来真的是狗仗人势啊。等着吧，她这般作贱你，看哪个钟鼎之家肯要她！”
　　“你又要耍什么花招？”苏晚莹放下竹剪，轻轻一挥手，旁边的翠衣很有眼色的上前，收拾了散落在地上的梅花残枝。
　　“哎，翠衣，放下吧，让青杏干。真是的，在我家让你的人收拾，成什么样子。”
　　“无妨，统共收拾收拾花枝的事儿。”苏晚莹抿了一口茶，发现凉了，放下不喝，“你可别太过，好歹人家是皇后的嫡亲妹子，想整治你还不容易吗？”
　　“你还不知道我？有分寸的。”罗浮月一勾手，青杏立即把茶盏撤下去，换成一壶新的雨后龙井，又端上了几碟甜糕，“尝尝，我的小厨房新做的，我知道你爱吃甜的。”
　　苏晚莹拈起一块栗粉黑糖糕，轻咬一口，细滑松软，甜而不腻，她由衷的点点头：“好吃。浮月呀，我发现你别的本事没有，鼓弄好吃的倒是不错，那个萧四有福了。”
　　“呸，浑说什么呢，”她脸一红，“我调制的好吃食，不都便宜了你这个馋嘴猫儿？”
　　苏晚莹懒得回嘴，只低头一个劲儿的吃甜糕，弄得满嘴碎屑。
　　“哟，慢点别噎着，喝口茶顺顺。小厨房里还有，我叫人装一食盒给你捎回去。不过话说回来，那首《棠梨煎雪》，真是你写的？你什么时候写的，我没记得见过啊。”
　　“自然是我写的，说是惊喜，当然要瞒着你喽。”苏晚莹头也不抬的回道。
　　“好吧，其实真不是我写的。”她心虚的默默腹诽道，“这首歌的作词是商连，作曲是，原唱是银临，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个喜欢抄歌词的忠实古风歌迷而已。”
　　罗浮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可真是厉害，我敢说，不出三日，这首曲子定要在天音楼传唱了。”
　　天音楼，京城最红的歌坊。名伎崔燕燕，便是里面的歌伎。这里面多演奏一些文人名士谱写的曲子，布置的又清幽华美，是士大夫们聚集的地方。不过那里并非青楼，只是个听曲儿的地儿，所以有些钟鼎之家也会在天音楼里雇一班的伶人到府里唱曲儿助兴。
　　苏晚莹咿咿唔唔的应着，捏起一块玫瑰花馅儿的青团，心道：还是这个最好吃。

　　那边几个人走进西暖阁。
　　苏大一掀开五色刻丝厚锦帘子，就看见自己妹妹斜倚在贵妃榻上，纤纤十指捧着一碟糕点，正在那儿挑拣。
　　他无奈的摇摇头，含笑唤了一声：“妹妹。”
　　苏晚莹猛的一抬头，看见还有别人，于是温温柔柔的从贵妃榻上下来，施施然与各位见礼。
　　苏大用手指轻轻刮去她嘴角的碎渣，温和笑道：“下次莫要吃那么多，当心积食。”
　　“大哥哥怎么同浮月一般说法，仿佛我是个饕餮，真不厚道。”苏晚莹侧过身偷偷朝苏大吐了吐舌头。
　　顾翎看着那兄妹两人的亲密形状，居然有些烦躁，余光瞥见苏晚莹鬓边落着一缕发丝，于是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苏晚莹看见顾翎的手朝她伸来——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适合捏书卷的手，她无法想象这双手握玄锋剑的模样——而现在这手落到她的耳畔，极温柔地为她把碎发拢到耳后，似乎还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她的耳廓。他的手还是很凉，却已经有了温度，“看来我送的斗篷有用”，她在心里悄悄地说，心中某根弦蓦地一动。
　　顾翎收回手的瞬间，有些暗喜，转而又觉得自己轻浮，唐突了人家小姑娘。他潦草的对着苏大一点头，匆匆离开了。
　　而在旁的苏晚莹把头深深低下，小声道谢——顾翎的举止已是逾矩，若是在场有一个人嘴不老实，说了出去，她的名节便毁了。所幸都是自己人，她不怕，可是她也不愿把自己已经涨红的脸给别人看。
　　罗浮月此时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她想：顾将军这是，看上晚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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