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橙夕

　　晨曦初现，我跟桃心终于见到了厚重的城墙。进城之前桃心对我道：“姐姐尽量收着一些仙气，城内不比荒郊野外，大冬天的冒出新绿，会引起百姓恐慌。”
　　“可我要怎样控制？”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屏住呼吸吧，要不然进城给你买件棉衣捂厚点，兴许仙气漏的慢些。”
　　刚进城门男女老少齐齐涮涮看向我跟桃心，目光惊异的同时使劲抽动鼻子。
　　桃心压低声音道：“压着点气息，你身上的仙气散之浓烈似厚重的青草味，实不该大冬日该有的气息，恐引人注目。”
　　我没气力理会桃心说什么，凝神摒弃呼吸，极力阻止腥咸气体吸入体内。前几日在野外还未感受到这样的空气，这才是凡间真正的气息吧！
　　我微微叹口气！
　　桃心见我样子，默默道：“吃些人间食物便可适应人间空气。”
　　我低头随着桃心步子快走，眼见尘土轻扬，还好没有新绿冒出！
　　在一家成衣店门口站定,桃心转头道:“去布庄定做时间太赶了。”
　　成衣店伙计见进来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眉头皱了皱，嫌恶眼神盯着我们。
　　桃心大方的环视悬挂的样衣，指着一淡青棉质长袄对伙计傲然道：“拿下来给她试试。”
　　伙计怕是被桃心气势镇住,翻着白眼瞪着我们。桃心摊开手掌，白花花银钉子托在手心。伙计眼睛一亮，顿时喜笑颜开，卑躬屈膝，热情招呼。
　　桃心挑选了一套粉嫩的棉衣裤。
　　我跟桃心换好新衣，又借后院梳洗一番，光鲜亮丽走出门。
　　望着桃心一身粉嫩，我微笑道：“好一只粉嫩小桃子，又是一只好脾气的小桃子，为何不将银锭子直接摔到伙计冰块的脸上？”
　　桃心收敛了笑意，叹口气淡淡道：“凡间生存不易，这不比葱郁王国，人心向善，百姓安居乐业。凡间本就是个倚强凌弱、弱肉强食的地界儿，人类拜高踩低是太正常不过了，相比大奸大恶，势利眼几乎是人类通病，实在不值一提。”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环视周遭,刚刚只顾窘迫躲避,现下仔细端详人世间。视线之内店铺林立，商贩云集，车水马龙。锦衣华服之人，乘坐绚丽马车，招摇过市，街边却也不乏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之乞丐或路人。
　　突然街角晶亮亮明晃晃阳光刺痛我的双眼。
　　人世间！
　　心莫名疼了一下，依稀感觉自己即将融入无比陌生又似曾相识，无比恐惧又莫名激动，无比心酸又透着欣喜，想后退却又被神秘力量牵着向前走的凡世间。
　　桃心打断我的愣神，拉我向一家饭庄走去。饭庄门口支着木架子，上面搭着长条状生肉，像是刚从鲜活的躯体上划割下的，还汩汩流着血。果真一位手拎鲜肉的伙计从饭庄后巷走来，娴熟将肉挂上木架，又返回后巷。我不敢想象后巷的场面，只呆呆望着还空余很多的木架出神。
　　听到桃心的轻唤才回过神来，我颤抖着拉拉桃心衣角，怔怔道：“肉、、、肉、、、、、”
　　桃心对我轻笑道：“放轻松，只不过是猪羊牛鸡鸭鱼之类的，炖熟味道很美的，一会要不要尝尝。”
　　我使劲摇摇头，惊恐的瞅了一眼挂在木架上摇摇欲坠的肉段，白花花皮肉里包裹着殷红血色，嫌恶的转过头。
　　走进店家，店小二上前招呼。我跟桃心被让到二楼雅座，茶水侍候，店小二则耐心推荐本店的招牌菜。桃心端坐桌前举起茶杯轻口抿茶，饶有深意对我一笑，我会心回以微笑。
　　那些变成小人儿戏弄我的金锭子银锭子，在凡间据说可使鬼推磨，哦，不，是可使磨推鬼。
　　我跟桃心不过点了一些青菜豆腐，店小二脸都气绿了，悻悻而去，本以为会卖出一桌子硬菜，没想到一点荤腥都不沾，真是白白浪费这雅座。
　　上菜速度极慢，这些天忍饥挨饿，早已习惯，并不着急。桃心也安然自得的细细品味清茶，莞尔一笑道：“要早些习惯凡间乡土民俗，凡间不比葱郁王国这般仙境，无不透着世俗之气。”
　　想到灵璐，我心里哑然失笑，恐世俗之气不止存在于凡世间吧！
　　菜终究上桌了，听桃心说这是热油锅里烹炒出的白菜豆腐，撒上盐巴，真是我从未品尝过的美味。就在我差点把盘子舔干净，肚皮差点撑破，桃心才抻我离开，口中愤愤道：“真是个吃货，还未尝到肉香就将肚皮撑成这样。”
　　出饭庄门口遇到一个穿土布黑棉袄年约十七六岁光景的少年,横冲直撞闯进来,差点撞到我跟桃心。
　　桃心叉腰嬉笑道：“好个莽撞少年，急什么，后面又没狼赶？”
　　少年忙弯身赔礼，露出一口雪白牙齿，道：“赶路急了些，不小心冲撞了两位姑娘。”
　　桃心见到少年一瞬，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温和道：“好了，快去账房支菜钱吧。”
　　少年愣了愣，微笑离去，我好奇问道：“你怎知他去账房支菜钱？”
　　桃心道：“他家的菜园里生着一棵灵桃树，家中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妹，种菜为生。父母几年前被星辰的妖魔掠去，哥哥不得不承接父业种菜养活小妹。”
　　我惊恐道：“星辰？妖魔？”
　　桃心道：“星辰是一个集神、仙、妖、魔、鬼、怪，甚至凡人的天下第一大帮，主要是妖魔鬼怪的头，一些堕落的神仙和一些心术不正走火入魔的凡人也被收纳其中。星辰专门跟凌氏王朝作对，几千年来朝廷不断组织军队以及天下能人异士围剿星辰，双方发生大大小小战役不计其数，朝廷终占上风，但却未能彻底剿灭星辰。一段时间星辰销声匿迹，近年来才又有复苏的迹象。同时周边异族异军突起，对凌氏王朝造成很大威胁，朝廷便再也腾不出手来专门对付星辰。”
　　我道：“星辰很可怕吗？”
　　桃心摇摇头道：“有时凌氏王朝比星辰更可怕。”
　　我似懂非懂，不再追问。
　　我跟桃心偷偷跟着少年出了城，顺着官道拐进杂草遍布的小道，走过之处草木逢春。我尽量闭气，可新绿还是不断蔓延在脚下。
　　一条拱形小桥下结着一条白花花冰河，一群大白鹅嘎嘎在河边啄着枯草，伸长脖子在破冰处饮冰水。少年越过拱桥下到河岸，一只大白鹅扑棱着翅膀步履蹒跚向他跑来，用头亲昵剐蹭他的裤腿。少年弯腰用手拂拂大白鹅头顶羽毛，眼睛巡视鹅群周围，很快便发现两只大白鹅蛋，笑笑自言自语道：“小妹今儿有口福了。”
　　进入村子,在一低矮竹篱笆围成的院墙门口停下,早有穿着花格格棉袄扎小辫小女孩飞奔向门口。
　　少年晃晃手中鹅蛋，小女孩高兴将其搂怀里，蹦跳向屋内走去。
　　院墙根有一棵桃树，光秃枝杈。桃心指着桃树道：“原来灵桃树被移到了院子中。”
　　眼见灵桃树吐纳新芽，生出翠叶。桃心望望我道：“威力还真不小，可惜你不能够催花催果。”
　　我疑惑道：“孕育你的那片桃林不也是吸收我体内仙气，生叶开花结果？”
　　桃心道：“那颗桃核是经你之手带出葱郁王国，本就沾有仙气，还沾染你的血气，加之重返诞生地，集天地之灵气，吸土壤之精华，自然会开花结果。”
　　少年发现桃树的异样，惊奇环视四周，但见周围百步之内草木偶有逢春迹象，百步之外仍是一片冬日光景。不觉惊奇望天，又低头查看地面，未有异常发现。深吸一口清冷空气，鼻翼冰凉，确为冬季。
　　少年刚要进屋便被叩门声惊着,连忙扭头观望,大踏步赶来开门。
　　“两位姑娘怎会来此？”
　　桃心装模作样抽抽鼻子，哭腔道：“小哥，我们姐妹俩来此地投奔亲戚，不想亲戚已搬迁它处，实难寻觅，一时间我跟姐姐无处落脚，我见小哥院中设有偏房，可否租住给我们姐妹？”
　　少年极其热情迎进院中：“兵荒马乱的，又常有妖魔作祟，真是难为两位姑娘了，若不嫌弃偏房简陋，敬请安心暂住。”
　　桃心眼睛弯的跟月牙似得：“多谢小哥，我们会照付银两。”
　　这是北方望水镇下的一个小村落，名叫杏花村。少年名叫安歌儿，妹妹乳名唤作翠丫，双亲遇害前岁数太小，还未来及起大名。兄妹俩朴实善良,很快便与我跟桃心打成一片,一日三餐围在一张方桌前吃饭。
　　兄妹俩主要以种菜为生，日子不算富裕。每日所食之物不过是白菜窝窝，偶尔素炒盘鹅蛋已属不易。今日竟然端了盆鸡肉上桌。我忍着鸡肉散出的香味，瞪眼望着三人狼吞虎咽，满嘴流油。我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将筷子伸向鸡肉，眼前却现出翠丫满院子追逐大花公鸡，安歌儿手持菜刀干净利落给鸡抹了脖子。大花公鸡满脖子带血，扑腾着翅膀满院子乱飞乱撞，垂死挣扎。终于一头扎地面，不再动弹。翠丫拎起架在篝火上的陶罐，将开水一股脑倒在鸡身上，拔毛、破肚。我无比惊讶，一个天真无邪的女童竟然可以干出这等事情！
　　结果一盆鸡肉见了底，我还是未敢动半筷子。
　　肚子空空，我来到院中的灵桃树下，抬眼望着树上的新叶，娇翠欲滴。忍不住伸手摘下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苦涩的味道漾在舌尖，弥漫在口中。原来只有葱郁王国的树叶是甜涩可食用的。
　　来到院中几垄菜地，韭菜苗破土而出，迅猛生长，一眨眼功夫已寸长。
　　身后传来惊呼声：“太神奇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的，明明离初春还远，却频频现出新绿，先是院中的桃树，再是菜垄里的韭菜。莫非、、、、、、？”
　　安歌儿像是恍然大悟，扭头小跑着向屋内，拿出一包菜籽，娴熟的播种在菜垄里，浇完水，小菜苗破土而出。
　　安歌儿紧紧盯着长大的青菜，痴痴望着我道：“橙夕姑娘，这些都跟你有关？”
　　未等我回答，远处的桃心已替我大声答道：“没错，橙夕是具有促使植物生长的特异功能。”
　　安歌道：“早就发现橙夕姑娘指甲翠绿，本以为是凤仙花染指所成，不猜所料应为天生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道：“就算是吧，只是你刚刚提到凤仙花可以染指？敢问是一种什么样的花种？”
　　“对呀，姑娘不知吗？很常见的花种，春季竹栅栏外自然生出几支。小妹爱美，常常将花朵碾碎染指甲，多是大红或浅粉，不知翠绿是几种花色调和而成？”
　　我赶忙跑出院门，果真在竹栅栏旁看见两支肉质草本植株，没有花色。心中奇怪不已，我敢断定葱郁王国没有这个花种，可我就是在哪里见过。
　　安歌儿嘱咐我不要随意出门，大冬天无端冒出新绿，会被其他村民误认为妖怪。这阵星辰又来兴风作浪，隔壁村子隔三差五便会丢失人口，搞得人人自危，唯恐祸端蔓延至本村。
　　安歌儿将院中菜垄的新鲜绿菜拿到集市上饭庄里去卖，抢手的很。他自称家中一块菜地沾染了仙气，大冬天生出了绿菜。竟没有人质疑，许是这兵荒马乱、妖魔横行的人世间，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只要绿菜没毒，染不上灾祸,冬日里尝到新鲜，何必纠结它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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