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光年

作者:沙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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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吧。”


      陆先生对自家儿子的评价只中了一半——他像座遗世小岛,任外头熙攘而自巍然不动,在最跳脱的年岁毅然选择了一黑到底的纯艺术学向,但他又绝不仅仅是个只活在玫瑰庄园里的小王子。
      他懂得人情,晓得世故。
      所谓名流圈,总归绕不开固定的那几大家,饭局酒局上的人情往来,能谈好的事就别留尾,省得以后有事求人被翻旧账。
      刚进包厢门,他就庆幸自己应约了——主位上赫然端坐着文化局张处的儿子张擎英。
      张擎英正跟隔壁的女生亲昵地凑在一块儿说话,女孩有着一张乖乖的苹果脸,眼睛笑起来的弯弯的,一见陆景赶紧起身喊了声“小陆总”。
      这女孩陆景认识,眷臻在一年前签下了她,当时陆景看中的她画中的灵气,但之后眷臻办展挑作品,送上来的画里又似乎总是缺了那么点东西,令陆景很是不满,签约一年间,竟是无有所出。
      陆景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上前同张擎英打招呼。
      “可总算把小陆总给盼来了,熙儿,还不快敬小陆总一杯?”张擎英拍着女孩儿的手,对陆景说,“小姑娘下午听到小陆总要来,非闹着一定过来。”
      张擎英开口了,这杯避不掉,熙儿起身敬酒,陆景从桌上拿了一杯一口闷了。
      他的爽快让张擎英兴致高扬,“熙儿画得好,连我家老头都赞不绝口,今天才知道她是签在小陆总手下了,小陆总眼光独道,我这杯是必然不能少了!来!”
      说罢一杯见了底。
      陆景不推,侍者过来给他满上,他头一仰,同样一口见底。
      张擎英可高兴,“我就喜欢小陆总这样的,大气,好爽,不像那些个所谓艺术家,尽端着!”
      陆景笑得从容,暗忖可惜您不对我胃口。
      张擎英又说:“大艺术家看看是不是什么时候给小艺术家办个画展什么的啊?我给你说,这准亏不了!大伙儿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捧场!”
      这是在替女孩儿讨上了,陆景得给张擎英留几分面子,推杯换盏三两句间定下了选画时间,张擎英满意了,熙儿开心了,都笑着多谢小陆总照顾,陆景这才回自己位子坐下。
      坐了一会儿,居然等来了方舟予。
      方舟予跟方舟廷不一样,是方家皇位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年长一辈渐退,这几年间已俨然是方家的第一话事人,在他的荫蔽下,本家同辈的两个弟弟,方舟廷方舟凛得以全程划水,蹭分上位悠闲还自在。
      陆景是独子,家里一堆心烦事全得他自个儿担着,对方舟廷这种快活的划水选手就很艳羡,但羡慕与嫉妒其实也就一水之隔,便连带对方舟予也不待见了起来。
      ——当然,那是暗地里,应酬场面见着了照样得笑面迎人。
      “舟廷不懂事,多谢小陆先生平常的照拂。”方舟予平常跟陆景没多少交集,二人领域不一样,在同个私人饭局里碰上面堪比梵高一夜暴富的小概率,强行尬聊也只能拉了个方舟廷来搭桥。
      都来感谢他小陆总的照顾——照顾个屁,他连自己都照顾不来。
      方舟予是下了班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自己开了车,可席上避不开劝酒,最后是方舟廷来接人的。
      陆景躲到外头透气,近来把胃养得不错,老毛病许久没犯,今晚出发前垫了些吃食又预先吃了胃药和醒酒药,虽是迎头闷了几杯,但量得把控好,可不能在这会儿破功,方舟廷上楼就见着他,两人太久没见,就转出去露台外站了会儿。
      陆景为眷臻的事忙成个陀螺,方舟廷也因为方舟凛那摊子破事憋了一肚子气,满腹的牢骚这会儿终于得了个泄口。
      “你说那小子是不是有病!融不进那边的圈子也就算了,还得罪人,把保镖全甩了,我奉旨去抓人,知道方舟予在后头下令呢,他才终于怕了,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方舟廷自己也是个游手好闲事的少爷,对任性的小孩儿根本没什么威慑力,换做方舟予就不一样了,陆景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次能把人栓回来肯定是扯上了方舟予的虎皮给自己糊上了。
      “这不逮回来了么?这会儿在眼皮底下看好了呗。”
      “是回来了,可问题多着呢!”方舟廷吐槽,“一听到我们把乔以棠找回来给他陪读,又炸了!”
      陆景想起在鮀城提及方舟凛时乔以棠那反应,倒也不意外,倚着栏杆懒懒道,“小孩儿争宠罢了。”
      “老太太把乔以棠找回来还不是为了他?难道还能越过自家孙子去疼外人!?”
      外人。
      陆景跟乔以棠不熟,也就是从鮀城到羊城走了一趟的同路交情——还是受方家所托——听到方舟廷这么说,脑子里突然浮现了小孩儿那张强装成熟的冷漠脸。
      “闹得不行,老太太拗不过他,又把乔以棠送走了。”
      “送走了?”陆景一愣,老太太见着乔以棠那会儿捏着他手不断嘘寒问暖,又是提老姐妹又是老怀欣慰的,情感外露完全不似假,怎么这会儿就把人送走了?
      “没办法,方舟凛闹啊!乔以棠不走他就不回家!那可真是个祖宗!老太太能咋?难道放着自家孙子在外面晃么?只能找了房子另外安置了乔以棠。”
      陆景也有点儿无语,“方舟凛……我记得二十了吧?”
      怎么听起来跟三岁小孩儿争宠似的?
      “全世界都知道他快二十了,就他当自己还小呢!”
      方舟廷有一肚子的唠叨,但没能接着往下说,兜里手机就响了,是方舟予在催他。
      “行吧,空了再说,先走了。”方舟廷说完,便匆匆话了别。
      几天过去,方舟廷手头事还没忙完就没心情来招惹陆景,倒是陆景先遇到了乔以棠。
      审计那帮老头子指定要吃海鲜,还得是鮀城菜那种讲究极鲜口味的,陆景正好手头上的事到一段落,就亲自开车把人拉到一家专做鮀城菜的海鲜酒楼去。
      酒楼算不上高档,胜在地道,门前成排的水槽里龙虾生猛贝蚌新鲜,架子上糕烧番薯芋泥白果,记菜员们里外忙碌着——小孩儿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身西裤衬衫的服务生打扮,手里拿着本子和笔,正招呼着食客,略显稚嫩的脸上一本正经,长得身高腿长倒是惹眼,偶尔冲着水槽一指,又回头说点什么——大概是在建议菜式——就是衣服不合身,裤筒吊着露出了一截儿脚脖子,衬衫尺码太大,背上鼓出好大一个臃肿的包。
      看吧,腿长那么长有什么用?衣服都找不到合身的!
      小总陆忍不住吐槽。
      他看过就走也没露面。
      大厅经理亲自过来招待,陆景边走边若无其事地问道:“新来的记菜员?看着挺小的,可别是非法雇佣童工啊。”
      经理顺着方向看去,“来了一个月不到,小孩儿对菜式还挺熟练的,也是老乡,就留下来兼职了,暑期工,不打紧。”
      陆景不接话,跟着进了包厢。
      自始至终,小孩儿都没看到他。
      当晚方舟廷过来,带了孝敬拉斐尔的火腿肠,傻狗一见有得吃,就吭哧吭哧认娘去了。
      “可累死了,就知道摊上小魔头就没好事!这都八月了!学校还没定下来!” 方舟廷手腿大张地瘫占了陆景家的沙发,他看似神情悲愤,手里却不忘撸着一身白毛油光水亮的拉斐尔,拉斐尔趴在他身上,一人一狗又挨又挤的拱一块儿,像俩傻狗。
      “这事你在办?”
      “是诶,说我成天闲着给点事我做——喝什么给我一口!”
      陆景把他推开,抱着保温杯往后一躺,“枸杞西洋参水,滋补肝肾,益精明目,还美白。”
      “哦!那算了!”方舟廷拒绝美白,继续说,“——我倒是无所谓,可关键人家不配合啊!学籍问题倒也不难办,就是卡在选学校这一块。”
      “学校?捐个操场嘛,再不行加座实验楼图书馆什么的。”陆景不以为然。
      “我倒是想!”方舟廷能不懂吗!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把方舟凛给毙了:“你说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能耐呢?出国前就劣迹斑斑,这才几年?那些档案记录难道能凭空消失了不成!他方舟凛威名赫赫,干过的好事一件赶着一件壮烈!别说操场实验楼!我特么就是捐块地皮,也没学校敢收他!”
      陆景捧着保温杯由衷地:“这么厉害?”
      “厉害个屁!”方舟廷简直满脑门血,“那小子还给我闹!我这一个多月,尽在教育局和学校兜转了!领导校长们现在见着我就掉头跑,嘿!那箭步飞快的,你都看不出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六十好几了!”
      陆景体贴地倒了一杯罗汉果菊花茶推过去,“来,下下火。”
      方舟廷喝了一口润喉,稍稍平复了心情,继续叹道:“都怕收了这位爷要晚节不保啊!”
      陆景想了想,“他闹什么?”
      方舟廷:“说不想见到乔以棠。”
      “乔以棠到底怎么他了?”
      方舟廷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陆景:“他俩初中不还一块儿读书的吗?”
      “是啊!——这个水好,再给我来点儿,泡的什么?”
      陆景把另一个保温杯推过去,“罗汉果菊花,下火消脂。”
      方舟廷左手抱着保温杯,右手搂着拉斐尔,被小魔头蹂躏得千苍百孔的心瞬间就被这下火清热的凉茶和狗狗的蓬蓬毛给治愈了,“——方舟凛这个学渣!要不是他排名全级垫底,当年会有乔以棠什么事儿?乔以棠陪读,不都是为了辅导他!”
      “乔以棠真那么厉害?”陆景不以为然,就方舟凛那学渣,随便来个差不多的都能辅导。
      “别小看那孩子。”方舟廷呼噜着拉斐尔,“小升初连跳二级,什么奥数竞赛夏令营冬令营获奖无数,要不是被抓来给方舟凛陪读,我估计他能继续往上跳。”
      行吧,答案揭晓了。
      陆景木着脸说:“那大概是被学霸支配的恐惧吧。”
      方舟廷一脸茫然:“学霸有什么好恐惧的?”
      跟没心没肺的人讨论这种问题毫无意义,陆景懒得解释,抱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啜,接着想到问题所在,问道:“不对啊,你说他连跳两级,那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怎么还来读高中?”
      方舟廷又叹,“聪明是聪明,听说那会儿Q大和Z大少年班都跑鮀城抢人去了——就是命不好。”
      “不就是家里穷么?他爸妈呢?孩子这么聪明,得是全村的希望了吧!”陆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淡,语气都跟着冷了几分,“家里都指望他了吧?还不上赶着供起来?”
      就是方舟廷不说,陆景也能猜到乔以棠家里穷。
      要不是穷,也不用方家资助,更不用来给小魔头当伴读。
      “这不是没爹妈么!”方舟廷说,“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据说他爸早年赶上偷渡潮过港岛,一去音讯全无,估计是凶多吉少;他妈没多久也跟人跑了,剩下这独苗的小孙子跟着乔家二老长大。爷爷在时还好,老人家是乡里的厨师,手艺活儿多少能撑着一个家,后来去世了,就剩下奶奶和他,老的老小的小。”
      陆景有些意外,脸色稍缓了下来。
      天底下的幸福千篇一律,唯有苦难千差万别,他没想到故事是这样的走向。
      “几年前方舟凛出国后,老太太是想资助乔以棠读书的,可不巧,他奶奶摔了一跤,起不来了只能躺床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也给了资助,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乔以棠干脆休了学在家照顾着,这一耽搁,就是两年。”
      “家里没其他亲戚了?非要个孩子休学照顾着?”陆景自小家庭殷实,只听过各种为了迁就孩子前程而做出牺牲和妥协的,还没见过反过来孩子为了照顾老人而辍学回家的。
      他理解不了。
      方舟廷皱眉,想了想说,“好像是说村里经济条件也有限,就算有那么一点收入,也是各自花在自家小的年轻的身上,都认为老人家年纪到了糊涂了卧床了基本也就那样了——”
      方舟廷说着说着也挺茫然的,他们的世界差异太大,很多做法在方舟廷看来是匪夷所思的,因此没能把话说得特别具体——陆景同样不懂。
      但他知道,困苦与逆境,从来不会因你的弱小而对你另眼相待。
      “这次也是凑巧。”方舟廷抱着拉斐尔使劲揉,把傻狗揉得嗷嗷叫,“老太太去年春节回了老家一趟,当时乔以棠的奶奶就不大好,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让老太太一定要帮忙,不想耽搁了孩子。”
      陆景推了推眼镜,睨他:“所以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方舟廷一噎,一脸WTF,“我这不是说了?”
      陆景:“我听你骂了半天方舟凛,又听你讲了一个穷人家孩子在逆境中艰苦求学又尽心尽孝的故事,然后呢?”
      方舟廷只得说:“学校的事倒是其次,总有办法解决——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老太太有意收乔以棠进方家,让我大伯、我爸或者小叔、姑姑——反正谁都好,给乔以棠挂个养子的名头。结果方舟凛知道,当场就疯了,吃了炸药似的在家里发癫撒泼,说方家有他就没有乔以棠,要乔以棠就没他!哎哟那个祖宗哟!你说他那敌意到底哪来的!真有那么恨乔以棠啊?人家乔以棠还能抢走他什么吗!!”
      再说整个方家产业都掌握在方舟予手里,方舟廷压根儿就没担心过这些。
      陆景:“就是反对他进方家、但没反对他继续陪读的咯?乔以棠奶奶拜托老太太照顾好乔以棠,这跟收不收养他没必然联系吧?”
      方舟廷:“是没问题,可是他就一未成年,还是外来户口,要在本地借读,需要个监护人。”
      陆景:“……”
      乔以棠那身高总让陆景忽略了他还未成年。
      “我记得他十七了吧?”
      方舟廷应了声,“嗯,还一年成年了。”
      也就是一年后收养关系可以作废。
      陆景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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