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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吏部尚书秦利禄看完了手中明黄色绢帛的圣旨,一头栽了下去。幸而他早有准备,地上已经垫上了厚实的毯子,桌角也包了绒布。蓝承看着他,脸上很是无奈。
秦尚书此刻脑子里只想着一个词儿叫做功亏一篑。“皇上,不是说好的么,您怎么能变卦?”他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蓝承将手握拳,放在唇边假装咳嗽了一声,肃然道:“爱卿,朕这些时日思来想去,觉得国家大事,还要朕来承担。行此下策只是受益一时,若被人知晓,定会让人诟病。寂雪还未及弱冠之年,加上初掌兵权,若说是他自己的主意,敌酋别说不信,笑我国中无人也是有可能的。”
他思忖良久,才想出这么个说辞。料想秦尚书就算不愿,也不至于当庭驳斥吧。可惜他想错了,国家虽是他的,却有人比他更焦急。
“皇上三思!”秦尚书声如洪钟,把他都吓了一跳,“别人倒也罢了,这个寂雪绝对不能留在身边!皇上忘记四年前的蓝雄逆案了,皇上忘记是怎样被陷害的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井绳何其无辜,要承受那么多年的憎恶,何况一个曾经造成过严重后果的人,是再也不值得相信的。
兵家《六韬》有云,勿借人国柄,借人国柄,则失其权。他将国玺交给寂雪把玩,却没想到一封从未见过的诏书出现在他眼前。那诏书模仿先皇的笔迹,于是众人开始怀疑他皇位来源不正。寂雪的父亲蓝雄掌控御林军三万,与左将军勾结。他手里的禁军本来与御林军势均力敌,却不想寂雪在此时打开了宫门,让左将军的兵马入宫城,将他生擒看管。若不是秦尚书发现事态不对,急忙和张允庭召部勤王,他此刻或许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每当想起那几夜,层层发起的冷汗总能将他的理智拉回来。
兴南王本与他是一边的,却因为他事后撤了自己的封地爵位、扣押自己的弟弟而愤愤不平,一直在宣告他的暴政,再加上黄河水患,更是掀起了民愤的高潮。若能及时调回被北匈奴俘虏的十万兵马,平息叛乱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
和谈的人是谁,内容是什么,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寂雪是兴南王起兵的原因之一,留谁也不能留他。
掩上书卷,他叹了口气。“爱卿所言甚是。那就麻烦爱卿,替朕重新草拟一份诏书了。”
“臣明日就要出征漠北了,皇上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寂雪擦了把汗,笑吟吟地道,“皇上莫不是舍不得小臣吧。皇上放心,那里虽然危险,寂雪只要能完成交代的任务,签了和约,爬也会爬回来的。寂雪不信,和约都签了,他为何还要把我扣在那里?”看着皇帝的脸色,他的话语渐渐轻松了起来。
“死在那里,冰天雪地的,恐怕别人连个坑都懒得给我挖吧。那样也太惨了。”他手中不停,金甲被擦得锃亮,明晃晃的看着人眼睛疼,“所以,叔叔放心,寂雪一定会回来的。万一回不来……就当寂雪贪玩,只是游山玩水逛几日,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你不知道呵,一旦签了和约,马上就有一道圣旨下来,撤回你的大将军封号,说明你与兴南王勾结卖国通敌的情况。皇帝的原旨一揭,你的用心马上就能看出,到时候你就会被那些疯狂的难民们唾骂致死,被回归的将士们乱刀分尸。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无视旨意,因为你通敌叛国,与我无干。我只会是一个旁观者,等着民怨沸腾,等着兴南王有苦难诉,羞愤而死。
寂雪……你还太年轻了。
他却微笑:“大不了就是一死,这有什么关系?叔叔说过很多打仗的故事,沙场死掉的人,都是英雄。英雄,是被所有人称颂的。”
蓝承摇摇头,沉声道:“不,沙场死掉的,不仅仅是英雄,还有被英雄杀死的,敌人。”
寂雪神色黯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喜欢这套铠甲么?”他拍了拍金光暗沉的甲胄,“我从未出征,也有这样的梦想。明日你替我出征,也算是了了我这么多年的一番心愿。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这套甲胄就给你了。好好穿着,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到时候,不论情况如何,你我都是好叔侄。”
“小时候叔叔总是跟我说大将军的故事,原来是因为叔叔也想当大将军。”寂雪笑道。
蓝承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可惜一直以来都未能如愿。所以,你一定要将这衣服给我穿回来。说不定以后我还会用上呢。”
“知道啦。”寂雪道,“我一定好好地回来。”
“你怎么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亵衣?”蓝承不禁皱眉,“漠北苦寒,我这里有暖和的鹿皮亵衣,就给你穿上吧。”
“坐下,我来帮你更衣。”蓝承唇边带着笑,寂雪的脸色勾上了一抹绯红,只好闷着头用力点了点。
“臣——”
蓝承替他除掉衣物:“不是都自称我了么,怎么又改回那么生疏了?”
“不是。”寂雪摇摇头,脸上更红得厉害了,“寂雪在直呼承叔叔的名讳呢……”
“雪儿。”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雪儿,答应我,不论别人如何对你,一定要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那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那样冷硬的心肠,不论怎样心疼,终究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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