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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
是夜,弦月如勾,星铺满天。
万齐县,城西南角的方位上,远来客栈。
二楼转角处的这间客房里,夏汀浔斜歪床榻间,翻来覆去,却无半点睡意。
索性披衣下地,摸黑点亮桌上烛火,待那柔柔的亮光充满屋室,就着盏内隔夜凉茶小抿半口,这才自觉是有了几分心安。
远远一声熟悉的震天巨响,直捣得人心瞬间咚咚咚跳的厉害。
“吔屎啦你们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拆房子呢!”
隔壁房间今晚似乎住着位混迹道上的粗人,约莫是被惊了清梦,当即大骂出声。
不想这噪音来源仿佛偏生是要同他作对一般。他那边话音才刚落下,当下接二连三又是好几声的惊天动地。这下可好,即便那人可能生来个老绿龟的好脾气,这会估摸着也该彻底毛了。
只听隔壁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去,跟着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店伙计!伙计,人呢!出来!说话!”
夏汀浔吹灭桌上的烛火,当这房内黑暗再次降临之前,下意识塞住了耳朵。
果然,下一秒。
“大半夜的嚷什么嚷!还让不让人睡了!”
听声音,像是楼上某间房内传出的。
“你呢么的才吔屎叻哩,仗着有张臭嘴瞎嚎什么的嚎!”
左边回廊对门角处的方向……
“楼上你们娘死了都?嘴巴这么臭!”
这个不用猜,楼下某位‘听不惯粗话’的火爆脾气。
一间客栈,一个夜晚,能同时拥有上这么四五位‘敢说敢骂’的‘勇士们’。在这些许‘小事’的催化之下,混合在一起的副作用就是——
全客栈上上下下谁都别想再安生睡觉了!
店家掌柜的声音是在半盏茶功夫后出现的。
经那老人家隔着道房间门再三强调保证过是“今日住店房费全免”以作赔偿后,再又吵吵嚷嚷掰扯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堪堪歇下这帮‘道上人士’们的火气。
事了各安宁。
当这四周重新归于平静。夏汀浔斜趴在木桌上,眼望墙角根处的一片黑暗,不觉脑海已经闪过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
思绪浑浑噩噩间,视线也渐渐混沌……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翌日的晌午。
揉着酸涩发麻的胳膊肩,夏汀浔起身,推开墙边窗子,一股潮湿而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雨了。
看在楼下街头,雨声淅淅沥沥,路上不时几朵散花的纸伞飘摇而过。
踏出房门,走下楼来,入目见得大堂食客三三两两。
或静坐相谈或埋头用食,皆都自成一角。而那须发花白的店家掌柜却正候在柜台处,手捧一杯清茶,眼观四方客商。
林林总总,颇具一番江湖之趣意,闹市之清幽。
“哟,姑娘您可下来了?昨晚没惊着罢?可要用些便饭?”
店家小二肩上搭着汗巾帕子,顶着张花朵似的笑脸迎上前来。
“咱们店中临午时有米馍汤饭,瘦肉烙饼,水饺馄饨。招牌菜色青丝蒸面,油泼鲤鱼,南瓜八宝糯米八宝什锦八宝…各种八宝。”
“那就招牌好菜,唔,随意来上几道,晚些时候送到二楼房内…不,就在这大堂用罢。”夏汀浔迟疑着道。
接口话锋一转,“对了小二哥,你可知道,昨夜那几声突如其来的巨响…?”
“哎,炸山呢,据说这县城后山上出了什么百年难得的宝贝,咱县老爷带着人马就过去挖了。说来其实也不过隔三差五这么来上一声两声的响动罢了。满县城老百姓们都知道,没什么大事儿的!”
店家小二躬身笑了笑,“姑娘您且慢坐,小的得去催催厨房。”
夏汀浔就近寻得个没人的空桌坐下。正盘算着心头存留的些许困惑。
“真他娘的官兵还是土匪呢?”
“这杀起人来,竟还比熊瞎子都狠!吔屎叻不是?”一道格外粗厉的骂声忽而出现,打破了这难能可贵的安然。
抬眼看时,正见是位人高马大,满脸胡茬的壮年汉子踏进门来。“伙计,来三斤熟肉,一坛子好酒,饿死老子了!”
“嘶——!”
近乎满堂食客,连同夏大姑娘自己齐刷刷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那胡茬汉子——
非但衣着狼狈,满身挂彩,血迹斑斑。且看那歪敞开的肩头上,竟还插着一只寒光闪闪的铁箭,正汩汩地晕染出来一大片的殷红。
店家老掌柜的当下面如土色,急急丢下手中茶杯迎上前去,“哎呦,这位大侠,您这伤的…可千万当心着些啊!”
刚想去伸手虚扶上一把。
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匆忙缩回手来,“您坐,您先坐,小老这就跑腿给您请大夫去!”
“唉,店家先别急。同你打探个事儿!”壮年汉子却不甚在意的样子。一把丢开手上倒提着的大刀,锐如鹰隼的眼光对着大堂在座的诸位四下扫过……
“大侠您先别急着打探事呐,你这身上的伤…”老掌柜的顿住脚步,说话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哎,无碍无碍,别提了!”
壮年汉子自顾自找到个靠门口处的空位。抬手一挥,“你们这小县城中的‘能人’,那可还当真不少呢!”袍子角一撩,坐下来了。
“大侠您可甭管什么能人不能人的…”老掌柜的身下腿脚已经打起摆子了。
这壮年大汉却是个性急的。
等菜上桌老半天也等不来及,当下拍着桌板就开始叫嚷了,“伙计,伙计!好酒,好肉!还不上来么?”
“比起吃食,大侠您老更需要的是去看大夫啊!”店家掌柜都快哭出来了。
反观汉子本人倒是一脸的淡定。
并指成掌,抬手竟往肩胛骨处斜插着的箭羽尾处运气一拍。只听‘噗哧’一声,弩箭已是破开肩背,直穿而出,箭尖着落,入地三分!
眼看那肩头喷出的血量瞬间递增了数倍,在场食客许多或多或少都觉着是自己的胳膊肩膀开始犯疼了。
这边夏汀浔也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尽量缩着脖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子昨晚没睡好,今早便就踏山上去…店家你可知道,你们这县衙里头的差役,一共能有多少名?”
那胡茬壮汉边咬牙撕下一片衣角来裹着肩头伤口,边还歪歪咧咧地骂道:“上山才走了有半里地儿,那群王八龟犊子的。好家伙,上千把个人,还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功夫好手。去时短短的几步路,回来竟还走岔路了山道,差点就给栽在里头了!”
“就冲那等子防人如防贼的架势,哪能是官府他们养出来的窝囊兵?那简直就是一山的黑匪!”
不免又自言自语似的揣摩说:“宝贝?就那区区城郊的一座荒山上,能有什么样宝贝?”
竟也值得他县老爷为此招来如此多的厉害高手?!
夏汀浔的内心早已翻起万丈波澜。
听这胡茬壮汉所言说来,衙门差役,本应只是许些守山闲人。
而就她昨日与某人在林间所遇,以及这壮汉的亲身经历,那山间小道,非但守卫森严,且还配备强劲。
但凡擅闯,格杀勿论……
退一万步的讲,便算是官府要防着某些毫不知情的‘路人’乱入。可单就对于这座内部民风相对‘淳朴’(也就坑坑外地人银子)的近京小县城里,这般防人如杀贼的架势,是不是也…太过了些?!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推及至此,夏汀浔虽未曾亲眼见证,倒也隐隐约约猜出来了三分真相。
那山上所谓的宝贝。
见不得世面,更见不得光……
一连数日,阴雨连绵。
因是行路不便,夏汀浔便就窝在这间客栈,未曾动身。
在这期间,倒无甚大事。
若有,不过也就那天晚上互隔房门,遥相对骂过的几位‘勇士们’。
他们这些混江湖的,大都不甚在意些许个把点的不快。隔日便能勾肩搭背地泯却恩仇,合起伙来张罗着要‘招朋引伴’。定要将这城郊山上那群‘鼻孔朝天’的‘官府兵们’好生教训上一场……
真就别说,老哥几位自诩是为一身侠肝照义胆的‘大侠’们。单就靠着拉关系,扯面子,外加卖队友式的飞鸽传书。竟还真给扯拉出来了一队人马,其大名传曰:闯山小分队。
远来客栈,二楼。
夏汀浔仰面躺倒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在掂量着手中残存的银两,心上不自觉的发出一声轻叹……
靠墙边的窗棂处,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微动。
窗扇轻响,有颗贼兮兮的人脑袋就试探性地伸了出来。
夏汀浔指间微动,一枚铜钱自掌中脱手而出,线性路径直抵窗口。岂料那窗框子上的脑袋微微一侧,恰好将其躲开。尔后一声轻笑,白影一闪,眼前便多出来了一位。
“好久不见呢,夏姑娘!”
白衣轻衫的大公子哥乐呵呵地打上招呼了。
“是…好久不见呢。”
夏汀浔没由来的嘴角抽搐。这招呼打的,怎么听着怎么都有股子别扭的味儿。
四目相对,尴尬半晌。
“你,那啥、先前,没事儿的罢?”夏大姑娘最终决定开口先致歉了。现下再想想来,前些日子她那种伟大而光荣的卖队友行径,委实有点不大道德的。
“唔…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又好端端儿过来了么。”
君大公子面上颇为肉疼似的微颤了下。
连连摇晃脑袋,摒弃这几日来接连被那‘黑脸阎王’按住磋磨到心力交瘁的悲苦。接着立马转变成为颇具学识修养般的轻笑,“不说这个了,夏姑娘可还记得先前在那后山上的宝贝?”
“我说你这人,吃饱撑到有毛病不是?”
夏汀浔虎着张脸,很是聪明的直接转移话题,“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乱爬什么窗子?”
然而君姓某人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继续强调说:“夏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在这万齐县城外的山林间,到底会埋藏着个什么样儿的、见不得人的‘宝贝’?”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眼看左右是逃脱不过,夏汀浔索性摊明的直接讲了。
“你也甭想着使激将法来激我了。想要混江湖的,听我一声劝,别什么事情都想着瞎掺和上一脚。有所谓是好奇心害死猫,姑娘我就从来不做——”
不做什么?
反正接下来,在通往城外东北郊的山道上。
夏汀浔隐隐感觉到了自打自脸的声音……
嘶,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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