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

　　当今的影视圈十分红火，每月都有电影票房短时间内轻松破亿，然而在热闹非凡的市场之中不可能处处皆是风景靓丽，通过顾逸杰的关系白幼清认识了不少圈内人士，那些人在酒桌上倒过不少苦水。“想亏本，挺难，可想赚大钱，也不容易。”一个中青年导演对她说过，她也十分信服。高不成低不就只会让处境变得尴尬，虽然能戳破公司某些高层脑内的肥皂泡泡，但隐形的损失不是他们目前所能承受的。
　　这次不一样，这次得注册一个影视公司，单打独斗，等于以他们为唯一投资方做一部电影出来。
　　白幼清想的是微享这个牌子不能烂，而其他股东想的是钱，他们也只在乎钱。现代公司难有归属感，经营决策和所有权一分开，大部分股东都会把手头的股份当做自己的一个投资，可能是全部，更多时候是他们财产的一部分，指望这些人维护公司的招牌，还不如指望铁公鸡下蛋。
　　钱他们倒是愿意出，可要是这钱拿不回来，甩脸色都不算什么，真正令人难受的是随时可能发生的股份波动。微享正在准备上市，白幼清对内反复做思想工作，让股东减少对上市的错误认识；对外不断疏通关系，三天两头在证监会和证券公司之间跑。而现下这个敏感时期，微享就像刚破茧的蝶，脆弱至极，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风吹草动。
　　正在苦思冥想，手机忽然又震又唱，吓了白幼清一跳，随即心口坠铁似的一沉，知道那位老冤家找上门来了。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老总要找她麻烦，那就请便——世上从来都是如此，脾气好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素来强硬的她可不就是最后那一类么。
　　“张总，你好啊，”白幼清接了电话，不等对方招呼自己就开始说了，“最近身体还好吧？”
　　张老头六十五岁，仍不打算退休，虽然时常身体微恙，但雄心壮志不减当年，依旧是淞江创投界一把好手。这些天降温，老张似乎肺不好，说话有些呼哧呼哧的：“小白啊，你好，呵呵，你少气我几次我都能多活几年。”
　　“瞧您说的，我哪儿有那么大能耐。”白幼清凉凉地笑了笑，等他发难。
　　老张咳了一声，白幼清听到他气管里的痰跟奏乐似的响，嫌弃地把手机挪远了些。“我不跟你说别的，你到底想干嘛？”老张和她和气了没几句，便拿季康辞职一事发了火，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山顶上待久了，准备造反了，啊？”
　　“没有没有，”白幼清客气道，“我就是您一代班的，您别担心，等您养好身子，微享还是在您手上，我只打工，不搞政治斗争。”
　　闻言老张诡异地笑了两声，瘆人得像前来索命的恶鬼，他一边发出极细的尖笑，一边向人伸出了利爪：“我说小白，你到这时候了，还跟我说假话？当你张爷爷老得快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两年前交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什么我好比您半个闺女，我手头的股份就是您的，这样的屁话啊，是说了就忘，哈哈！”
　　他隐秘地絮絮道：“你不必跟我鬼扯，我张德强不是呆瓜，信你一次算多的。你小丫头想翻天，先把位置坐实了再说，不然……”
　　“不然怎样？把我掀下来呀。”白幼清面不改色，还有心情插了句嘴。
　　“不怎样，呵呵，”张老总笑着，之前的张牙舞爪的戾气顷刻间又转为和气，“也就是吓吓你，微享还要靠你撑着，老头子心急，说了你两句，你别跟老头子计较。只是你呀，太年轻了，老这么说话会得罪人的，董事会咱们私底下说说还行，真要跟股东闹起来，你难道就好过啦？听我一句劝……”
　　“张叔。”白幼清突然打断了他的絮叨。
　　张德强不禁火冒三丈，白幼清这个臭崽子，连插话的时机都这么让人讨厌！
　　电话那头的白幼清并不在乎他是个什么心情，淡淡地说了下去：“您要说什么，我都明白；您想让我干什么，我也知道。我无意得罪您，也不想和您抬杠，微享在这时候不能出事儿，程序走完，上市过后，股票价格不如预期怎么办？用户群体年轻化，做烂了，人家不买账，我们……”
　　“你至少要做一半的妥协。”张国强冷冷地说。
　　单打独斗是种不理智的选择，白幼清不会不明白，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她真的头脑发热自己上了，也会被累死在那个位置上。欲以一人之力撬动杠杆，等同于蚍蜉撼树，只会令人发笑，她的态度不过是装样子，装给手里攥着些资源想变现的人看而已。
　　“放心，我不会造次的，下周有空我去看看您，”白幼清真假莫辨地笑了出来，“那么不打扰了，您多注意身体。”
　　她像扔开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丢到了一边，面对着电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剧本，最重要的是剧本。
　　明星、资本、宣发这些都要被排到后头，没有一个好剧本，再强势的助阵也不会提升电影的内涵，更不要说收益。白幼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人联系了不少知名编剧，拿到手的几个故事并不能让人满意。他们来的太晚了，在这个市场他们是个新闯入的菜鸟，还没学会走就想试着飞，结果只能是引来众人的嘲笑。
　　这条路看起来不通，但白幼清没有放弃，交待部属继续关注，她自己则把目光转向了另一条路。
　　原创剧本交易网。
　　每天都会有大批剧本被上传到这个网站，优秀者会得到投资方的垂青，然后买断。白幼清不可能每天盯着它，她只能安排公司里一部分有文字功底的人去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她做完手头的工作，一看时间已经中午了，便走到厨房随便煮了碗速冻水饺。魏声声恐怕得很晚才能回来，搬家事多，不方便打扰她，白幼清想了想就没给她打电话。
　　到了晚上七点多，魏声声才办好了事情回来，白幼清帮着把她带来的各种玩意儿往屋里搬，二楼本就有两间卧室，她俩忙了两个小时，屋子差不多像模像样了，白幼清一拍脑瓜，想起魏声声恐怕还没吃晚饭，忙去盛了碗粥。
　　粥是下午她煮的，小火熬了半小时，为了让口感更粘稠厚实，她还站在锅边耐心地搅了好些次。肉丁切到小指甲盖那么大，入口醇香，和软糯的粥米一同下肚，似乎把进食变成了一种享受，魏声声很快就把一整碗都喝干净了，自己跑去厨房又盛了一碗。
　　“对了，姐，你今天不是有人约么？”魏声声忽然问道。她自己都有些意外，过去一天了，自己对那通电话的内容好像意外地记忆深刻。
　　白幼清却“诶”了一声，好像她才应该惊讶似的：“对哦！我忘了看消息了！”
　　魏声声首次感受到了亲姐的心大：“……”
　　白幼清还在说着：“早上我工作不看消息，下午，呃……在看剧本，还要熬粥，然后看了会新闻你就回来了，手机在哪都不记得了，我去给他道个歉，哎呀……”她一溜烟跑到了书房，在电脑后找着了自己忽略了半天的手机，刚摁亮屏幕就看到一串消息提示，有未接来电，有简讯，还有几封邮件。还没等她解锁开始处理，手机就震了起来，赖成中打电话来了。
　　这可不敢不接，白幼清确定自己最近没得罪他，慢悠悠地接通了。
　　“你怎么样了？”赖成中一如既往地没有好声气。
　　白幼清早就习惯了他这副腔调，答道：“我？八月十五的月亮——年年都一样呗。”
　　她浑没意识到自己的腔调也被对方习以为常，赖成中在电话那头青筋直跳，但忍着没发火，只是捏了捏拳头：“听说你跟她住一起了？”
　　白幼清心道这货不会来什么贺电，多半是要骂人，果不其然，赖成中冷笑道：“谁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老江湖，不会给自己招惹一帮麻烦亲戚？”
　　“只有她一个好吗……”白幼清刚插了一句就被粗暴地打断了。赖成中冷冰冰的质问从话筒里传来：“你知道她养父母多少事？鉴定结果出来了？带进家里住，还带给你妈看，你就这么确信？”
　　白幼清把眼睛向上一翻，不客气地呛道：“你丫挺的跟踪我？她人没问题，养父母跟我也没多大关系，再说鉴定也就是迟早的事，急个头啊？”
　　“我提醒你搞清楚关系，不是我找人跟踪你，是你被我的人碰见了。谁他妈急了？你要是活腻味了我给你点痛快的，扯淡！不重要你做它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下去就要变成吵架了，白幼清没接话。沉默到通话的尾声，她道了谢便挂断了。
　　赖成中这家伙是负责扫兴的吗……？
　　白幼清长长地叹了一声，倒在了转椅上。还有消息没回，还有事情要处理，她对自己念叨了几遍“别多想”，给被放了鸽子的秦臻道了歉，说明了具体情况，就听见魏声声轻轻敲了两下门。
　　“姐，我洗漱了。”她说道。
　　“啊，好，你去吧，明早开始就有阿姨过来做饭。”白幼清应了她一句，心口却微微疼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蛰了。
　　是什么呢？她情绪不高地思索起来，书房的门发出扭动的声音，魏声声从门缝里探出半张脸，吓了她一跳。“怎么了？”白幼清问。
　　“你不开心？”魏声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这话说得很肯定，白幼清不好糊弄过去，就胡乱点头承认了，魏声声又问：“工作还是私人？”
　　被魏声声近距离地盯着，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那双过分纯净的眼睛里有一股让人难以说谎的力量，白幼清先是躲躲闪闪，后来强装镇定，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在她这种眼神下确实说不出假话。
　　“好吧，两者都有，工作很麻烦，我们要找个好剧本，私人的事情也很麻烦，帮我找到你的那个人刚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我鲁莽，不该那么急着和你亲近，我差点跟他吵起来了。”白幼清一口气坦白完毕，低着脑袋一副小学生考试没考好的模样。
　　魏声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过后才接了话：“剧本不急于一时，对吗？”
　　“对。”
　　“那个人帮了你很多，对吗？”
　　“……”就算白幼清不想承认，但那也是事实，“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他说的没错。”
　　白幼清闷不吭声，心说这话有道理，可又认死理地不想低头。这几句话，很难不让她联想到昨晚晏辞在酒吧说的话，她心里知道这些都是想她好，可总被说话的人一通批，她便会想，他们又不是当事人，凭什么在外指手画脚，屁股决定脑袋，有本事咱们换着来啊？
　　换做是别的姑娘可能这时候已经满心委屈了，她白幼清非但没有一丝委屈，还有心情推论证明到底是谁不理解谁呢！
　　“好吧，以常人的视角来看，我确实，有一点，大约20%的鲁莽——不能再多了，但特殊事件特别对待，所以我还是没错。”白幼清下了结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从结果上来看，我俩都挺乐意的。”
　　说得魏声声无奈笑开，白幼清也柔和了眉眼，摸了摸她的长发，说真的，她俩相处这段时间以来，白幼清每天都有一种庆幸感，感谢自己当初没有放弃，感谢她们俩的性格能如此和谐，让她体验到多年空缺的亲情，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样看来，沈言的塔罗牌算得还真挺准？
　　白幼清把早困的妹妹赶去睡觉，自己坐在电脑后回复完邮件，意外地发现一向秒回的秦臻迟迟没回她消息，程立也有一个星期没给她留言，但她今天着实累得不行，直接丧失工作能力，晃晃悠悠地回屋洗漱躺倒了。
　　第二天一睁眼，新的一周已经开始，白幼清又生龙活虎起来，拗着胳膊下床换好了衣服。林姐做完早餐，正和魏声声聊了几句，见白幼清下楼，忙笑着招呼她吃饭。老周早上和她一起过来的，现下已在车库待命了。
　　白幼清正嚼着烙饼，魏声声状似不经意地对她说：“姐，剧本的事，我有个同学是读戏剧文学专业的，昨晚我联系过她，她说能帮忙。”
　　“谢谢你呀，费心了。”白幼清心情不错，阳光灿烂地一笑。魏声声看着就不是很爱啰嗦的人，为了她的事特意找别人帮忙，不说别的，单这份心意就够了。
　　但老天爷偏爱捉弄人，白幼清随口问：“叫什么名字？我待会联系她一下。”
　　魏声声道：“苏紫。”
　　白幼清差点把牛奶喷出来。她狼狈地抽纸擦了嘴，不可置信道：“什么？苏紫？是那个……那个一部卖了两千万的……”
　　魏声声无辜地点头：“是啊。”
　　苏紫在她让人联系的知名编剧列表里面，这个姑娘很神秘，除了工作和外界几乎没有一点联系，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也一定是戴着墨镜的，顾逸杰和她合作过一次，常常和白幼清吐槽苏紫是多么的冷酷无情，说错了一个台词都不行，比导演还要严苛几分。
　　直到走进办公室，白幼清还在出神，她照着魏声声给的联系方式搜索，找到了苏紫的通讯账号，很诗意，叫做“门掩桃花雨”。这么个名字和传闻中她的气势好像不太般配，白幼清走神一秒，点击发送了好友申请。
　　“门掩桃花雨”不在线。
　　白幼清只好先处理别的事，心里总绷着一根细细的线，让她不得不时时关注通知消息，然而一天下来，两天下来，三天过去了……苏紫依然没有上线。
　　怎么回事？这人和自己一样三天两头不看消息的吗？
　　白幼清虽然不急，但尤其讨厌被吊着的感觉，奈何苏紫和自己一样很少给别人手机号，她也只能干等。魏声声的工作室搬到了离如真区不远的天苑区，荆嫚君跟着搬了过来，还有两个设计师也从原工作室分出来到了这里，目前为止，她们的工作都很顺利。魏声声还借此暂时摆脱了苏颜的狂轰滥炸，一举多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了不少。
　　星期四，白幼清终于收到了苏紫的好友通过提醒，而对方的第一条消息使白幼清这个一贯不拘小节的都震惊了。
　　门掩桃花雨：我写好了，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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