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集

作者:月岛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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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童(二)


      “来,喝杯茶压一压。”
      孟朝阳被灌得头昏脑涨,听宋跃这么说,心里也没防备,接过杯子就喝,谁知一口下去差点喷出来。他定睛朝杯子里一看,那似茶一般淡青色液体,竟还是酒!
      他愕然看向宋跃,只见那人偏过头,以袖掩面,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孟朝阳讪讪地放下杯子。
      沈河见了,知道宋跃又偷偷使坏,忙给孟朝阳倒了一杯真茶来,数落宋跃道:“你呀,怎么总欺负老实人?”
      宋跃端起那杯竹叶青一饮而尽,笑道:“教他练练酒量,谁上花船喝茶来?”
      薄唇印上杯沿,被清冽的酒液染的透亮。
      孟朝阳张了张口,喉头微动,舌尖残留着竹叶青清醇微苦的余味,在舌根泛起了一丝甜。
      那是他喝过的……
      宋先生原来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吗。
      “孟捕爷今天怎地一个人出来公干?”沈河把茶杯搁在孟朝阳面前,坐到宋跃旁边,好奇地看着孟朝阳,“惠明桥再过去就是青羊镇,那儿不是钱捕头的地盘么?你们……”隐去不宣。
      “哦……有桩案子……”孟朝阳呐呐道。
      他心里发苦。
      最近周边这些镇子上走丢了好几个孩子,都是女孩儿,且都是七岁不到。老人们常说七岁一道坎儿,过了七岁魂儿安稳了,便好养活了。眼看着孩子顺顺当当长起来,突然丢了,哪家爹娘能不着急?起先丢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这些佃农、猎户家出来的孩子从小就不管,便是女儿,四五岁会走会跑了以后也是不拘哪个坟圈子都敢钻,家里人只当闺女又跑出去野了,等几天几宿不见孩子回来才着急上火的到衙门报案。
      开始孙大人见丢的都是女孩子,不甚在意,想着这些孩子大约是被拐走的,狠抓了几个拍花子的往牢里一丢,安抚一阵丢了孩子的人家,承诺严刑拷打也要找到孩子下落,至于能不能真的找回……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孙大人满心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没过多久又丢了两个孩子,孙大人十分意外,再这么下去,县官的脸往哪儿搁?方才对此上了心,命底下人赶紧去查。
      四陲镇由黄柄禄领了命,但他是捕头,找孩子这点小事儿轮不着他出马,自有底下这些捕快去跑腿。
      捕快平常巡街为三人一队,各领六街六巷,靠近惠明桥的兰蕙巷是李二他们那队的地头。这三人镇日里吃酒赌钱,巡街巡着巡着就能拐进酒肆去,得了吩咐也就装模作样找了一回,上报一声“没找到”,便扔脑后头不理了。
      孟朝阳他们也找的焦头烂额,有一日放衙,孟朝阳在面摊吃面的时候听隔壁桌说起了近来惠明桥这里的怪事。说是镇子上开始丢孩子以后,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住惠明桥附近的人总能听到孩童玩耍的声音,要不就是小孩儿的哭声。有那胆儿大的打更人,沿着墙根儿等哭声响起的时候想要偷偷看一眼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等他探头出去,声音突然就没了,桥那里也没看见一个人。
      青羊镇因有一座青羊宫而得名,惠明桥不太平之后,四陲和青羊两个镇子凑钱到青羊宫请来道士打了几场平安醮,许是观主玄真道长出去游历没能请来的缘故,并不见什么效用。
      说到凑钱,还有一段趣事。因惠明桥东边属青羊镇,西边属四陲镇,当初说要修桥,可这桥连桥墩都快蚀到芯子了,等于推倒重建。这么一大笔钱哪边都不愿意出,两个里正为了此事几乎没打到县太爷跟前去。后来孙大人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裁定一个镇子出一半,这才熄火。所以出钱请道士打平安醮的时候,也是平摊。
      孟朝阳听闻夜间有孩童在惠明桥附近哭泣嬉闹,暗暗记下,得空便跑到这边来询问附近居民,可他问的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压根没有这回事,请道士是为开工祈福,保佑修桥顺顺利利,从没什么桥边小儿夜啼之事。口径之一致,让孟朝阳不禁怀疑起之前听说的是那些食客茶余饭后嚼舌根子的醉话。
      直到一个五十来岁的修桥工,打出生起就住在惠明桥边的,见他在桥头来来往往问了十几个人都无功而返,才悄悄告诉他:“捕爷,不瞒您说,这儿晚上确实不太平,您问的那些事,都是有的。”见孟朝阳面露诧异,没等他发问就笑着说:“我晓得您想问什么。他们呐,那是不敢和您说实话!就前几天,也来过几个捕爷,千叮万嘱不叫把这事宣扬出去,谁来问都不许说,不然就抓进衙门打上几十板子,谁还敢跟您开这个口?万一您是被派来探口风的呢?”
      孟朝阳更不解了:“那你……”
      那老丈大笑着摆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这双眼睛毒着呐!我知道,你跟他们啊,不一样!”
      孟朝阳千恩万谢之后,还想同他聊几句,便让宋跃叫住,然后拖上了船。
      “哦?”宋跃唇角微勾,白玉般手指握着酒杯轻轻摩弄,“不知是怎样的案子?”
      孟朝阳垂下眼含糊道:“这个……不好说……”
      宋跃见他不肯说,也不追问,点点头道:“孟捕爷都如此费神,想来是很棘手的案子吧。”
      摇头吧,好像在说案子不棘手,可这案子确实棘手;点头吧,这件事他不过多跑了些路,并没费多大精神,也不妥……孟朝阳进退两难。
      “送你个香囊。”
      孟朝阳还未想好如何回应,忽然一个小物件儿落到了他怀里。拿起一看,是个菱角形的香囊,有些陈旧的样子,一看便不是新做的,底下的穗子好像被火燎过似的,须尾长短不齐发着焦黑。
      从小到大姑娘的手帕、荷包、扇坠儿这些收过不老少,头回收到男人给的!还是旧的!
      孟朝阳哭笑不得地看向宋跃。
      他开窍晚,头一回收到姑娘送的荷包,当着人家的面就打开,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怎么是空的”,直把人家姑娘气得哭着跑了……
      此后再有姑娘羞答答送他信物,他怕把人弄哭,一律收下道谢了事,不再多一句嘴。可男人送的香囊,还是那位宋先生送的……
      孟朝阳收的颇为烫手。
      可他莫名觉得这个香囊很眼熟,待要还给宋跃,心里便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舍。
      宋跃眯起眼笑:“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我添了些安神的药材,底下穗子原先断过,后来是我自己补上去的,缝的好不好看?”
      “好、好看……”孟朝阳干巴巴地夸道。
      “不嫌弃就收着吧,不适的时候闻一闻,最是平心静气的。……害怕的时候也可以。”后头一句是凑到孟朝阳耳边说的。
      又来了。
      和上次同样的麻痒随着热气丝丝缕缕爬上人的皮肤,孟朝阳捂着耳朵向后仰去,谁知动作太猛,一个不慎咚地摔在地上,那闷响听得人都肉疼。
      “哎呀!孟捕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摔疼没有?”沈河先是一惊,随即忍着笑去搀他,边扶边骂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的宋跃:“你怎么回事儿?说话不能好好说,偏凑到人耳边说悄悄话,什么话我听不得!看把人吓的!”
      宋跃笑够了,抿一口茶,缓缓气道:“孟捕爷,我是会吃人的老虎么?怎地怕成这样?”
      孟朝阳嗫嚅着混了过去。
      之后宋跃收敛起来,不再拿孟朝阳打趣,与沈河两人焚香煮酒,赏景论诗。孟朝阳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心说文化人看个荷花都这么酸不拉几的……
      不多时船便靠了岸,宋跃好生把人送出去,笑道:“孟捕爷自去吧,我与沈掌柜再往西边游一圈。”
      孟朝阳还想说什么,忽听到由远及近的女子娇盈的笑声,头皮发紧,连声告辞而去。
      宋跃回到船厢,沈河收起嬉皮笑脸,肃容问道:“那香囊怎么回事?我瞧着……”
      宋跃漫不经心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对,红莲火烧过。”
      沈河诧异道:“红莲火都烧不净?”
      “可不是。”宋跃提着嘴角,心头浮起一丝兴味。他活到现在,头一回见到道行如此短浅的怨鬼,被他强行拔去怨气之后,还能护着「茧」从红莲火中存活下来。烧之前把它从纸人上放出来,究竟是对是错?
      沈河瞪大了眼睛:“那你还敢把这种东西送给孟捕快?!”
      “他拿着没事的。”宋跃望着窗外的小罗川,手执酒杯,微微有些出神,“那是他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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