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念

　　程府上下笼罩着恐惧的气息。
　　淑静郡主坐在厅前的花梨木椅上，化着一品国公夫人的大妆，阖眼平静地念经书。季总管垂手立在一旁静静的守护着女主人。
　　程释入厅，淡淡道：“娘……”
　　淑静郡主睁开眼，起身冷冷地看着二儿子。季总管扶着淑静郡主走到程释面前，淑静冷笑一声，毫不含糊地扇了程释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程释偏过头去。
　　程释只觉嗓子发干，他直直跪下去，“娘息怒，别为不孝儿子伤了身子骨。”
　　“你讲，你可知错？”淑静冷冷地说。
　　程释一咬牙，“儿子不知。”
　　淑静听了点点头，伸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比上一个更响更亮。打得程释嘴角流血。“说，知不知错！”
　　程释握紧双拳，大声道：“娘息怒，儿子……”他还未讲完，淑静又一巴掌扇过来。这一巴掌，响得连站在门外的侍从都听得一清二楚。程释一言不发，默默承下。一旁的季总管不忍的别过头。
　　“混账！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不肖的儿子！若你爹今日出事，你说你对得起程家列祖列宗吗？对得起你爹和我吗？对得起当年拼死救下你爹的苏大人吗？你对得起他们吗！”淑静怒道。
　　爹出事……程释一惊，忙问道：“爹他入宫可是有危险？”
　　“你爹今日是存了赴死之心！你看着圣上对你万千恩宠，但你可知他有多少次相对我们家下手？苏大人在时总会暗中替我们挡灾，苏大人去了，谁来替我们挡？你爹进宫看似为你请罪，实际是在拿程府上下百口人的性命去赌，赌陛下是否还存对你爹的同袍之谊！给我们程府博条出路！”淑静咬牙，撑着早已垮掉的精神。
　　程释知道程府不必曾经，但没想到的是竟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终是自己太过狂妄自大，为程家带来灭顶之灾。
　　“若爹赌输了呢？”
　　淑静郡主痛苦的转过头去，不让儿子看见自己落泪姿态，“赌输了，程府上下陪他去那阴曹地府。”
　　全府性命。
　　竖子狂妄。程释终于明白父亲常念的四个字。
　　终归是自己错了，错得彻底。
　　“娘，儿子知错。”
　　“错在哪？”
　　“儿子错在贪念富贵，行事放荡不知轻重。儿子没有听进父母劝导，一味鲁莽，不知收敛。”
　　淑静坐下来，“你到庙堂跪着，你爹什么时候活着回来，你什么时候起来。”一语说罢，接着念经书不再看程释一眼。
　　程释磕了个头，转身去了庙堂。
　　待程释走远，一旁的季总管仍不住对淑静郡主说：“其实这也不算二少爷的错……”
　　“我知道。”淑静郡主叹道：“我和老爷还有几个五年能活？若都去了，谁来提醒释儿这些朝堂上的龌龊？与其后悔，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明白。”
　　季总管点点头，突然冒了一句：“若大少爷没被迷了心智，做出当年的那件坏事，现在……”话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讲起不该讲的东西。他连忙跪下来道：“老奴失言。”
　　哪知淑静郡主压根没注意到。她怔怔的望着毫无声息的大门，眼神中的悲痛与渴望令人心痛。
　　“你听”淑静郡主偏了偏头，似小孩般喃喃道：“那乐曲像不像苏家一家常常合奏的……”
　　季总管偏头细细听了会，脸色瞬间大变，他哆嗦着说不出话。
　　十年，这首曲子第一次出现。
　　淑静郡主泪如雨下，她呜咽着“是他们，是安然……”
　　乐曲似夜晚中的幽灵，幽幽的飘荡着。
　　吾心依旧，但少知我者。
　　吾心依旧，但少同行人。
　　昔人已亡，何来知心？
　　昔日已散，何来同行？
　　悲哉，悲哉！吾将何去？
　　悲哉，悲哉！吾将何从！
　　苍老之声动情唱吟，稚童之声轻轻附吟。
　　这首乐曲只有一个姓氏之后会吟唱。
　　苏氏。
　　离人散。
　　苏家，回来了。

　　思念总让人彷徨。
　　舒宁自嘲般笑笑。
　　她倚靠在栏上，手中持酒眼神迷离。
　　苏安然啊，苏安然，你就废物一个。舒宁摇摇头，饮下一口酒。唔，很是辛辣，真是烈酒。酒纵是好，小饮糊涂，豪饮却是越饮越清醒。越是想糊涂，却越是会想起那些美好得令人质疑的的过往。
　　京城夜晚热闹，形形色色的人穿梭过往。
　　舒宁想起也曾有个人带着她无忧地加入这片欢乐之中。那人总是含笑地站在后面，她看上什么他都会不及价格地为之付款。她曾笑着说他富得出油，而他笑笑道，你开心我就开心。
　　你开心我就开心。
　　我现在不开心，你知道吗？
　　舒宁心中苦涩。她欲将酒瓶中的酒一饮而尽却被一只手夺取，她抬眼看了一眼，哦，是谢致。
　　谢致唇抿得紧紧的，“你倒是酗酒。”
　　酗酒。
　　舒宁不在乎地笑笑，手肘撑在栏上，拖着腮看着夜中景色。
　　“酒是个好东西啊，你也喝点。”
　　谢致一把扯过舒宁，“少喝点好吗？心中不痛快何必拿身子作践！”舒宁怔怔的看着谢致，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那个人，也曾这样劝过自己。真是悲哀。
　　“我和他都很爱饮酒。他爱清淡，我爱烈性。父亲在最美的桃花树下埋了一瓶女儿红，说是我与他大婚之后取出来饮…….如今却是谁也喝不上了。”
　　那缸子女儿红，怕是再无摆在喜庆的红布上的机会。
　　谁会记得呢？
　　舒宁胸口闷痛。她缓缓蹲下，抓住胸前衣裳失声痛哭。
　　“卿言…….”
　　这酒越放就越浓，这伤疤时间愈久就愈痛。
　　痛苦之中谢致轻轻抱住了她，给这个在迷雾中迷失了自己的女孩一个温暖的依靠。
　　“你还是忘不了他。”谢致轻叹，“罢了，忘不了就忘不了吧，世间情事，谁的强求不了。”
　　世间哪有事事圆满，多的是被辜负的真情。
　　“我是不是很令人失望？”
　　你很好，只是从未注意到身旁的我。没注意到也没关系，我只求能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旁，陪我最爱的女孩度过苦熬的这一世。
　　谢致将心中的那份深情埋在永不见光的地方。他苦笑，轻道：“舒宁，你真的令人失望。”
　　怀中女孩哭的更响了。谢致愿付出一切，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他贪念着这份偷来的快乐。
　　但时间不会为谁停止，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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