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通行

　　陈默宁是自己在公司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如果非要从严格意义上来谈论朋友两个字，恐怕他便是自己曾经唯一的朋友了。

　　初进公司时，在一众资质出众的花样少年里，冯婴势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倘若真不起眼，能隐身于众人的眼光之中也还好。真正让冯婴势觉得无比糟糕的是少年们对他容貌的指指点点。

　　没有漂亮的样子，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小小瘦瘦的个子，顶着一头幼稚的安全毛，完全是颗没发育好的豆芽菜。甚至连声音都是异常刺耳，像是金属在绷紧的钢线上来回摩擦。

　　“他是哪里来的？真是丑的……一言难尽，声音也奇奇怪怪的。”在练习室一角的柯维抱着双臂皱眉看着远处坐在地上休息的冯婴势道。

　　“谁？”陈默宁拽起挂在脖子上毛巾的一角胡乱擦干嘴角，拧上瓶盖。

　　“就是镜子前的那个。”柯维抬手指了指。

　　陈默宁顺着柯维的手看去，了然笑道：“哦，他啊。冯婴势，才刚刚念初一。”

　　“怎么？你认识？”柯维诧异地看着他。

　　“是啊。面试那天就认识了，没想到他也合格了。哈哈，那天我们还一起坐公交回家，原来他家就住在咱们旁边的那个小区，你说巧不巧？”陈默宁兴致勃勃。

　　“巧个屁。”柯维白了陈默宁一眼，“你咋不说我还和你住一栋楼，还和你同班呢？”

　　“那不一样啦。”陈默宁拍了一下柯维的肩道。

　　“有什么不一样？再说了这小屁孩简直丑到……无以言表了，和这种丑小鸭是同期生真是侮辱，完全搞不懂怎么合格的。是不是有后门？”柯维不屑道。

　　“喂喂喂，你别这样说。明明长得很可爱不是吗？”

　　“呕——”柯维掩面干呕，“神TM可爱，我说你的审美能不能跟上你的脸。”

　　“我审美怎么了！”陈默宁狠狠地打了下柯维的脑袋，不由分说道，“下课后叫上他一起回家。”

　　“不要，本少爷只与美同行。”柯维捋好自己的刘海，撇撇嘴道。

　　“那你自己快美死去吧。”陈默宁说着一把揉乱柯维视若珍宝的头发，跑向冯婴势。只留下柯维在身后独自哀嚎。

　　“嘿！小婴~”

　　听到有人好像在叫自己，冯婴势抬起头来，高高大大的身影几乎要完全罩住自己。原来是他，依旧是快要咧到耳边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明亮又有神，一脸无公害的样子。

　　“啊，是你呀。”冯婴势脸上也露出欣然愉悦地微笑，满脸汗津津的还没有擦干。

　　“嗯。”陈默宁使劲点着头，递给冯婴势一条毛巾，“喏，擦擦。”

　　“谢谢。”冯婴势接过毛巾，认真擦着脸上颈间的汗水。

　　“待会要不要一起回家？”

　　“……可是我爸爸说要来接我的。”

　　“是吗？那太好啦！”陈默宁兴奋地拍了下手。

　　“什么好？”冯婴势有些疑惑不解。

　　“有车坐呀。那就说好了，下课我们一起走。”

　　冯婴势瞪大双眼看着跑远的陈默宁，满头雾水，使劲回想自己刚才好像没说过和他一起吧。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的顺理成章着，周末同行成了冯婴势进入公司后最先得心应手的日程。

　　早上八点二十分，陈默宁会在冯婴势家的小区门口等他。然后两人会一起坐132号公车，十八分钟后在和平西街站下车。不知道这家伙是睡得太晚，还是起得太早，陈默宁常常会在公车上打瞌睡，即便是站着也能睡得摇头晃脑。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两人会准时搭乘132一起回家，有时也会和其他朋友们一起。然后大家总会先在西会路口的四季拉面店吃上一大碗热拉面，才心满意足的各回各家。

　　但是他只有在陈默宁在的时候才会和大家一起去吃饭。

　　因为自己天生食道狭窄，肠胃又不是很好，即便到了初三也无法独自吃掉一碗拉面。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远比不上其他少年们狼吞虎咽的速度。而且挑食也严重，西红柿、青椒、蘑菇……不吃的一大堆。自然而然的再度成为众嘲的对象。

　　好在陈默宁并不在意这些，反倒对自己照顾有加。

　　自己不想吃的东西，他都会挑到自己碗里吃掉；剩下的饭，也被他本着坚决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宗旨而消灭干净；碰到自己爱吃的食物时，怕自己速度太慢而抢不到，他就拼命的往自己碗里夹。俨然一副十佳哥哥的样子。

　　渐渐地，冯婴势对此也十分受用起来，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陈默宁比自己家里两位天天欺压自己的哥好太多。

　　个子高挑，模样漂亮到耀眼，就连歌喉也是令人惊艳。和又丑又渺小的自己不同，陈默宁一进公司就是太阳般的存在，少年们都愿意和他玩。每每想到这样出众的陈默宁愿意和自己玩耍，冯婴势就觉得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陈默宁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呢！

　　12岁的冯婴势紧紧跟在14岁的陈默宁身后时，总会两眼闪光地望着他这样想着。

　　如此地，一不小心就想了18年。

　　即便是现在。

　　就算明媚温暖的他曾阴郁不止，就算柔润的嗓子曾无法发声，就算纯洁美丽的面庞不再惊人，就算说着要永生守护自己的他一度背离自己，就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彻底取代他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疲惫的冯婴势拖着似乎已经麻木了的双腿。

　　一步。

　　一步。

　　一步的走进了卧室。

　　看着自己三个月前终于下定决心买到的Queen Size大床，突然有什么东西滑落脸庞，冯婴势抬手摸了摸，湿润的痕迹挂在指尖。

　　终于。

　　所有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冯婴势痛哭着，虚脱无力的顺着门沿瘫坐在地上。

　　进组第十三天，李又斯拎着一个大包出现在了片场，抱着双臂，肆无忌惮地站在最中央，唯恐谁看不见他，俨然是他的主场。

　　“刚刚那场演得不错。”跟在冯婴势身后一进休息室，李又斯就立马大爷样的坐在沙发上，顺便还把包丢了过来。

　　冯婴势一把接住，远远超乎想象的重量让他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什么玩意？这么重？”

　　“怕你在剧组吃不好，再给饿出病来，带了些吃的。”

　　“见鬼。”冯婴势狐疑着打开包，装得满满一大包的吃的。姜味饼干，黑巧克力，小鱼干，鸭下水，甚至连自己最爱吃的美林蛋挞都有。哦，还有蛋糕。

　　“奇怪？”冯婴势蹲在地上便翻着包便喃喃道。

　　“你说什么？”李又斯问。

　　“突然对我这么好。”冯婴势站起身来，眯起双眼，小眼神聚焦在李又斯身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什么妖……我看你才是妖。”李又斯不自然地坐起身来，“我对你的好不是有目共睹的吗？你可不要胡说，万一你那群脑残粉在网上齐声声讨我，我就去自杀，信不信？”

　　冯婴势看着他秒怂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信你一次。言归正传，赶快把新一版的词曲拿出来对对，我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工作狂魔。”李又斯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包里掏出文件夹。

　　夏天组合的最新专就要出来，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录音棚还没进。倘若不是有点迫在眉睫，李又斯大概不会情愿来探冯婴势的班。当然，现在好像也并不算探班。

　　从INture组建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的时间。

　　李又斯，姜呈，陈默宁，冯婴势四个人也吵吵闹闹，互相嫌弃了十几年的时间。

　　没有队长，因为谁都不服谁。没有具体分工，因为谁都有想法。于是他们就这么咣咣当当一路至今，每一次做新曲不摩擦到头破血流谁都誓不罢休。

　　即便组合现在只剩下冯婴势，李又斯和姜呈三人，吵架虽然变得少了，但对音乐和舞台死磕劲头却一点没变。

　　就像今天，平时懒到家的李又斯还不是为了新专，千里迢迢的跑来剧组。

　　十五分钟一闪而过。

　　李又斯背起他们组合的命根子赶回城区，冯婴势也再度转身投入下场拍摄。

　　大概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虽然一如既往的忙碌，但状态却好了很多。每天都是满满的，没有夜戏的时候，早早回到酒店，一杯红酒，一边泡着澡一边背着次日份的台词。躺到床上时基本一闭眼就能睡过去，安眠药什么的不需要！

　　因为是主演之一，冯婴势每天都保证自己是最早进组的演员。在他一根筋的脑袋中，莫名觉得主演的威信力除了过人的专业实力外，还来自于时间的把控。

　　有时来得过早，就一个人和助理对对台词，做下笔记，认真到让人几乎觉得恐怖地步。因为他总是全力投入的样子，剧组里从上到下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渐渐地都不敢松懈。

　　就连吴念齐也一天比一天来得早。

　　推门进到化妆间，冯婴势和女主角孟真已经在上妆了。

　　闻声抬眼看了下镜子，冯婴势回头向有点耸拉着脑袋的吴念齐微笑道：“早！”

　　吴念齐微微抬起脑袋，勉强地向冯婴势笑笑：“嗯，早啊。”紧接着又向孟真问早。

　　然而坐在门口的孟真对此全然无动于衷，一脸漠然地自顾自玩着手机，压根不打算招呼来人。

　　冯婴势的目光与吴念齐相撞，他随即安慰似的一抬眉勾起嘴角，吴念齐有点尴尬地笑笑，便又低头走到位置上，看上去很不精神。

　　说起他们的女主角孟真，真是个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奇怪人物。和自己同龄，专业科班毕业，但是在此之前冯婴势对她并没太深的印象，只是勉强记得好像是位颇有争议的花瓶演员。出演过不少女二三四号的恶毒女配，没什么观众缘，名字自然也记不住。

　　第一次在开机仪式上见面时，冯婴势不由得暗自惊叹了下。并不是现下流行的锥子脸，脸虽圆润，但五官却挺立分明，十足标致，尤其是她的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似乎只需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把人的魂魄勾走。头发被全部梳在脑后，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美丽。

　　的确，即便是见过那么多美貌的冯婴势也不得不承认，孟真是他所亲眼见过的女演员中最美的一位。

　　原以为她一如冷艳的外表那般不好相处，心高气傲。但几次下来，发现孟真还是挺客气的。拍戏之外，虽极少主动攀谈，但也还是会对自己友好笑笑。

　　不过，相较于对大家和善的态度，孟真对吴念齐则可谓是冰冷到极点。从没见过两人交流不说，即便迎面撞见，孟真也能冷酷地无视掉吴念齐的问好，甚至是有点过分无礼了。

　　着实是有点奇怪。

　　孟真在电影里饰演自己的未婚妻林可茹，戏份吃重，临场反应及表现力张弛有度。第一次对戏时，冯婴势便暗中佩服她的演技，不亏是专业科班出身。怎么自己之前对她会有花瓶的印象，也是奇怪。

　　至于她是如何进组的，和自己一样，内外都有不少传闻。其实整个《暗涌》剧组，主演三人也就吴念齐一人是通过正常的甄选而定的。虽说如此，但几人的专业投入度却是难得一见的令人欣慰。整个剧组都沉浸在一种严肃又活泼的氛围里。

　　开机第十七天，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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