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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城
婺城最大的茶馆,名叫会仙楼,据说已开了三十多年,当初的老板大概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有仙来此喝茶。
南远歌和叶昔庭坐在二楼,喝一壶最常见不过的碧螺春,沧黎在旁边抱着点心盘子,边吃边警惕地看着他们,生怕有谁来阻他吃独食。
听完事情始末,叶昔庭道:“试探。”
“我也是这么想。”南远歌为他倒茶,“那叫酿姬的女魔是来试探我的实力,若我不敌,便将我与仙君一并杀掉。”
叶昔庭淡淡道:“看来我还要感谢你。”
沧黎顺口接了一句,“救命之恩,让主人以身相许来报答好了。”
南五公子一呆,“呃?”为难地想了半天,“必须如此么?”
半个芸豆卷卡在喉咙里,剑灵瞠目结舌,“喂,你这么认真的烦恼让我很慌啊,你听不出我在开玩笑的吗?”
“哦。”南远歌如释重负,“守护仙君是我分内事,说成恩惠实在言重了。”
“……”沧黎捂脸,“望春君的教育,真是别具一格……”
叶昔庭没兴趣探讨同|修的教育方式,“那对男女走后魔族便找来,时机太巧。”
“也许真是巧合。”南远歌并不愿意怀疑那名好心送伞的女子。
黑衣的先天冷笑一声,“事有凑巧,魔却没有。”
仙魔大战后魔族已无路径来至凡界,如今散佚在人间的魔大多蛰伏不出,叶昔庭灵气盛极,沧黎剑出神鬼惊惧,魔族对危险的感应最是敏锐,若不是知晓他当时无力,绝不会上赶着来送死。
南远歌还是坚持,“他们不像恶人。”
他自幼生活环境单纯,性情又温厚,别人对他一丝好,他必定回报十分。他既感受过那把紫竹伞所寄的善意,便不肯将那位满面病容却笑如白花的女子和魔扯上关系。
于善恶这件事上,他倒是难得的执拗。
“人心总是难测。”叶昔庭从他神情上大约知晓了他的心思,嘴角一勾,笑得冷锐,“有的人入了邪,比真正的魔恐怖得多,你又焉知遇到的不是红粉骷髅。”
他本就长得很惹人注目,这一笑,周围偷看的姑娘都红了脸,投注过来的视线更热烈了。
“此城魔气未散,城外出没的那两只魔也非善类,近来应该发生过不寻常之事。”
“要不我们出去打听一下。”南远歌看向楼外的街市,“既然仙君有疑虑,也可以顺便探一探枫林中那对男女的来历。”
叶昔庭冷冷地看他。
沧黎凉凉道:“少年,你的眼色呢?跑腿收集消息这种事当然是小弟来做。”
南五公子受教,关切道:“那沧黎,你自己小心。”
青衣小童一摔盘子,“你才是小弟!本大爷六百多岁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聒噪。”叶昔庭斜睨剑灵,眸光似雪,“你们一起去。”
南远歌听话地起身,想到这位仙君的体质,又不放心的问,“没事吗?”
觉出他在担心什么,叶昔庭生硬的吐出两个字,“多虑。”
南远歌从随身之物里抽出一本书放桌上,“那这个留给仙君消磨时间。”正是昨日青鸾谷侍女给他的那本没有署名,封面画了莲荷的《流花志》,他还没来得及看,索性带了出门。
叶昔庭的眼神分明写着“月澜舟是不是没教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不懂察言观色为何物的南五公子恭恭敬敬道:“仙君不必与我客气,我去了。”转身下楼。
“傻得这么浑然天成,也是不容易。”沧黎嘀嘀咕咕地跟了上去。
他们先找了会仙楼里正在偷懒的一个跑堂。
“最近城里发生的怪事?当然数方家那一桩了!约摸五天前吧,城西方老爷新纳了一房小妾,才十七岁,嫩得跟水葱一样,结果方老爷的小儿子正好回来探亲,两个人就勾搭上了!哎哟,这方临轩少爷从小在外面学那些飞来飞去的本事,奔着要成仙的路子去的,不知怎么就被迷了去,还带着那小妾私奔,谁成想遇到了妖怪,被吃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就横在河边草丛里,那个惨的哟!问我妖怪有没有捉到?这方少爷的师门前两日倒是来了几个人,捉了一只成精的猞猁就回去了,方家老太太哭天抢地的,说她的小孙子刚出生就有算命先生说他是天上神仙转世,福气大得很,万万不会被一只猞猁害成这样,从那以后就病得起不来了,唉,真是可怜!”
出了茶楼,沧黎嫌恶地擦去被那跑堂喷的满脸唾沫星子,还不及抱怨,见南远歌又去问路边摆面摊的一对夫妻。那老板娘几时见过这样丰姿俊逸的年轻公子,不住地撩着鬓边的发,笑得跟花儿一样。
“怪事啊?有有有!就前几日,那天我们收摊子晚,大概亥时过半,我看到有个姑娘在前面那条街上走得踉踉跄跄的,鞋都掉了一只,我想着那么晚了外头不安全,就叫她,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理我,然后人就突然不见了,像是,啊哟我说了公子你不要笑话我,像是被风刮没了似的,就剩个影儿。我猜可能是撞鬼了,我男人又说他根本啥也没看见,阿弥陀佛,吓得我第二天就去庙里求了灵符。”
南远歌谢过两夫妻,在城中最繁华的两条街上走了一圈,问到的大多是方家之事,再就是些捕风捉影的怪谈。
正准备回去,沧黎注意到路边有一处围了不少人,挤进前一看,原来是表演木偶戏的摊子,几个牵丝的木偶在那台子上斗得正热闹。他常年随叶昔庭住在天上,何曾见过这样新鲜玩意,当下便不肯走了。南远歌跟鹤归处了多年,最了解孩子脾气,也不催他,等候间发现一边有家铺子,便走了进去。
这是家伞铺,铺子里悬着许多做好的伞,有绢面的,绸面的,也有纸伞,绘着山水花鸟,四时风物,年轻的店主迎上来,殷勤地问:“公子,想要找什么样的伞?”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卖出过一把六十四骨的紫竹伞?伞面是莲池映月,印着一枚和招牌上一样的徽记。”
店主警惕道:“有是有,公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南远歌不擅说谎,但也不是蠢货,笑了笑便道:“有位姑娘把伞借给了我,但没有留下名姓,那把伞看起来是贵重之物,说不定老板识得买去的人是谁,给我个地址好上门物归原主。”
“原来如此,公子也是识货的人。”店主看他气质不凡,兼之说得诚恳,放下戒心,招呼他进内堂坐下,道:“想必您很少出门,这徽记是郢城君家的家徽,君家商号遍布四海,招牌上都有这样的徽记,那把六十四骨紫竹伞是本店专门做了送给主母的。”
“主母?”南远歌忆起那女子唤过身边人的名字,“贵主可是叫君非故?”
“正是我君氏家主名讳。”
郢城君家,虽然猜到那两人身份不一般,南远歌还是略吃了一惊。他在家时听四哥南慕谣闲谈间提起过,这个君家富可敌国,据说能以黄金铺道,宝石堆树,白银成海,没想到他们的家主和夫人会一个随从也不带,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婺城。
看出来客脸上讶异之色,店主笑道:“这两年家主一直带着夫人到处游历,察看各地商号,也是七日前才到的婺城,那把伞夫人很是喜欢,肯借予公子,一定是因为与公子投缘。”
南远歌道:“哪里,是夫人心善。”
“是呀,夫人心地好,见了谁都是细声细气的。”店主叹了一叹,“就是身子不好,刚到婺城那几天病得下不了地,昨日来铺子里挑伞的时候才见气色好了点。”
“既然夫人病弱,为何还要舟车劳顿,不在郢城安养?”
这店主年纪不大,显然刚接掌家业不久,镇日守店无聊,难得有人聊天,一时滔滔不绝起来:“这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夫人原本是郢城东门集市一个卖花的孤女,有一日,我们家主的马车打东门路过,不知怎么惊了马,马蹄子踏在夫人心窝上,险些就把人踢死了,家主从马车里出来,就看了一眼,立马叫人把夫人带回君家,不但给治伤,很快还拜堂成了亲。这事一传出去,那可不得了,天天有姑娘守着君家的马车撞,那阵子郢城街上真是乱成一团!”
南远歌见他说得绘声绘影,仿佛亲眼所见,不禁想起四哥南慕谣摇着折扇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亲切之感,“后来呢?”
“夫人自小过得贫苦,本就体弱,又被马踹了心口,身子越来越差,请来的大夫全都说治不好了,最多能活个一年半载,家主就带着夫人离开郢城,一边四处寻找名医灵药,一边游览河山。说来也怪,这两年长途跋涉的折腾,夫人虽不见好,倒也没出事,照我说,夫人定是祖上积了几世的造化,要不这辈子怎么什么福都赶上了。”
店主说得渴了,招呼南远歌一起喝茶,忽然想起人家是来问地址还伞的,他却跑了题,不由不好意思道:“看我,管不住嘴,没用的说了一大堆,公子要归还紫竹伞,往城西闲云庄去就是。”
辞别了店主,沧黎那边虽意犹未尽,却不敢再耽误时间,跟南远歌直接回了会仙楼。叶昔庭看到他们回来,平静地合上手中的《流花志》,第一句话是:“这本书你看过?”
南远歌摇头。
“内容很精彩。”
南五公子看得出面前的人此刻的心情非常的好。
黑衣的先天又补充道:“记得带回九莲峰给月澜舟看。”
“……好。”迟钝如南远歌,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能让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多说了三句话。
“现在,说正事吧。”
待转述完打听回来的各种消息,南远歌总结道:“生啖人肉的一般是低等妖魔,但是方家少爷的师门只捉到了一只猞猁,我想有两种可能。一,魔族狡猾,行凶后以猞猁混淆视听;二,方临轩的同门并不想诛魔,或者说,不想为他报仇。至于面摊老板娘看到的突然消失的女子,应该是被枫林里那只速度奇快的魔带走了,城里并没有哪家丢了姑娘的传闻,很有可能是方家的年轻小妾曾中途脱出,但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沧黎神色诡异,“明明一同去的,你说的这些,我半分也没想到,说你傻,你怎的脑子又变得好使起来了?里头换人了么?”
叶昔庭思考半晌,道:“时间一致。”
南远歌明白他指什么。君氏夫妇来到婺城,魔在婺城出现,方临轩身死,皆是最近几天内的事。“仙君,不如先去方家看看方少爷的尸体。”
叶昔庭缓缓转动手上的白瓷茶杯,冷透了的茶汤漾出细小波纹。
“若我所料不差,此刻前去只怕已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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