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八记:苏荃—红颜军师
在我小时候,爹娘还在时,他们叫我荃儿。
后来,有人叫我教主夫人。
再后来,有人叫我韦夫人,魏夫人,最后又叫回了韦夫人。
姐妹们都叫我荃姐姐,他也一样,却又不一样。他叫我时,常要故作挑逗之姿,我有时欢喜,有时也恼他。
可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叫着,荃姐姐,荃姐姐。
我同他说起淮阴侯之事,他笑嘻嘻地夸我:“荃姐姐,你学问可真好。”
我劝他易姓为魏,他细想后恍然笑道:“荃姐姐,你想得真周到。”
他重病,握住我的手,竟还能笑得出来:“荃姐姐如此厉害,一定能替我把这个家照顾好。”
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梦到我的第一任丈夫,挥之不去的梦魇。
又多少年过去了,我更常梦到他,我的最后一任丈夫,亦是我此生最大的慰藉。
我的一生复杂却又简单,千言万语道不尽其中曲折,却寥寥几句便能说清。
幼时的我天真无忧,碧玉之后,我为了复仇而活,为脱离魔窟不择手段,花信之期,我为报复洪安通而诱引他,却绕进了自己的圈套,一生相随于他。
起初,我并未想到自己会跟了他。毕竟,那时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会说话的小教徒,只会几句甜言蜜语罢了。
可是,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神龙教中哪个男人不想得到我,却都只敢装作可笑的君子模样,只有他不一样。他油嘴滑舌,言语轻佻,总能哄得我欢喜。
遇见他后,我终于有了些乐趣。而不是终日在洪安通眼下战战兢兢小心行事,就连睡梦中都怕自己将仇恨说漏了嘴。
我常做噩梦,梦里,我被神龙教的人押解着跪在洪安通面前,他只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却看了许久。我从小引以为傲的容貌引来祸端,害死了爹娘。火势那样大,我被捆绑着哭喊不止,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
梦里,我一遍又一遍陪洪安通练功习武,陪他处理教中事务,陪他谈天说地,我不露喜怒,做了他的教主夫人。
我在噩梦中痛苦挣扎,却无力摆脱。直到我终于触怒了他,一个身影拦在我面前,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下他滔天的怒意。
那个身影回头,朝我嬉皮笑脸道:“荃姐姐,你叫声好相公,我立刻救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洪安通便一掌袭来,他抱住我旋身避开。
我任他抱着,看见他的眉头微蹙,感受到他的双臂紧实有力,在最危难的时候,他挺身救下了我。
梦境常常在此戛然而止,我在这最幸福的那一刻醒来,夜凉如水,再难入睡。
我不知究竟是他挡在我面前时一切变得不一样了,还是他抱住我时那阵眩晕让我昏了头,我只知自那以后,他便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男人。
他常常问我是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我不说,他自得道:“你相公我武功盖世,鱼树林风,想来,定是你一开始就打我主意了!”
他总爱胡说,就连躺在塌上病得动不了了,亦不忘说笑。我应和着他,说道:“是啊,当初才见你时我就想,哪里来的小滑头,生的俊俏不说嘴还那么甜,总有一天我定要收服了他。”
他笑得好得意,像是做了多了不得的事一样。
可他不知,我最得意的事,便是跟了他,和他同风雨共患难,为他撑起这个家,为他照顾姐妹们和孩子。
他说:“荃姐姐,我的好姐姐,让我安心的走吧。”
那时,我只是摇头,不敢答应他。
可最后,我还是为了他的一句话,至今不忘自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他曾说:“我的荃姐姐学问好见识广,实在是那个什么女中诸葛,戏文上有刘玄德托孤,我有荃姐姐,不怕,不怕。”
一语成谶,真是应了他的胡话。
他走了,留下我们一群女人,所幸孩子们已经不小,差不多都懂事了,为我分忧许多。
可比起孩子,我更担心双儿。即使他从未在姐妹们面前提起过,却瞒不过我,他心思重,有时却又异常简单,心中所想我一猜便知。
我一直都知道,双儿,那是他最爱的双儿。
他走了,留下这大家子要我照顾,双儿病了,发病时总做些傻事,我更要治好她。
我寻遍名医,终于找到了自称有法子医治她大夫。
我支开三个孩子去煎药,嘱咐他们务必守在药炉前一步都不得离开。
双儿在房内哭得声嘶力竭,求我不要治她。
多荒唐,她病了,我千辛万苦为她寻来名医,她却求我不要治她。
我一直自以为在姐妹中最有威信,她们也都愿听我的话,可那日,没有人帮我劝她。柔柔和怡儿扶着她,建宁和阿珂拦住我,屏儿,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屏儿,她平日里最听我的话了,却哭着说:“荃姐姐,求你,求你放过双儿姐姐吧。”
我究竟是有多恶毒,她竟苦苦哀求,要我放过一个病人。
为了他的一句话,我竟成了这样一个恶人。
阿珂拦住我,眼角滑落清泪,愍然道:“若病中还能再见他,我也宁可永远病下去。”
我大怒,一把推开她:“好,好!你想病是吧?!你们都想病是吧?!可我不想,更不会病!我也不会哭哭啼啼!好!就让我一个人清醒,一人守着这个家!”
兴许是我很少这样大怒吓着了她们,一时间,她们都不说话了。
阿珂还是拦在我面前,不说话,也不让开。
只一会儿,我的气焰还是没了。
我看向阿珂,看到她眼角的些许纹路,她也不再年轻了。可即便这样,她的容貌还是比我更胜,她是这辈子唯一让我自愧不如的女人。
我看着她日渐苍老的绝色容颜,心中感慨,世间最美的花,如今,就要为他败在扬州了。
小宝,你好生了不起。
最后,重金请来的名医还是被送走。
双儿哭着谢我,哭着哭着,却又一抹眼泪,说听到小宝在叫她,她怕他在房中烦闷无趣,要赶紧去陪他。
看着她急不可耐离去的身影,我哭笑不得。
偏偏这个时候,药煎好了。双双把药小心端来,虎头和铜锤打算去找双儿来喝药,我叫住他们。
所有人都看向我,等我开口,那时候,我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就是一家之主。
可我还能说什么?我不知道小宝会希望我怎么做,他究竟是想要治好双儿,还是希望她就这样自欺欺人。真是可笑,他走后,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猜不到他的心思了。
他不在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做主。
我默然,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自那以后,大家心照不宣,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我常想,他救我出魔掌,我以身许他,他对我有情有义,我为他撑起这个家,只是,不知我有没有让他失望。
我是妻子,也是母亲,更是一家之主,我也会有累的时候,可我不能松懈,莫说双儿,就是姐妹们都病了,我也不能倒下。
他那样信任我,我不想让他后悔当初把这个家交托于我。
可是,小宝啊,我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