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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日一大早，笼在被子里头的阿满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闹声吵醒。
晨光微曦，透过紧闭的窗照进屋子里。阿满抬起头，侧耳仔细听了听。外头似乎有很多人在闹，却又听不清楚是闹的是什么，好像有人在哭，又似乎只是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呼喝，又好像只是有人在嗟叹。
第二日一大早，笼在被子里头的阿满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闹声吵醒。
晨光微曦，透过紧闭的窗照进屋子里。阿满抬起头，侧耳仔细听了听。外头似乎有很多人在闹，却又听不清楚是闹的是什么，好像有人在哭，又似乎只是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呼喝，又好像只是有人在嗟叹。
阿满坐起来，拿了搭在棉被上的外衫穿，被透过门缝入内的冷风一吹，牙关紧咬不由得打了个颤。
她身上的衣服是阿幺在方婶那儿求来的，薄得很，修修补补的补丁加补丁，里头的棉絮一团结一团，穿在身上总有阴湿湿的霉味，怎么晒都暖不起来，那股子霉味也散不开，应该是好多年的老古董了。
阿幺也知道这衣服不够暖，可他手头也没几个子儿，外头卖的夹棉新衣贵，他从前买不起，昨天得了些钱路过成衣铺的时候问了问，听着那报价就一脸肉痛。好在如今这天气就断黑的时候冷，等太阳出来了都挺热乎的。阿幺自己也没新衣，阿满也不好赖着要他买，两个人都是笼在被子里头等到太阳露正脸了才会爬出来。
只是过段时间就该进了昌邑城的冬日，天更冷，听阿幺说到时候即便日头出来也热不了，所以还得靠林贵去兵营里头看看有没有身量合适的，给他们一人顺一件出来。
阿幺说的时候手舞足蹈，比划着林贵去年冬日穿着林贵顺的那件棉袄子有多暖和，只是他今年长高了特别多，去年那身衣裤露胳膊露肚子露腿的，不仅看着好笑，更不御寒。
睡惯了懒觉，阿满今天算是起了个大早。外头冷风吹，她不能只穿薄衫，乖乖的把老古董的夹棉衣穿好。一股腐霉的味道让人受不了，可总比生病了强。看病要花钱，而钱是很宝贵的。
在院子里转了半圈没见着阿幺，她觉得挺奇怪的。平常阿幺要是出去总会和她先打个招呼。想起方才那声惊醒自己的呼喊，阿满心中顿时不安，扬声喊了两句阿幺，见无人回应立即出了门，顾不上满是水泡的脚板上的痛，快步朝人生嘈杂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一里左右，拐了个弯，阿满遥遥见到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在讨论些什么，七嘴八舌的喧嚣得厉害，虽然隔得不远，阿满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阿满眉头微拧，急步走了过去。她身量不高，掂着脚往圈里头瞧却什么也瞧不到。她凝神细细地听着人们的讨论，又左右打量起现在所在的位置。这个地方她来过，昨天跟着阿幺和林贵来找大牛叔，想要借着他去北城顺道坐了他的牛车时，他们就是走来这里敲了大牛叔家的门。
阿满仔细听了听，终于明白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因为大牛叔出事了。
正这时，阿满听见了阿幺的声音，从人群的最中心传出来，稚气未脱的声音却带着无比老成的口气说道：“大牛婶你先起来，坐在地上哭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先回去仔细商量着要怎么办。”
“十两银子呢？能怎么办？”阿满左侧的一个三角眼的婆子与旁人道，“又不是十文钱，这真是……唉！”
人群里头多是叹气声，摇着头渐渐开始散了，阿满说着麻烦让让，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大牛婶坐在地头上捶胸大哭，后头两个比阿满小半个脑袋的小娃流着眼泪挂着鼻涕抽噎不停，还有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与阿幺一人一边搀着大牛婶，使劲想将她扛起来，却还差些力气。
那姑娘阿满认得，是大牛叔大牛婶家的老大，叫阿花，人如其名，长得就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昨天他们来大牛叔家的时候，阿花的眼珠子就一直在林贵身上转着没停，要不是大牛婶下午要去地头，阿花得送饭，还得照顾着弟弟妹妹，昨天下午铁定会同她们一起去北城的。
阿满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很好，她喜欢阿花的眼神，大眼睛里的简单纯真掩也掩不住，同样掩不住的还有对林贵火辣辣的爱慕。别看阿满这个人阴沉沉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可她最喜欢的恰恰是这样最纯朴的本真之态。
“娘，娘，我们进去屋里再说。”阿花局促道。大牛叔被冠了个不小的罪名，即便是无心之失的意外，也够被人说叨了。阿花心里头着急，却怎么也扶不起大牛婶，弟弟妹妹年纪小也只会哭，如今衙差已经将阿爹带走了，要是阿娘和弟妹还在外头哭闹着不回，难免被人看了笑话。
“婶子，我们先回去，先回去。”阿幺也在旁边劝。
只可惜大牛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嚎啕捶胸，显然没有将阿花和阿幺的哄劝听进去。
阿满走上前来，走到阿幺身前，在大牛婶的右侧手处蹲下，用平缓的声调不带任何情绪道：“婶子，他们说要三十两银，回去数数差多少，该借借该讨的账要讨。大牛叔能不能好好回来，就看婶子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重重捶了大牛婶的心口一下，让她生疼难忍，也让她豁然清醒。唯有她镇定下来想方设法，孩子他爹才有可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思及于此，大牛婶的哭声渐低，最终停了下来。她站起身，拭干眼泪，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娃往屋里走。阿幺跟了两步，阿花回头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阿幺也没太注意，还要往前头走，却被阿满勾了后领：“人家回去数钱，你这么跟进去不好吧。“
阿满的话提醒了阿幺，他立即刹住了步子。
阿花正这时又回了头，见阿幺没再跟着，终于舒了口气。
回了家，阿幺生着火煮了锅豆汤饭，咕嘟咕嘟的水声，灶台里噼里啪啦的柴爆声，让炊房显得越更安静。阿幺问：“你说大牛婶家有十两银么？”
阿满坐了一块靠灶台旁的灰石上，“如果大牛叔家真有十两银的话，当时就该拿出来了，还会等着让衙差将人带走？”阿满其实还想说，大牛婶能哭得那么难看，一定是还差许多。十两银是不少的数目，大牛叔一家两个大人三个孩子，阿花勉强算是半个劳动力，却不可能到富足的地步。
阿幺用手中的柴棍挑了挑灶头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想了想，又歪了个身去旁的那个许久没有用过的灶头里拨了拨，柴灰松动，滚出个巴掌大小黑乎乎的木筒。阿幺将手中的柴棍放下，捡了那木筒将上头的灰吹了吹，拔了塞住木罐的干草，反手一倒，阿满便看着好些个细碎的银子跌了出来。阿幺又晃了晃，方才卡在里头的二两重银锭终于掉了出来，阿幺小手张合，最后牙一咬，起身装进了裤兜里，像是下了个莫大的决定。
阿满拣了他的柴棍蹲在灶头前边挑着火头边问：“这是要去大牛叔家？”
“嗯。”阿幺就着灶头上放的抹布擦干净双手。
“我问你啊。”阿满见他跨步准备出门，抬了头问，“你知道你手里有几两银子吗？”
阿幺虽然不明白阿满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却瞧着她神色郑重，没来由的听进去了她的问题，兜手进裤袋里掂了掂：“应该有个三四两吧。”
阿满点点头，又问：“你觉得凑上这三四两，加上大牛叔家自己的，够吗？”
“就是不够也是我的心意！我爹娘去了的那会儿，要不是大牛叔和方婶他们照管着我，我也捱不到现在这么大！”阿满冷静的语气让阿幺察觉到了她几番询问中的冷漠。不够又怎么样？不够难道他就该不管这些对恩重如山的人？就因为不够，他就可以不尽力帮忙，反正总归是要徙刑苦役？阿幺心中陡然生出一腔怒火，猛地炸开来。
阿满瞧着他，缓缓站起身：“我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阿幺的激动让阿满意识到自己使用了冷静到冷血的语气。
阿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更何况大牛叔对他恩重如山。阿满明白自己不应该用她习以为常的冷漠克制的语调和阿幺交谈，他是一个简单普通单纯善良的孩子，而不是她的那些整日处在暗涌漩涡中的盟友。
阿满放缓了语气：“我其实想要问，你觉得大牛叔家的存银会比你多多少？”
担心阿幺再次误会她的意思，阿满立即自己接下话头继续道，“假设，大牛叔家比你多，五两？或不到五两？那真是太好了。合在一起刚好凑齐十两，大牛叔也不用受那么多的罪。可是阿幺，如果大牛叔家都不够四两呢？你怎么解释你一个小娃手上有这么多银子？”
“我……我……”阿幺结巴，“我爹娘留给我的。”
阿满走到阿幺的面前，拂手轻按在他的头顶：“你刚刚说过，你爹娘去了的那会儿，要不是大牛叔和方婶照管，你捱不到现在。那你告诉我，如果你爹娘给你留了银子，那大牛叔和方婶照管你的那会儿，你为什么连几文钱都拿不出？所以，你要怎么解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撒谎的？你是不是一直有钱在身上，却不肯拿出来，因为你知道四邻热心，总有人会管你一口饭？”
阿满语调缓慢柔软，却难掩其中暗藏的咄咄逼人之势。阿幺被她最后那句反问一惊，诧然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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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